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79章 山河萬裏,各守其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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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笑安指尖撫過甲片上的箭痕,忽覺掌心發燙。
    正要推拒,卻被拂冬按住手背:“別犯傻,送你這鐵疙瘩又不是咒你上戰場。待我找鐵匠再打副新的,咱們不就都有護身符了?”
    紅燭爆開燈花時,拂冬突然扯落蓋頭:“按規矩,該行合巹禮了吧?”
    江笑安喉結滾動著去解她腰封,指尖卻將流蘇穗子絞成了麻花。
    眼見絲絛纏成死結,拂冬突然握住他顫抖的手,內力震斷錦緞時輕笑道:“江大將軍拆敵軍糧草的本事呢?”
    晨光漫過窗欞時,江笑安把玩著拂冬散落的發絲:“坊間春宮圖盡畫些虛的,倒不如你教我……”
    話音未落就被錦被蒙了頭,拂冬耳尖泛紅地背過身去,卻在對方貼近時悄然放鬆了脊背。
    她望著交疊的婚服出神。方才被攬入懷的刹那,記憶裏腥臭的酒氣險些衝破喉頭。
    可青年生澀地觸碰像初融的雪水,漸漸化開她骨縫裏經年的冰碴。
    原來肌膚相親不全是疼痛,當溫熱掌心撫過後頸舊疤時,她竟主動咬開了那人束發的緞帶。
    妝奩暗格裏躺著半塊帶血的護心鏡,那是三年前她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
    如今嶄新銅鏡懸在江笑安胸口,隨著心跳頻率輕輕叩擊她指尖,仿佛兩顆心隔著鎧甲共鳴。
    初時如細針刺入肌膚,轉瞬化作暖流淌過四肢百骸。
    江笑安望著懷中人輕顫的睫毛,執起她散落的青絲纏繞在指尖:“看來我技藝未精,不過無妨……”
    話音未落便扯過錦被將兩人裹成繭狀,驚得窗外寒鴉撲棱飛離枝頭。
    春收時節的金色麥浪裏,拂冬綰起婦人發髻重返公主府當值。
    每當月影漫過西廂簷角,總能在回廊處遇見捧著藥匣的江笑安。
    這位曾視公主府為龍潭虎穴的江家公子,如今倒成了藥房裏常客,不是討要百年血參便是與三公子對弈至天明。
    七個月身孕的薑雪扶著酸脹腰肢倚在軟塌上,腫如饅頭的雙足浸泡在艾草湯中。
    蕭湛握著玉梳的手頓了頓,望著銅鏡裏妻子眼下的青影,喉結滾動著咽下萬千憂思。
    此刻他最想折斷的是案頭那封八百裏加急的詔令。
    而在深宮某處,風子晴正將銀箸狠狠戳進水晶包,湯汁濺在繡著金鳳的衣襟上。
    她盯著從餡料裏滾出的蠟丸,瞳孔驟然緊縮如針尖。
    窗欞外傳來墜兒壓抑的啜泣,這個被她用金簪戳出滿臂血點的侍女,正跪在青石板上收拾碎瓷。
    當洛水城的血色晚霞染紅詔書時,蕭湛將掌心覆在妻子隆起的腹部,感受著胎動如幼獸輕撓。
    他忽然想起那年天河鎮疫病橫行的雨夜,江笑安舉著藥缽衝進屍堆的模樣,而此刻遠去的馬蹄聲裏,正傳來同樣的決絕。
    薑雪指尖撫過隆起的小腹,垂眸掩住眼底的憂色:
    “洛水城醫案我讓青冥調來看了,高熱嘔血三日便奪人性命,這症狀比當年天河郡的疫症更凶險。”
    她忽然抓住丈夫微涼的指尖按在自己脈搏上:“你摸摸,胎象穩得很,太醫院那麽多聖手候著呢。”
    蕭湛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下跳動的脈搏像春日溪流般從容,卻澆不熄他眉間焦躁:
    “今早江笑安診脈時說過,雙生子容易早……”
    “雲澈!”她突然仰頭咬住他的喉結,驚得男人瞬間收聲。
    鬆口時留下個淺淺的牙印,倒像蓋了枚朱砂章:“三年前你帶兵馳援北疆,我在城頭目送你的時候,可比現在凶險百倍。”
    銅漏聲在寂靜裏格外刺耳,蕭湛突然扯開襟口暗袋,將半塊虎符塞進她枕下。
    鎏金符身上還帶著體溫,龍紋缺口處殘留著刀劈的裂痕——正是當年他率軍勤王時劈開的信物。
    “讓青冥帶上玄甲衛。”
    薑雪突然按住他整理披風的動作,指尖在鎖子甲鱗片上刮出輕響:“洛水城三麵環山,要封鎖消息太容易。若真是有人投毒……”
    話未說完便被急促的叩門聲打斷,親衛隔著雕花門稟報:“江太醫已在朱雀門驗過官牒,隨行藥材裝了十二車。”
    蕭湛突然俯身將人圈進臂彎,下頜抵在她發頂輕蹭:“小雪,這次我定趕得及。”
    話音未落,掌心已貼上她腹側,恰好被胎動頂得微微一顫。
    廊下傳來細碎的環佩聲,拂冬正踮腳給丈夫係護心鏡。
    江笑安突然握住她懸在半空的手腕,從藥箱夾層摸出個青瓷瓶:“若覺得心慌,就含一粒冰片丹。”
    “你當我是琉璃盞麽?”
    小娘子嗔笑著抽回手,卻把瓷瓶緊緊攥進掌心:“倒是你,別光顧著試藥,每旬的家書……”
    話沒說完就被扯進帶著藥香的懷抱,江笑安突然捏了捏她耳垂:“上月埋在杏林的那壇醉花陰,等我回來開封。”
    轉身時廣袖帶起疾風,掃落幾案上半幅未繡完的嬰孩肚兜。
    馬車駛過青龍街時,蕭湛突然掀簾回望。
    晨霧中的公主府飛簷上,隱約可見玄色裙裾拂過鴟吻,像振翅欲飛的鶴。
    江笑安望著對方淡漠的神情,嘴角泛起無奈苦笑。
    他猛然將人攬入懷中,熾熱的唇瓣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覆壓而下,仿佛要將自己的溫度烙印在對方記憶深處。
    青石板路上,拂冬將最後一件包裹塞進馬車,指尖在檀木箱籠上留下幾道淺痕。
    她突然攥住江笑安的衣袖,聲音微啞:“弦之定要護好首輔大人周全,更要顧好自己。”
    夕陽在她睫毛間碎成金粉:“若是回來少根頭發,我便拆了你的暗衛營。”
    玄色馬車碾過滿地梧桐葉,車轍在石板路上刻下蜿蜒印記。
    轉角處,薑雪攥著鎏金暖爐目送車隊遠去,青石牆麵冰涼的觸感滲入掌心。
    她望著天際盤旋的孤雁,忽然明白何為“山河萬裏,各守其責”。
    紫宸殿的銅漏滴答作響,薑雪將新沏的君山銀針推向禦案。
    她如今養成了晨起打五禽戲的習慣,太醫院送來的藥膳方子被朱筆勾滿批注。
    每當夜風拂動簷角鐵馬,她便對著北境輿圖臨摹字帖——那是蕭湛臨行前留下的《急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