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67章 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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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翻開泛黃書頁,指著某處朱砂批注:“雲振當年出使鄯善國逾兩載,若說習得此類秘術,倒與那活屍般脈象相合。”
    薑雪凝視著窗外飄落的棠梨,忽覺腹中胎動,下意識護住隆起的小腹:“此事暫莫讓雲澈知曉。”
    “倒不知殿下與首輔大人還存著這般隔心帳。”
    江笑安抱臂輕笑,腰間銀針囊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太醫署說本宮胎象不穩,他白日上朝議政,夜裏守著暖閣寸步不離。”
    她撫著酸脹的後腰輕歎:“若知此事,怕是要將墨玉鎮在玄鐵匣裏才安心。”
    江笑安摩挲著腰間玉玨,忽想起某次圍獵時拂冬策馬斷後的英姿,語氣不覺放軟:“最多瞞到寒食節,若三表哥問起……”
    “本宮自會擔待。”
    薑雪打斷他,從紫檀匣中取出鎏金令牌:
    “明日卯時三刻,持此令往蘭台閣尋徐掌籍。西域誌異卷藏在丙字庫房,需用冰蠶絲手套方能翻閱。”
    “何不讓拂冬……”
    “她現下在演武場訓新兵。”
    薑雪瞥見他驟然發亮的眼眸,隨手擲去個青瓷藥瓶:“勸你先敷些金瘡藥——上月是誰被銀槍挑落了發冠?”
    江笑安耳尖泛紅地接住藥瓶,行至廊下時忽聞金戈相擊之聲。
    他順著聲音望去,但見銀杏樹下紅纓槍舞若遊龍,玄甲少女鬢角沁汗,正將十二路破陣槍法使得滴水不漏。
    庭院深鎖的朱門外,隻餘個打瞌睡的小婢子守著。
    江笑安遞上名帖時,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拂冬捏著青瓷盞聽完稟報,忽覺掌心沁出薄汗,那日梅林初見時沾染的雪水,仿佛又順著指縫滲進骨縫裏。
    “不見。”
    她將茶盞重重擱在石桌上,驚得案頭養著的垂絲海棠顫了顫。
    可未及半盞茶功夫,月洞門外竟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拂冬下意識攥緊腰間佩的鎏金錯銀匕首,看著那道玄色身影施施然穿過藤蘿垂蔓。
    “東角門當值的春杏呢?”她霍然起身,素日清冷的聲線難得帶著顫。
    江笑安從袖中取出個青花瓷瓶晃了晃:“原想用三字經哄她,偏生這丫頭倔得很。”
    見拂冬臉色驟變,他忙補充道:“不過是助眠的甘鬆散,此刻正在耳房睡得香甜。”
    “擅闖禁宮可是要……”
    話音未落,腕間忽地一暖。
    江笑安指尖還沾著未散的藥香,卻將她的手指攥得生疼:
    “若今日不說個明白,明日我便去求陛下賜婚。左右禦史台參我的折子,早攢了半人高。”
    拂冬猛地抽回手腕,袖中暗藏的銀針險些脫手。
    可當撞進那雙噙著星火的眸子,忽然想起半月前在禦馬監,這人被驚馬掀翻在地仍死死護著懷裏的玉冠,正是她前日隨口誇過的那頂。
    “半炷香。”
    她退至廊柱旁,指尖已扣住三枚透骨釘:“說完便走。”
    江笑安卻從懷中摸出個油紙包,桂花糖蒸酥酪的甜香混著藥味飄散開來:“那日在尚食局見你多用了半塊。”
    他指尖輕點石桌:“就坐這兒說可好?”
    拂冬盯著他袖口沾染的墨痕——與那日夾在《樂府詩集》裏的工筆小像如出一轍,終究將暗器收回袖中。
    暮春的風掠過兩人之間的海棠花,卷起幾片零落的花瓣。
    拂冬垂眸摩挲袖口暗紋,突然嗎?或許並不。
    當對方說出心意時,她早已在無數個共處的晨昏裏,察覺到自己萌發的情愫。
    兩情相悅原是水到渠成,可這溪流偏要撞上暗礁。
    “你覺得草率嗎?”江笑安突然握住石欄,青筋在月光下微微凸起。
    夜風裹著藥香拂過麵頰,拂冬想起三日前診脈時,自己故意露出的腕間舊疤。
    她本想讓這個世家公子知難而退,卻未料對方竟在探明脈象的刹那,脫口說出那句“我心悅你”。
    “江公子可知尋常人家娶妻,最看重什麽?”
    她指向遠處燈火通明的街市:“是門當戶對,是相夫教子。”
    指尖劃過腰間玉玨:“而我此生已是寡居之身,且永遠再不能……”
    “我也不能!”
    江笑安突然逼近,月白色衣袍掃落幾片竹葉:“十四歲那年,我偷嚐三百六十五味毒草試藥性,寒毒入髓再難祛除。”
    他抓起拂冬的手按在自己脈門:“不信你現在就探!”
    拂冬指尖微顫,分明觸到寸關尺三脈皆浮。
    這樣詭譎的脈象,確實像常年試毒所致。
    她忽然記起初遇時,這人在疫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試藥的模樣。
    “你看……”
    江笑安聲音突然放軟,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城東王記的桂花糖糕,我排了半個時辰隊。”
    糖霜沾在他睫毛上,倒顯出幾分稚氣:“往後咱們可以天天逛西市聽評書,不必被小崽子吵得頭疼。”
    拂冬盯著他衣襟上沾的糖屑,忽覺眼眶發酸。
    那日他說“喜歡”時,她分明看見對方袖口藏著半卷《千金方》,想必是義診途中匆忙趕來。
    原來這世上真有傻子,把真心和醫書揣在一處。
    “江笑安。”
    她突然扯住對方腰間玉佩:“城南濟世堂的張大夫最擅疑難雜症,明日辰時……”
    話未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糖香堵住了唇齒。
    拂冬猛然甩開對方的手,耳尖泛起薄紅:“江公子請自重!”
    江笑安將繡著並蒂蓮的絲帕疊成方勝,指尖微微發顫:
    “那些如附骨之疽的過往,若你願說,我便是最好的樹洞;若不願,我願作你永夜的守燈人。”
    他從袖中取出半枚玉玨:“這是用我試藥三年的積蓄,換來的南海暖玉。”
    “三表哥教我,情字當如春水煎茶。”
    江笑安將玉玨輕輕放在石案上:“要知她冷暖,護她周全,信她所求。若她折翼,我便化身為舟;若她蒙塵,我自拂拭如新。”
    他突然單膝觸地:“江某自知愚鈍,但你同病相憐,但求姑娘許我踐行此誓。”
    拂冬攥緊腰間藥囊,那裏裝著他們初見時互換的解毒丸。
    當聽到“同病相憐”四字,某種隱秘的共鳴在血脈中震顫。
    此刻望著青年泛紅的眼尾,她忽然轉身背對:“容我想三日。”
    江笑安倒退著退出涼亭,衣擺掃落幾瓣垂絲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