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01章 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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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皇甫尚順利登基,必定會清算過往與蕭湛的舊怨,屆時兩國烽煙再起。
想到邊境剛熄滅的西夏戰火,她指尖撫過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今舉國需要恢複元氣,實在經不起第二場浩劫。
竹影掃過案頭未封的信箋,墨跡未幹的字跡透著焦灼。
她終究還是提筆給遠在異國的胞妹補了家書,字斟句酌地略過朝堂驚變,隻說夭夭近日學會了背《千字文》。
信使策馬揚塵時,她望著宮牆外翻湧的雲層,暗自祈禱派遣的暗衛能護得葭音母子周全。
“東相使團派來的是雲韻公主。”
拂冬將冰鎮酸梅湯放在青玉案上,琉璃盞外沁著細密水珠。
薑雪執勺的手微微一頓。
曆代出使他國多為皇子重臣,除非……
她目光掃過屏風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圖,想起雲振那雙總凝著寒霜的眼睛。
這位長公主與質子間,恐怕藏著段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
暮色四合時,蕭湛帶著滿身暑氣衝進寢殿。
他握著妻子微涼的手腕,將人半攬進懷裏:“三伏天的日頭最毒,怎麽偏挑這時候出門?”
邊說邊用浸過井水的絲帕給她拭汗,連發間綴著的東珠步搖都被他撥弄得叮當亂響。
薑雪笑著躲開他纏繞發絲的手指:“太醫都說要多走動。”
話音未落就被攔腰抱起,蕭湛的龍涎香混著汗味縈繞鼻尖:“明日讓內務府在禦花園搭十丈長的竹簾廊,隨你怎麽逛。”
雕花窗外,雲振正立在石榴樹下聽拂冬傳話。
猩紅花瓣落在他玄色衣襟上,像極了那年東相宮變時濺在白玉階的血。
樹影間漏下的陽光在青石板上躍動,蕭湛拽住薑雪手腕疾步避至樹影下。
侍女呈來竹骨絹傘時,他指尖拂過傘麵確認無水漬,這才將半幅傘簷傾向身側人。
兩人衣袂交疊著穿過雨簾,繡金靴底踏碎滿地琉璃。
翌日休沐,雲振踏入公主府時正逢晨霧未散。
引路的拂冬踏著濕潤的鵝卵石徑,忽聞蓮池深處傳來裂帛之音。
轉過九曲回廊,但見玄衣男子臨水撫琴,七弦在他掌下錚鳴如劍,驚起數尾紅鯉。
薑雪單手托腮倚在琴案旁,眼底碎金流轉。
素日裏殺伐果決的長公主此刻眼波綿軟,倒映著撫琴人清臒輪廓。
這念頭如細針刺入雲振心口——原來她也會這般專注凝視,隻是對象從不是自己。
“拂冬統領。”
雲振駐足石階:“此刻驚破琴音,倒顯得我不知趣了。”
侍衛長斜睨他瞬息,抱刀退至垂花門下。
蓮香纏繞的涼亭中,薑雪忽地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蕭湛修長手指順勢攀上她耳後碎發,銀戒與珍珠耳璫相撞叮然。
雲振垂眸盯著青磚縫隙裏掙紮的螞蟻,忽覺自己像誤入畫舫的擺渡人。
當薑雪提著裙裾奔來時,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卻又被那聲雀躍的“你可算來了”釘在原地。
“殿下召見,怎敢推辭。”
“嚐嚐今年新貢的雪頂銀針。”
她指尖輕點白瓷盞:“水溫再降三分便失了韻味。”
氤氳茶煙裏,雲振看著漂浮的銀針緩緩沉底,恍若某些未及言明便已消逝的心事。
雲振甫一落座,蕭湛便執起青瓷壺為他注滿茶盞。
氤氳水汽中,他垂眸望著茶盞裏浮沉的銀針茶葉,嘴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個總垂著眼簾的青年看似恭順,實則藏著的敵意他再清楚不過——偏生這枚棋子,還是自己親手布下的。
薑雪並未如預料般刺探任何秘辛,反而興致勃勃談起西域胡商帶來的火浣布。
蕭湛始終保持著侍立姿態,每當瑪瑙杯中的茶湯淺去三成,便無聲無息續上新的。
棋枰送來時,雲振注意到他執壺的指節泛著青白。
黑白雲子漸漸在楸木棋盤上星羅密布,薑雪執黑的手勢如拈花,落子時卻有破竹之勢。
雲振刻意放緩攻勢,直到俯身時瞥見檀木棋盤下,兩雙手正十指相扣地交疊著。他信手將白玉棋子拋在西北角:“這局是殿下贏了。”
“你倒是會挑時辰認輸。”
薑雪指尖的黑玉棋叩在案幾上,清脆聲響裏裹著三分了然。
雲袍廣袖垂落時,棋盤下的秘密又被掩得嚴嚴實實。
廊外細雨漸密,雲振行至雕花門邊忽又折返。
他凝視著薑雪鬢邊的累絲金鳳簪:“雲韻三日後抵京,她若提起當年北疆冰湖之事……”
“無非是些陳年舊賬。”
薑雪截住話頭,指尖撫過棋罐上鎏金螭紋:“你既說她是風言風語,我又何必當真?”
案幾下的手卻將蕭湛的袖口攥出深深褶皺。
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咚作響時,雲振已踏著青石板上零落的桂花遠去。
薑雪忽然將整罐墨玉棋子掀翻在地,看著滿地亂滾的烏黑圓點輕笑出聲:“你猜他方才,究竟看沒看見?”
涼亭內的空氣仿佛凝固許久,蕭湛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終於出聲:“雲世子對旁人的評斷,倒比當事人更了然?”
他方才刻意保持緘默,將雲振每個細微表情盡收眼底——那人望向小雪時眼底翻湧的暗潮,令他周身泛起寒意。
雲振執扇輕叩石桌發出清脆聲響:“防微杜漸罷了,畢竟人心難測。”
語畢起身整理袍袖,玄色衣擺掠過石階時稍作停頓,終究沒有回頭。
遠處垂絲海棠簌簌飄落的花瓣裏,他瞥見薑雪繡著銀線曇花的袖口拂過蕭湛肩頭,那抹笑顏如淬了毒的蜜糖。
待玄色身影徹底隱入回廊,蕭湛慢條斯理地轉著玉扳指:“永不猜忌的約定,聽著倒像話本裏的海誓山盟。”
話音未落,懷裏便撞進帶著白梅香的身影,發間珠釵流蘇掃過他下頜。
“這酸味能釀三壇陳醋了。”
薑雪指尖戳著他心口輕笑,忽被攥住手腕拉進溫熱氣息裏。
唇齒糾纏間嚐到鬆墨氣息,直到她眼尾泛起薄紅才被放開,耳邊傳來悶悶的控訴:“他看你的眼神,和當年藍烽如出一轍。”
薑雪把玩著他腰間雙魚佩無奈歎息:“當年若不許下那個承諾,我們能在北境順利拿到軍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