帶著顫音的歌聲像是來自生與死的邊界，訴說著人世間的涼薄以及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戀。

    而這種眷戀，也在世人的冷眼旁觀中，化作絕望，煙消雲散。

    或許真正的孤獨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獨處，而是身邊所有人對你的不了解，不體諒，不關注。

    等你真正沉入海底，最終也不過是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幾個月之後，連帶著關於你的消息，最終也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演播廳的燈光還在亮著，當然談不上璀璨，更說不上耀眼，更像是夜色下，被海水折射後的月光，旖旎且清冷。

    燈光下，那個站在空曠舞台上的白衣少年，看起來愈發的單薄。

    可偏偏，唱著那樣感傷歌曲的蘇言，此時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在驗證著剛剛歌詞裏的那句——“總愛對涼薄的人扯著笑臉”。

    此時，已經從舞台後走到舞台下一側，還沒有來得及換下演出服的程瀟兒，就這樣仰著頭，抿著嘴靜靜的看著蘇言。

    在程瀟兒的印象裏，好像她見過蘇言不少次演唱了，熒幕中的也好，現實中見到的也好，甚至還有更多幾次是她本人和蘇言合唱，就站在蘇言身邊的。

    可此時，程瀟兒似乎有一種錯覺，好像之前都不是真正的蘇言。

    或許可以這樣說，即便是之前那些歌，蘇言依舊唱得很用心，很動情，當然也很打動人，可那些歌曲，更多的像是他想向別人傳達的偏向於表層的情緒。

    唯獨此時的蘇言，是真真切切的演唱著他曾經的經曆，他以前的故事。

    或者也可以這樣說，此時的蘇言，是將自己曾經的傷疤揭開了，明明很痛，卻帶著無關痛癢的語調……

    為什麽這樣？

    在程瀟兒看來，或許就像是他剛剛歌中唱到的那樣——總愛對涼薄的人扯著笑臉，岸上人們臉上都掛著無關。

    程瀟兒不是傻子，即便是她並不像蘇言曾經熟悉的親人以及死黨，知道具體那個時候輕生的蘇言身邊發生了什麽。

    但她依舊能通過之前網上的傳言，以及這首歌明白，這首歌裏所謂的他，就是蘇言本人。

    而那個時候，一步步走向海底的蘇言，大概就是歌中所唱的心境……

    從高考結束之後沒有多久，程瀟兒很多的時間，都是和蘇言在一起的。

    而且兩個人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還曾同吃同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一起生活過，一起交流過音樂，一起合唱過歌詞，一起旅行，一起聊心事……

    但即便就是這樣，程瀟兒依舊沒有發現平日裏那個任由自己欺負，話不多，不會把自己當成什麽樂壇小天後，但有時候會給自己小驚喜的男生，竟然會有如此悲傷的過去。

    程瀟兒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裏又突然出現了剛剛自己和蘇言準備上台，蘇言拿著藥瓶的畫麵。

    按理說……前段時間，他抑鬱症以及被前女友分手的事情曝光之後，那個時候的蘇言，心情應該很不好吧？

    或者說，那個時候的心情，應該比他當初選擇輕生的時候好不了太多。

    可那個時候的自己，還在任性的和他鬧矛盾。

    如此也就罷了，偏偏自己還曾經聽過這首《海底》。

    如果說……如果那個時候的蘇言，真的如同傳言所說的那樣，他選擇輕生，就那樣葬身海底。

    那麽……是不是就不會有自己暑假的遭遇？

    不會有那個大大的抱抱熊，不會有和自己開黑玩遊戲嫌自己菜的隊友，不會有《北京東路的日子》這首歌，不會有剛剛的《素顏》，也不會有那麽多那麽多讓自己在成名之後那麽開心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自己沒有遇見，世界上……也不再有一個叫蘇言的人……

    想到這些，再次睜開眼睛的程瀟兒，便淚流不止……

    ………………

    曾經有個被人稱作“抑雲”的音樂軟件，曾經出過這樣的一本書，叫《聽什麽歌都像在唱自己》。

    對於抑鬱症這個群體，並不太了解的程瀟兒姑且如此，而對於曾經第一次聽蘇言的《海底》，就已經痛到無法呼吸的尤芷晴來說，此時的心緒更是複雜到難以言明。

    前男友的死亡對於這個三十多歲依舊選擇單身的尤芷晴來說，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當然，也是她根本不願意向人提及的秘密。

    如果說蘇言當時在校考的時候，第一次唱這首歌，帶給尤芷晴更多的是恍然大悟的後知後覺——那個時候的尤芷晴，在聽到蘇言的故事，以及這首歌的時候，才明白對於一個抑鬱症患者來說，為什麽會輕易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那麽現在，有了伴奏以及舞台的加持，當下的歌聲，便已經足夠尤芷晴更多的去了解那個時候他自殺的原因以及心境。

    在尤芷晴看來，《海底》這首歌，雖然是蘇言的自述，但歌詞更像是一個為數不多帶著憐憫的旁觀者，在歌中目睹了那個墜入海底的少年過程。

    所以，用到的是“你”。

    毫無征兆的對所有事情失去興趣，情緒低落，嚴重的時候會輕生，這就是抑鬱症的症狀。

    尤芷晴明白這些，但這首歌卻給了尤芷晴更加具體的畫麵感。

    墜入海洋也好，跳入高鐵的軌道上也罷，都是他們選擇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方式。

    那個時候的他，真就如蘇言所唱的那般——對於人間毫無留戀，直到一切散為煙？

    對他來說，即便是自己這個曾經他說過要親自披上嫁衣的女孩，也毫無留戀？

    不……不是這樣的！

    坐在台下的尤芷晴突然滿臉淚水的用力搖著頭，一邊搖頭一邊笑。

    他……隻是病了，他還愛著自己，還希望和自己擁有所有幻想的美好未來。

    他……隻是病了，隻是得了一種叫抑鬱症的病……

    僅此而已……

    像是放下某個心結的尤芷晴，沒有抹去眼角的淚水，隻是抬頭看著舞台上那個和曾經的他患上同樣抑鬱症的男孩。

    當然，對於蘇言的幫助，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這首《海底》，從校考的時候聽到這首歌，尤芷晴便希望這首歌能被更多的人聽到。

