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沉，像詩人筆下，那一溝絕望的死水。
    西太平洋不可能是死水，短暫的平靜，隻是它在這沉沉暗夜中，醞釀著驚濤。
    在接到特高課轉來的監聽記錄之後，參謀本部出現了分歧，不過很快他們就達成共識，盡快把城內殘餘力量剿滅至關重要，不要讓那個小破電台發出聲音至關重要！
    如果不能的話，至少可以用勝利去掩蓋一下吧！
    現在第18師團不是已經“破局”了嘛？
    那就擴大戰果嘛！
    擔憂什麽，顧慮什麽，八嘎！
    之所以像是被降智似的，實在是他們有難言之隱，因為來自金山衛城前線的戰報，更讓他們感到不安和惶恐。
    戰報說，當地麵建築物被全部摧毀之後，日軍發現，衛城中那些水井和水塘邊，時不時就跳出來三兩個人，開槍射殺幾個日軍士兵，或者扔幾顆手榴彈，然後在硝煙中，又消失不見了！
    就像是地老鼠似的！
    太可惡了！
    孤城，殘兵，金山衛。
    廢墟，焦土，戰未停。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各種命令一道連著一道，然而那個殘破的城池之內，槍聲仍然還在繼續。
    滋滋啦啦，滋滋啦啦。
    一陣電流聲之後，又有訊號傳來！
    各種收聽這個頻率準備轉載的路邊社路透社路怒社們，精神一振！
    那些列強友人們，他們不見得就是共情華夏的這份顧勇和悲壯，他們也許僅僅隻是考慮新聞價值。
    但又有什麽關係呢？
    “金山衛，前線電台，第九十次，播報……”
    “我是，營長，王子隆……”
    “犧牲不少！但我們還，活著……”
    淞滬，華北，大量淪陷區的城市裏，有條件的人們都偷偷聚在一起，用棉被塞住門縫窗戶縫，豎起耳朵聽收音機。
    尚未淪陷的國統區，尤其是經濟富庶的城市，最近已經是亂成了一鍋粥，富人忙著處置家產買船票往海外跑，窮人拖家帶口堵在路上，但也有人四門緊閉躲在家裏燒香，哭天抹淚。
    無數人家已經是煙霧繚繞。
    燒個香，許個願，念一聲阿彌陀佛。
    罵幾句漢奸，給英雄磕幾個頭。
    慶幸自己還活著。
    然而過去的這十幾個鍾頭裏，所有的麻木，似乎被戳到了一個讓他們能夠感受到痛的穴位！
    其實不是第九十次播報，王營長記混亂了，已經是九十六次了……
    而且中間他們並沒有嚴格按照十分鍾一次播報，當然了，那根本就不現實。
    這場仗從淩晨打到天黑，已經打了十七個小時！
    按照他們原來講的，十分鍾一次，這應該是第一百零二次播報才對。
    但是好多次，他們並沒有按時發送信號。
    最長一次，有四十分鍾時間沒有消息，好多人都已經哭過一場了，以為他們已經全部戰死。
    但後來通訊又會恢複了，原來小鬼子使用了毒氣彈！
    但居然他們也有招數，按照他們的說法，金山衛的地下，他們依托著水井和水塘，挖掘了防炮坑道！
    按照王營長的說法，他們目前仍然還有上百人活著。
    其實應該不可能有那麽多了，但是不重要，隻要活著就好！
    一座殘破滿是的城池，小鬼子出動成千上百人，居然這麽久時間也沒有完全占領，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小本子不是神，他們也是倆肩膀扛一個腦袋的**凡胎啊！
    恐懼來自未知和神秘，而未知和神秘，總是誕生和蔓延於黑暗之中。
    破除這種恐懼的，是光明。
    哪怕隻是一絲微弱的燭火……
    哪怕隻是，一根火柴即將燃盡時候的，火苗……
    王子隆最開始也不明白為什麽要搞這麽個玩意。
    但是堅持下來之後，他若有領悟。
    城市裏的戰士們還剩下多少，現在王子隆也不知道。
    但是槍聲始終都沒有停，這是事實！
    江南水鄉，別的不多，就是水多！
    前幾天，工兵兄弟幫忙，在這個衛城裏148口水井水塘旁邊挖了坑洞，用木板加固，然後一個區域一個區域連起來！
    當城內一片瓦礫廢墟的時候，戰士們就是依托著這些坑道工事在與日軍周旋的！
    彭小文還說什麽來著了？
    對，什麽裂痕，什麽光。
    真是的，倒是整幾句戲詞啊！
    這些玩意，不好記嘛！
