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座，我不懂軍事……”陳布雷輕聲說道“但廣播裏說，金山衛城內，現有一支部隊，一邊打仗，一邊用摩斯明碼拍發電報……”
    “一邊打仗，一邊拍發電報？”
    常凱申皺著眉頭。
    娘希匹的，又整幺蛾子！
    這是要幹什麽！
    “電報裏說，守軍現在占領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樓，以及城內多個建築物的廢墟，電台天線，就設在城中央關帝廟門口那個七丈二尺高的鐵旗杆上……”
    “啊？”
    常凱申也有點發懵。
    雖然身為軍校校長，但他一時半會兒沒想通，整這一出幺蛾子，目的是什麽。
    陳布雷打開收音機，轉動旋鈕，調到一個短波電台上。
    這是美國的一個國際廣播頻率，麵向全世界播報。
    嘰裏哇啦一串外語，然後用略微蹩腳的中文翻譯。
    “根據守軍拍發電報，他們所執行的命令，固守個人射擊位置，不得移動！直至戰死！”
    “在黑暗中，射擊一切移動中的目標！”
    “……”
    常凱申暗暗罵了聲娘希匹。
    這種命令，居然娘希匹的有人執行？
    這是彭小文從哪裏弄出來的死囚犯嗎？
    短波電台繼續播報。
    “金山衛，城已破，戰未休！”
    “62師186旅72團2營，營長王子隆，及剩餘官兵287人，仍在堅守……”
    “雙方巷戰進行到第三個小時十分鍾，金山衛前線電台，第十九次播報……”
    “過去十分鍾的戰鬥中，華夏守軍報告擊斃日軍5人，擊傷13人，目前總計打死打傷日軍已超過200人！其中確認擊斃人數為71人，最高軍銜為大尉……”
    “十分鍾之後，前線電台將進行第二十次播報……”
    “……”
    常凱申走到辦公桌前，翻了翻，找出來那張他並沒有重視的金山衛城池圖，默默地看著。
    “下麵繼續抄收金山衛前線電台拍發的內容……”
    “滴滴滴，滴滴，滴答，滴滴滴答……”
    一串電波信號反反複複拍發。
    摩斯碼，也就是明碼。
    那部電台，在拍發楊度的《少年湖南歌》！
    東西南北十餘省，何方不睹湘軍幟？
    一自前人血戰歸，後人不歎《無家別》。
    城中一下招兵令，鄉間共道從軍樂。
    萬幕連屯數日齊，一村傳喚千夫諾。
    農夫釋耒隻操戈，獨子辭親去流血。
    父死無屍兒更往，弟魂未返兄逾烈。
    但聞嫁女向母啼，不見當兵與妻訣。
    ……
    “什麽傑寶精銳！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聽說小鬼子這個師團，排名第四還是第三嘞！不**行啊！”
    “王牌！誰還不是個王牌！老子湘軍！湘軍是啥子哦，天下第一王牌！”
    金山衛城內，硝煙彌漫，遍地瓦礫。
    士兵們嗆得直咳嗽，但是氣喘勻了，就接著開罵。
    金山衛，四百多年曆史的古城，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然而，就在那廢墟瓦礫中，身陷重圍且人人帶傷的戰士們，一邊開槍射擊鬼子，一邊扯著啞喉嚨破嗓子嚎嚎。
    來吧來吧！
    要開花！要發芽！
    嘩啦啦，就嘩啦啦！
    這特麽啥玩意啊！
    ……
    這場仗，能輪到他們營，那完全是王子隆營長搶過來的！
    昨天晚上，最開始的計劃是放棄金山衛城，全軍向北後撤十公裏，脫離日軍艦炮射程，進入已經構築好的二線陣地。
    然而王子隆營長雙腿被炸斷，他不想走了，他說，他要把屍骨埋在金山衛城內。
    同樣是湖南人的少校雷雄聽完之後，就打了個電話，問彭小文說，能不能整個啥戰術，讓王營長死之前多拉幾個墊背的。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
    當時彭小文說電話裏念了一句戲詞之後，就開口問，多少人願意留下。
    結果62師186旅72團2營集體要求留下。
    就像不幾天之前，另一支部隊集體要求留在租界旁邊那個倉庫裏一樣。
    營長王子隆說，剩餘官兵288人決定抽生死簽，留一半。
    抽了三次，所有人都耍賴。
    所有人拿到寫著“生”和“死”的紙團都不打開，直接塞到嘴裏，說自己留下是老天爺安排的……
    後來，2營年齡最小隻有十四周歲的楊二蛋被留下來當種子。
    讓他收著大家的遺物，回頭記著每年能給大家上個墳燒點紙錢。
    楊二蛋不幹，他當場就要抱著手榴彈去衝陣，被雷雄安排人綁走送的……
