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12章 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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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聖明。”皇甫尚親王垂首應答,餘光掃過禦案血跡未幹的廢太子詔書。
    “三日後太廟祭祖,該換儲君金冊了。”
    老皇帝劇烈咳嗽起來,明黃帕子洇開暗紅:“太醫說朕的陽壽不過旬月,往後……咳……善待你那些兄弟。”
    皇甫尚單膝觸地鄭重立誓:“兒臣必保手足富貴安康。”
    垂落的眼簾遮住寒芒——隻要那些廢物安分守己。
    待玄色蟒袍退出殿門,承平帝顫抖著撫過曆代帝王畫像。
    燭火搖曳間,竟分不清牆上斑駁的是血漬還是淚痕。
    棲梧宮裏,薑雨音望著懷中熟睡的嬰孩,忽覺脊背發涼。
    宮牆外隱約傳來禮部籌備典儀的喧嚷,她下意識收緊環住繈褓的雙臂。這嬰孩的眉眼,像極了千裏之外那位鎮守邊關的姑姑。
    “若他真要揮師南下……”
    想到此處,女子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窗欞透進的月光在青磚上勾勒出囚籠般的影子,遠處更鼓聲驚起寒鴉數點。
    鎮北王府此刻卻彌漫著藥香,薑雪蒼白的麵容陷在錦繡堆裏。
    蕭湛捧著《山河誌》的手微微發抖,書頁間夾著雲振留下的藥方,距下次施針還有七日三時辰。
    “換本誌怪傳奇可好?”
    他強笑著將溫熱的參湯遞到佳人唇邊,卻見對方虛弱地搖頭。
    更漏聲中,青年將軍突然擲書於地,赤紅著眼眶低吼:“若能替你承這痛楚……”
    話音未落,冰涼指尖已撫上他暴起青筋的手背。月光透過茜紗窗,映得病中人恍若琉璃易碎。
    蕭湛慌忙拾起書卷,翻動泛黃書頁的沙沙聲裏,漏刻水滴聲格外清晰。
    他合上手中的書卷,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這本講完了。我讓拂冬換了新的的民間傳奇,京中貴眷都在傳閱這本呢。”
    “雲澈!”
    女子素白的手指攥住錦衾:“別念話本了,為我撫琴可好?就彈幼時在慈寧宮常奏的那支《鳳歸梧》。”
    她如今神思恍惚,連一個完整的故事都難以聽清,卻不願讓愛人察覺自己的脆弱。
    青衫男子即刻命人取來焦尾琴。當《鳳歸梧》的曲調在室內流淌時,薑雪蒼白的臉頰泛起淡淡血色,仿佛冰封的雪梅遇著初春暖陽。
    餘音未絕,門外傳來侍女的稟報:“公主、駙馬,江醫官請來吳神醫了。”
    蕭湛匆匆迎至廊下。月光裏站著故人——十載光陰未在吳瑕麵上留下痕跡,那雙洞察世情的眼睛依然如星子般明亮。
    當年他在雪夜救下這位藥王穀傳人,如今對方仍是初見時清雋模樣。
    “首輔大人別來無恙。”
    吳瑕執平輩禮:“當年讓你隨我學醫,你偏要入朝堂。若得我門駐顏之術……”
    “神醫風采如昔。”
    蕭湛截斷寒暄:“內子的病症居安應當詳述,煩請……”
    醫者已移步榻前。望見薑雪灰敗的麵色,他瞳孔微縮。
    三根玉指搭上腕脈時,在場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隻見吳瑕時而凝神細探,時而閉目沉吟,額間漸漸滲出細汗。
    “可是……”
    蕭湛剛欲開口,被江笑安按住手臂。
    滿室寂靜中,更漏聲格外清晰,燭火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跳動。
    吳瑕的指尖剛離開薑雪手腕,蕭湛便急急上前:“先生,小雪究竟……”
    白發老者卻轉向自己徒弟:“居安,這些日子都是你照料殿下,脈象如何你最清楚。”
    江笑安喉結滾動數次才開口:“殿下脈息雖偶有波動,但根基虛浮如風中殘燭,縱使雲振以真氣續命時……”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也僅比彌留之人多一線生機。”
    “放肆!”
    蕭湛猛地攥住江笑安衣襟:“你先前不是說隻需靜養?”
    指尖傳來的震顫暴露了他的恐慌。
    薑雪在錦被下的手指驟然收緊,她分明記得半月前還在梧桐樹下向這人保證再無隱瞞。
    江笑安別開臉低語:“是殿下不讓說的……”
    床幔間傳來細微響動,薑雪將臉更深埋進軟枕。
    此刻裝昏或許還能逃過一劫——她自欺欺人地想著,卻不知自己顫動的睫毛早已出賣了偽裝。
    “夠了!”
    吳瑕的銀杖重重頓地:“西域荒漠裏,我曾遇過類似情形。”
    他望向窗外飄雪,記憶溯回二十年前:“那姑娘渾身滾燙倒在沙丘間,可當我取出九轉還魂丹時,她卻笑著說‘這藥救不了巫蠱噬心’。”
    拂冬手中的藥碗發出清脆碰撞聲。
    蕭湛瞳孔驟縮,雲振剖腹取子那日的血腥畫麵突然湧入腦海。
    “後來呢?”江笑安忘了尊卑急聲追問。
    “我們在胡楊林等了三天三夜。”
    吳瑕摩挲著腰間褪色的流蘇佩飾:“她族人用朱砂在她心口繪滿圖騰,七日後竟能策馬逐鷹。”
    老人突然轉身直視蕭湛:“若老朽沒記錯,雲振的母族正是來自西域鬼方部落。”
    竹簾被風吹得輕響,吳瑕摩挲著案上銀針匣沉吟不語。
    江笑安突然傾身拍案:“老頭您這故事從西域駱駝講到雪山禿鷲,重點究竟埋在哪個山坳裏?”
    “放肆!”
    吳瑕抄起醫書敲他額頭:“當年那女子脈象如冰河倒流,與如今公主……”
    “脈象如出一轍?”
    江笑安搶過話頭,指尖戳著案幾邊緣:“您老繞這麽大圈子,不就想說她們中了同源巫術?在場誰聽不出弦外之音?”
    室內霎時寂靜,藥爐白霧在師徒間氤氳。
    蕭湛忽然屈指叩響青瓷藥碗:“雲振手握解藥,此刻不宜打草驚蛇。”
    “屬下即刻調集影衛起程。”
    拂冬佩劍鏗然出鞘半寸,劍穗上的銀鈴叮當作響:“還請神醫提供線索。”
    吳瑕突然揪住袖口刺繡,在眾人注視下從內袋摸出枚鏤空玄鳥佩:“三十年前,她留此物說……”
    “塔木錯!”
    江笑安奪過玉佩對著陽光端詳,鏤空處透出的光斑在他臉上跳動:“有這信物您早該拿出,害我們兜這麽大圈子!”
    蕭湛接過玉佩時指節輕叩桌麵:“商隊三日後出發,對外宣稱采買雪蓮。”
    他垂眸凝視昏睡的薑雪,眸底掠過暗芒:“雲振那邊,勞煩神醫繼續施針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