    王子隆喝了點水，恢複些氣力，就在隆隆的炮火聲中，閉著眼睛，手指輕輕在空氣中敲打鼓點，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戲詞不是嘛！那位王少校能整，我這個王中校也能！
    隻見那番營螻蟻似海潮，觀不盡山頭共荒郊。
    又隻見將士紛紛也那亂繞，隊伍中馬嘶兵喧鬧吵。
    嗯！《挑滑車》！
    滋滋啦啦，滋滋啦啦……
    信號不好，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意思大家都知道了。
    今夜仍有潮汐，但已經不再是天文大潮，隻是常規潮汛。
    執行護航的第四艦隊仍然全神貫注，生怕今天晚上，又發生什麽靈異事件！
    鬆下元卻很輕鬆，他把參謀們組織起來，根據海軍部給過來的情報，玩起了兵棋推演。
    饒有興趣的鬆下元，親自扮演那個小獸醫的角色……
    可惡的陸軍馬鹿，可惡的柳川平助，對於金山衛戰鬥失敗，這個混蛋那是窮極人類極限的甩鍋！
    由此引發了本土那些派係們的劇烈爭吵，據說還動手了，真是太可笑了！
    打破一切常規，不按一切套路出牌！
    思來想去之後，鬆下元居然覺得，自己有所領悟！
    “其實很簡單。”
    鬆下元敲敲桌子，說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哇！”
    一個參謀猶豫著問道“可是華夏守軍，沒有製空權！他們怎麽敢？”
    另一個參謀也質疑道“可是，特高課的情報顯示……”
    “按照特高課的情報！這個戰場上，不應該有的裝備和戰術，還是挺多的！”
    鬆下元歪著嘴笑了笑。
    這時候，機要參謀過來報告，第10軍迅速將第18師團“水路突入”的作戰經驗通報給國崎支隊和第六師團。
    國崎支隊和第六師團欣然領命，也開始派人把登陸艇運了過去。
    眾人紛紛破口大罵陸軍馬鹿們傻叉送人頭。
    雖然都在罵陸軍馬鹿，但卻並沒有任何人提議，說要不要把他們剛剛的一些推測提醒陸軍。
    提醒個屁！
    他們那些馬鹿也配！
    當然這也不難怪人家護航艦隊，因為特高課、陸軍部以及第10軍，並沒有和第四艦隊分享情報和尋求幫助。
    要不是海軍在特高課馬鹿那裏安插的也有點眼線耳目，哼哼。
    ……
    一個身穿**少將軍服的高個子騎在戰馬上，在炸成廢墟的h街道上疾馳。
    他的左臂還有些行動不便，其實他的傷勢還沒有痊愈。
    淞滬會戰，華夏軍隊少將旅長以上軍官總計傷亡15人，其中14人壯烈犧牲，一人受傷。
    戰馬上這位少將，就是幸存的那位負傷之人。
    夕陽西下，老樹昏鴉。
    但其實，這是大h的近郊。
    兩個多月之前，此處也是一處繁華的集市。
    但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
    夕陽下，一隊疲憊的士兵沿著被炸成廢墟的道路正在向西撤退……
    哦不，命令說的是，轉進。
    天快黑了才出發，是因為白天上路的時候，他們會被小rb的飛機盯上，會挨炸彈。
    這隊士兵不是中央軍，因為他們腦袋上戴的不是德式鋼盔，而是英式托尼鋼盔。
    雖然疲憊，雖然精神麵貌並不振奮，但且並不是潰退。
    一支部隊有沒有戰鬥力，不在於打順風仗時候衝的猛，而在於打了敗仗時候還能保持隊列整齊。
    這支部隊，確實打了場敗仗，而且還是大敗仗。
    奉命轉進到吳福線以東吳興鎮修整待命的這支部隊，總人數大概有一千三四百人，半數輕傷，但還能走得動。
    這一千三四百人，隸屬於兩個軍三個師的部隊，不同番號臨時整編起來的。
    不算抬下去的重傷員，能走動路扛動槍的，三個師六個旅，就隻剩這麽多了。
    如此嚴重到不太合理的傷亡比例，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傷的士兵沒有足夠的消炎藥而死於感染……
    缺醫少藥，這也是淞滬戰場乃至整個抗戰戰場上普遍且長期存在的情況！
    甚至華夏軍隊此時的醫療水平和護理水平，落後日軍五十年以上……
    這些，都是誇張戰損比的原因。
    隻是小日本從來都不會這麽說。
    即便如此，這支部隊，他們仍然還是保持著算是比較整齊的隊形。
    廣西狼兵。