    她覺得，這首歌一旦出現在公眾麵前，必然會引起震撼！

    隻不過，她之前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在校考中用一首原創歌曲感動自己的男孩，帶給自己的驚喜遠遠不止如此。

    他用讓所有人都驚歎的音樂天賦，以極其恐怖的速度，出現在大眾眼前。

    這段時間關於網上對於蘇言的質疑，尤芷晴也明白，這首歌是會讓一些質疑蘇言的人閉嘴。

    但尤芷晴所謂的讓世人震撼，並不是這樣一個狹隘的原因，而是她覺得。

    這首歌除了能感動更多人之外，也會讓更多普通人關注到抑鬱症患者這個群體！

    至少，那種讓自己疼痛到不能呼吸的經曆，再也不會發生了。

    這首歌是致鬱的，但其實……更治愈不是麽？

    ……………

    關於蘇言輕生的時候，網上交代的細節有限，其實更多的還是在調侃蘇言因為和女朋友分手之後，如何沒出息的這種表達。

    當時的蘇言，距離死亡到底有多近，別人不明白，可蘇言身邊的人卻最有話語權。

    作為蘇言的死黨，小胖張祖誌算是最早知道蘇言患上抑鬱症這件事的。

    確切的說，即便是知道這件事，其實也是蘇言在患上抑鬱症之後隱瞞許久的事情了。

    可即便是如此，蘇言更多的情緒也很好的掩蓋在心底的深處，更多的時候，隻是把自己開心的事情與自己的好友去分享。

    對於張祖誌來說，他是見證了蘇言幾乎葬身海底的。

    也正是這樣的原因，他比誰都討厭謝茗，連帶著也就十分惡心蔣子鵬。

    可是，之後的蘇言和他分享過抑鬱症發作時候的心情，但卻沒有分享過那天蘇言輕生的時候發生過什麽。

    而這一切，張祖誌都在這首歌裏找到了答案。

    對於差點失去了這樣的一個死黨，後怕歸後怕，但此時坐在台下的張祖誌，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感傷。

    因為他覺得，蘇言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具體來說他也講不出來，但就是在蘇言輕生之後，他就像是重獲新生一般，完全改變了。

    在小胖看來，或許是因為蘇言在生死線上徘徊之後，想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而這，也正是此時小胖，滿臉笑意和自豪的最大的原因！

    身邊的一些同學，都已經默默的紅了眼眶！

    毫無疑問，無論是這首歌，還是剛剛的《素顏》，絕對又是自己好兄弟的王炸作品！

    而明白謝茗是何為人，以及完全相信蘇言的歌絕對是自己創作的小胖。

    已經開始期待不久的以後。

    開始期待，等到那個名為《華夏原創》的節目開啟，蘇言將會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他和蔣子鵬，到底誰才是那個小醜！

    開始期待，當一切真相大白，蘇言某一天會站在最閃耀的聚光燈下，當初拋棄蘇言的綠茶婊謝茗，又會如何的後悔。

    而以張祖誌對於蘇言這段時間改變的了解，那個時候的蘇言，恐怕正眼都不會再看那個綠茶一眼……

    …………

    關注舞台蘇言，或者說最了解蘇言，最在乎蘇言的人，並非是現場台下的這幾個人。

    當然，更不是直播間的那些網友，

    此時，距離臨城音樂學院幾十公裏的小縣城裏，在一棟明亮寬敞的客廳內。

    一個穿著樸素，但十分整潔的中年婦女，一邊看著電視裏的男孩，一邊暗暗的抹著眼淚。

    男孩這首歌唱到一半的時候，婦女的丈夫便沉默著拿著煙走到了陽台。

    看著屏幕裏那張熟悉的臉，女人既心疼又覺得慶幸。

    心疼的是自己為人父母，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自己兒子得了這樣的病，以至於差點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而慶幸的，則是兒子似乎真的變了。

    正感慨著，一隻小手扯了扯女人的衣角。

    滿臉淚痕的女人轉過頭，那隻小手的主人遞給媽媽一張紙巾，怯怯的說道：“媽媽，你別哭了，你看哥哥都沒哭……”

    女人點點頭，將女兒抱到懷裏，“是……哥哥沒哭，媽媽也不哭……”

    懷裏的小女孩不太明白電視裏的哥哥唱得這首歌到底什麽意思。

    她隻是知道，哥哥……好像又不開心了……

    ……………

    世界那麽大，真正認識你，了解你，在乎你的人又有多少呢？

    除了親人之外，更多的還是那些陌生人。

    隻不過蘇言是公眾人物，認識他的人很多，但真正了解他的又有幾個人呢？

    更何況，褪去歌手的光環，蘇言還不能算是個普通人，而是一個抑鬱症患者，而對於抑鬱症，那些人又真的能了解多少？

    他們自詡了解的全部，或許連蘇言的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總愛對涼薄的人掛著笑臉，岸上人們臉上都掛著無關。

    因此，聽著這句歌詞，看著嘴角露出似有似無笑意蘇言的網友，尤其是那些不明所以，卻之前拚命抹黑蘇言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認識到。

    或許……自己便是那所謂的岸上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