    留下來的戰士們，彭小文就讓他們在東西兩側城牆底下的防炮洞裏躲好。
    南北兩側的城牆，差不多都被轟塌了，但是東西兩側城牆根位置的防炮洞，基本上都沒傷著。
    所以&nbp;2營居然打了兩天，還能剩下來這麽多。
    在日軍炮火轉向縱深，步兵開始攻城的時候，按照彭小文給他們設計的方案，2營戰士們以三人戰鬥小組為單位，占據所有能占據的建築物和彈坑。
    90多個戰鬥小組，在一片廢墟和硝煙裏，形成了一個以關帝廟為中心的環形防禦陣地。
    彭小文告訴他們說，隻要鐵旗杆上的那麵國旗飄著，小鬼子必然會進攻和奪旗！
    彭小文說，硝煙彌漫，誰都看不清誰，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誰動打誰！
    這麽打，至少夠本！
    尤其是，彭小文說，讓他們關帝廟設置一部電台，每十分鍾播報一次擊斃鬼子數量。
    在播報之餘，讓發報員也不要閑著，就拍發楊度的《少年湖南歌》。
    ……
    第六師團中將師團長穀獸夫在軍艦上麵各種咆哮，要求第六師團立即把那個電台打掉！
    這個命令，是從那部電台第三次播報時候發出來的！
    然後，打到那部電台第十九次播報了，滴滴答答的電波聲，仍然還沒有掐滅掉！
    早上六點鍾了，天色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城內關帝廟門口，原本有兩根七丈二尺高的鐵旗杆。
    現在有一根已經在這兩天的猛烈炮火中被炸塌了底座。
    然而另一根鐵旗杆上，千瘡百孔的一麵國旗，卻仍然在那裏飄揚著！
    其實斜著砸在一處建築物頂上的旗杆，也接著通訊天線。
    ……
    華夏如今是希臘，湖南當作斯巴達，
    華夏將為德意誌，湖南當作普魯士。
    諸君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
    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
    盡擲頭顱不足痛，絲毫權利人休取。
    莫問家邦運短長，但觀意氣能終始。
    ……
    已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廣播電台，從路邊社到路透社，大大小小，全都停掉原有的播放計劃，緊急插播這個新聞。
    金山衛是個多大的城市，別說全世界了，很可能不少華夏人都是第一次聽說。
    就像前幾天，他們剛剛聽說閘北有個四行倉庫一樣。
    ……
    上海，公共租界，孤軍營。
    升旗儀式也在進行。
    按照慣例，他們也要唱歌。
    老謝領唱，所有戰士合唱。
    怒潮澎湃，戰旗飛舞，
    這是革命的黃埔。
    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鬆，
    預備作奮鬥的先鋒。
    打條血路，引導被壓迫民眾，
    攜著手，向前行
    ……
    孤軍營裏，也有廣播，也調到了一個國際短波台，也在收聽來自金山衛前線的播報。
    ……
    我家數世皆武夫，隻知霸道不知儒。
    家人仗劍東西去，或死或生無一居。
    我年十八遊京甸，上書請與倭奴戰。
    歸來師事王先生，學劍學書相雜半。
    十載優遊湘水濱，射堂西畔事躬耕。
    隴頭日午停鋤歎，大澤中宵帶劍行。
    竊從三五少年說，今日華夏無主人。
    每思天下戰爭事，當風一嘯心縱橫。
    ……
    金山衛城內，日軍先後占領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製高點，架起迫擊炮，開始對著城內可能有守軍的建築物開炮！
    “轟！轟！轟！”
    其實古城之內已經基本上沒有完整的建築物了！
    然而就在那些斷壁殘桓之內，仍然有槍聲傳出！
    參將署已經被夷為平地了，然而當日軍開始在被炸斷的迎恩橋位置進行舟橋架設的時候，突然從參將署旁邊的水井裏麵跳出來兩個士兵，他們拎著花機關直接掃射！
    製高點上的日軍亂槍射擊，然而，這名華夏士兵，依然在槍林彈雨中朝著迎恩橋位置的日軍哈哈獰笑著衝了過去，身上還冒著白煙……
    “湖北通城！李滿倉！”
    “轟！”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伴隨著這聲爆炸，突然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樓位置，都有槍聲出現！