    “答答答”的馬蹄，兩匹快馬從隊伍旁邊飛馳而過，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頭。
    “喲！旅座？”行進中的士兵們大部分都認得此人。
    夏國璋，朱元璋的璋。
    他出生於廣西容縣一個書香門第，這個名字就意味著他從出生就肩負使命。
    桂軍21集團軍大場戰鬥中三位旅長陣亡，一位負傷，夏國璋就是負傷的那個。
    “停下！”
    夏國璋的副官一邊緊緊跟著長官，一邊向士兵們喊話。
    “停止前進！”
    “停止前進！”
    怎麽又停下了？難道是又改變命令了？
    士兵們交頭接耳小聲嘀咕著。
    一會說要撤，收拾好了，又說不撤了，接著打。
    那要打的話，怎麽打啊，是攻還是守？不知道，說是待命。
    待命待了幾天，天上呼呼啦啦飄傳單，說是鬼子在金山衛登陸了，右翼作戰集群已經潰敗。
    然後過去這兩天，白天黑夜，成群結隊，全都在往東邊跑，為了爭奪道路還傑寶打群架……
    這來自不同師不同旅不同團營的一千四五百士兵們不為所動，繼續休整待命。
    直到今天中午接到軍令，讓轉進。
    軍令讓走，那就走。
    現在長官讓停，那就停。
    “弟兄們！”夏國璋勒住戰馬，大聲喊道“我是夏國璋！174師522旅旅長，有沒有不認識我的！”
    “沒有！”士兵們齊聲回答。
    “好！”夏國璋站在馬上，大聲喊道“弟兄們，我告訴大家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金山衛，沒有丟！還在我軍手裏！”
    “殺！殺！殺！”
    這個消息，士兵們聽說了。
    白天有學生在大街上拿著大喇叭喊，說金山衛，城已破，戰未休。
    士兵們想要相信，但又不太敢相信。
    現在夏長官說了，那就是真的！好！
    “現在，我命令！”
    “唰！”
    所有人抖擻精神，立正。
    “全體官兵！”
    “到！”
    “就地堅守！阻擊日軍！為左翼作戰集團！斷後！”
    “勇士死國！勇士死國！”
    士兵們眼睛裏沒有畏懼，相反，有種釋然和解脫。
    當兵的，過的不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日子嗎？
    不就是個死嗎？
    死哪兒不是埋！
    和大場蕰藻浜一戰中先走一步的那些兄弟們，也不算遠，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那就來吧！
    多幹幾個小鬼子，多拉幾個墊背的！
    精神一變，天地寬！
    現在整個華夏的電台，除了轉播金山衛戰時電台，就是在放《挑滑車》。
    ……
    隻聽得戰鼓咚咚，明盔亮甲金光耀，高高下下飛奔也那聲嗓。
    見一派旌旗翻招，風塵也那號咆哮，俺隻得威風抖擻滅兒曹!
    ……
    夕陽照在金山衛，也照在黃浦江上，照在鬆江古城。
    鬆江失守，是整個淞滬戰役最後一根支柱坍塌，此後h周邊再也沒有能夠組織起來像樣的大規模阻擊戰。
    戰史上，一般都把鬆江阻擊戰作為淞滬會戰的最後一戰！
    穿越者彭小文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所以從金山衛戰鬥一開始，彭小文就密切注意著此處的戰況！
    和曆史上一樣，日軍在金山衛登陸之後，通過拋灑傳單的心戰擾亂守軍心智！
    和曆史上一樣，左右兩翼作戰幾圈均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潰退！
    無論是左翼的陳辭修，還有右翼的張發奎，這兩天督戰隊架著機槍突突掉的逃兵都不少於數百人！
    在右翼的潰退潮之中，也有一支逆流之師。
    ……
    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金人的巢穴！
    俺不免，趕上前去，殺它個，幹幹淨淨！
    ……
    10月中旬的時候，東北軍67軍還在河南信陽修整，接到調令之後一天都沒有耽擱，立即馳援戰場。
    和曆史上一樣，11月3日，67軍如期抵達青浦！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