    “湖南瀏陽！王金鬥！”
    “轟！”
    俺叫趙孟良！
    “轟！”
    俺叫劉北五！
    “轟！”
    湖北通城！孫守財！
    “轟！”
    “轟！轟！轟！轟！轟！轟！”
    金山衛四個殘破的城牆上，突然傳來了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
    地動山搖！
    “金山衛，城已破，戰未休！”
    “62師186旅72團2營，營長王子隆，及剩餘官兵287人，仍在堅守……”
    “雙方巷戰進行到第三個小時三十分鍾，金山衛前線電台，第二十一次播報……”
    “過去十分鍾的戰鬥中，華夏守軍教導營5名教官殉國，共計引爆預埋炸藥五噸，金山衛四麵城牆已經完全坍塌，城內華夏守軍趁機發起反擊，這次戰鬥至少擊斃日軍50人以上，暫無法精確統計……”
    “十分鍾之後，前線電台講進行地二十二次播報……”
    ……
    常凱申無比震驚地轉身，看著一屋子同樣震驚的文臣武將，問道“五噸炸藥？他們哪裏搞到了五噸炸藥？”
    同樣的問題，柳川平助也在向田邊盛武詢問。
    臉上寫滿了震驚的田邊盛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從剛剛得到的消息，現場工兵大隊長報告說，這應該不是tnt炸藥，但也肯定不是土製的黑火藥。
    工兵大隊長認為，根據他經驗判斷，tnt炸藥的爆速是這種炸藥的18倍左右，所以這種炸藥，很可能是硝銨炸藥……
    “硝銨炸藥？”
    柳川平助疑惑地看著田邊盛武。
    田邊盛武皺著眉頭說道“化肥改製的。”
    ……
    “化肥？”
    常凱申還有軍事委員會一眾高層們也是苦著臉麵麵相覷。
    “嗬嗬，你們保定係，人才輩出啊！”
    “喂喂喂，不帶這麽罵人的啊，這跟保定係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啊！他一天都沒在保定軍校讀過書……”
    “喲嗬！聽你這意思，覺得丟人？要叫我說，你管他化肥化瘦，能給小鬼子幹上天，那就傑寶是好東西！”
    “可特麽這終究是打仗，不是上海灘地痞流氓打架群毆，唉，唉……”
    ……
    那部電台依然還在工作，戰鬥還在繼續。
    救世誰為華盛翁，每憂同種一書空。
    群雄此日爭追鹿，大地何年起臥龍。
    ……
    天風海潮昏白日，楚歌猶與笳聲疾。
    惟恃同胞赤血鮮，染將十丈龍旗色。
    憑茲百戰英雄氣，先救湖南後華夏。
    破釜沉舟期一戰，求生死地成孤擲。
    諸君盡作國民兵，小子當為旗下卒。
    ……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原本想要迎著第一縷晨曦，站在金山衛城頭，掛上太陽旗拍一組照片，以證明前兩天所說的“金山衛大捷”確有其實，然而現在，居然城內那群殘兵們，如此頑固！
    這就是沒有炮，要是有炮的話，把九二步兵炮往那一推，一炮一個，全給他們炸死！
    七五山炮，七五野炮，九二步兵炮，送上來！要快！
    “通知各師團工兵舟橋部隊！一線陣地已經占領的情況下，不用等到下午漲潮了，讓他們上午用木筏和木橋，盡快把步兵炮送上去！”
    柳川平助也隻能盡量為他們提前考慮到這些了。
    各師團其實也意識到自己步兵集群嚴重缺乏火力支持，尤其是登陸之後。
    日軍艦炮雖然猛，但總歸射程有限，就算200毫米艦炮和203毫米艦炮有20多千米的超遠射程，但是目前那些大軍艦都在深水區，距離金山衛陸地原本就不近。
    最多往裏推進十公裏，日軍艦炮就徹底夠不著了！
    第六師團不僅在金山衛城被捆住手腳無法有效展開，他們在沿著鬆金河兩岸向北追擊過程中，也遇到問題了！
    盡管衛城肅清作戰尚未結束，但第六師團仍然還是連夜就向縱深實施了追擊！
    他們想要一鼓作氣沿著鬆金公路打向縱深！
    追上守軍潰退的大部隊，全部殺戮幹淨！
    最開始的時候，還算一切順暢，然而他們沿著鬆金公路向正北僅僅三公裏左右，先頭部隊剛剛抵達大石頭村，就遭遇到了華夏軍隊的伏擊！
    對，沒錯！伏擊！
    金山衛城都破了，居然華夏守軍沒有潰逃！
    居然大石頭村位置上有正麵野戰工事！
    居然從大石頭村到北倉村，鬆金河兩側，兩側到處都設置了側打和倒打火力點！
    居然！第六師團慘遭伏擊！
    這怎麽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