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九。
    他端坐於觀眾席前排，一襲玄色長袍如墨染夜空，袖口以銀線繡著古老的雲雷紋，隱隱透出幾分冷峻與威壓。
    此刻，他的目光如刀鋒般鎖定在高台之上那道清瘦的身影——龍慕。
    若目光真能殺人，怕是龍慕早已灰飛煙滅，魂散十方。
    他心中情緒複雜難言。
    說恨，卻似乎少了那份熾烈；說無感，卻又難以忽視那人一舉一動所掀起的波瀾。
    方才那一爐金元丹，已足夠驚豔四座。
    如今又挑戰破嬰丹這等高階丹藥，簡直是在逆天而行！
    “你到底是誰？到底要幹什麽？”
    慕容九眸光微閃，指節輕輕敲擊扶手，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龍慕一眼，終究未發一語。
    南荒三大家族得天之驕子早已暗中布局，虎視眈眈，皆欲將此等天才徹底扼殺。
    他是能否在這盤棋局中全身而退，全憑自身手段與氣運。
    而此刻的龍慕，渾然不知自己已被多方勢力盯上，甚至連呼吸之間，都有無形的目光交織成網，悄然籠罩。
    不止是慕容九。
    在評委席上，一名女子靜靜坐著。白衣勝雪，裙裾輕揚，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她便是納蘭嫣然，出身南荒納蘭家，年僅二十六便已是七品丹師，在此次大賽中擔任副評之職。
    她素來冷淡寡言，極少對參賽者流露情緒。
    可此時，她的視線卻久久停留在龍慕身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卻真實的欣賞。
    “這般心境，這般控火之術……！”
    她指尖輕撫茶盞，唇角微揚，“是他嗎？”
    而在高台上另一側，參賽區的一名青年男子也緩緩抬起了頭。
    “好氣魄，倒是有趣。”
    妘峰低聲自語，“若你真能成功，或許值得一戰。”
    與此同時，觀眾席深處，一道略顯粗獷的身影正漫不經心地掃視全場。
    薑天，一個看似普通、實則來自薑家，他本無意關注這場比試，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找到那個戲耍他的那個人。
    “是他嗎？”
    薑天瞳孔微縮，目光死死鎖住龍慕的背影。
    然而，這一切龍慕皆無所知。
    他雙目微閉，神情專注如古井無波，雙手翻飛之間，一道道法印接連打出，宛如行雲流水，毫無滯澀。
    這一次，他並未如煉製金元丹時那般張揚，讓丹藥懸浮半空凝形，而是極為謹慎地將整個過程封鎖於丹爐之內。
    他知道，“槍打出頭鳥”這句話，在強者如林的世界裏，從來都不是玩笑。
    丹爐乃千年寒鐵所鑄，表麵銘刻九重聚靈陣紋，此刻正緩緩旋轉。
    每轉一圈，便有一縷幽藍火焰自爐心噴薄而出，纏繞其上。
    那是龍慕以自身靈力催動的“離焱真火”，溫度足以熔金化鐵，卻在他精妙掌控下，始終維持在最適宜煉化的臨界點。
    半炷香過去，龍慕結印速度陡然加快，十指翻動如蝶舞花間，一道道玄奧印記打入爐體，激起陣陣靈光漣漪。
    丹爐嗡鳴作響，似有生命般微微震顫，爐內藥液開始交融蛻變，銀芒漸起。
    忽然，龍慕雙目睜開，眸中精光一閃，口中輕喝“凝——！”
    話音落下的刹那，丹爐旋轉驟然提速，如同風暴中心的旋渦，靈火狂舞，藥力沸騰。
    他十指疾點，最後一組法印瞬間成型，轟然打入爐頂！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緊接著，又是半盞茶工夫，龍慕深吸一口氣，雙手合攏於胸前，再度低喝“開——！”
    “砰！”
    一聲輕響，爐蓋衝天而飛，一道銀白色流光破爐而出，直射穹頂！
    龍慕早有準備，身形不動，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張開如鷹攫兔，精準無比地將那枚丹藥握入掌心。
    觸手溫潤，丹香撲鼻，隱隱有靈性波動傳出——成丹了！
    他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額角已有細汗滲出，顯然這一爐丹耗費不小。
    他不敢耽擱，立刻將丹藥封入玉瓶，動作沉穩利落。
    不多時，一名丹樓弟子捧著托盤走來，臉上帶著恭敬笑意“恭喜道友，順利完丹，請將玉瓶置於托盤，以便評審。”
    龍慕點頭致意，將玉瓶輕輕放下，嗓音略顯沙啞“有勞了。”
    隨即，他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靈力消耗巨大，此刻最緊要的是恢複狀態，其餘一切，皆可暫緩。
    評委席上，主評莫問天緩緩接過玉瓶，打開塞子，傾出一枚銀光流轉的丹丸。
    丹體圓潤，表麵浮現金紋三圈，靈氣氤氳，赫然是中品破嬰丹無疑。
    可就在他細細端詳之際，眉頭忽然一皺。
    “奇怪……”
    他低聲喃喃，“這丹紋走向……為何與標準略有偏差？而且……”
    他猛地抬頭，看向台上閉目調息的龍慕，眼中閃過一抹驚疑“這氣息……？”
    身旁一位長老見狀，好奇問道“莫師兄，可是丹藥可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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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問天沒說話，直接將丹藥遞過去。
    長老接過一看，先是點頭“成色完美，藥靈充盈，三圈金紋清晰，確為中品，理應晉級。”
    “是該晉級。”
    莫問天緩緩道，“這枚丹藥與剛才那枚金元丹是同一主人，不應該為中品啊！”
    長老聞言一怔，再細看手中丹藥，終於也察覺到了異常。
    “你是說……”
    他聲音壓低，“兩個不同等級的丹藥，竟由同一個人煉製，這……？”
    莫問天冷笑一聲“要麽，是他故意藏拙，要麽……”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他是故意為之，不想引起重視！”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警惕。
    這時，另一位年長長老沉吟開口“依我看，還有一種可能——此人並非藏拙，而是……傳承了某種失傳的煉丹古法。那種手法，講究‘萬丹歸一脈’，無論煉何種丹藥，都會留下相同的靈印痕跡。”
    莫問天眼神微動“你是說……丹術裏的‘一線牽’？”
    “正是。”
    空氣一時凝滯。
    若是真掌握了那等傳說中的技法，哪怕隻是皮毛，也足以震動整個丹道界！
    三人不再言語，齊齊望向台上那道靜坐的身影。
    原本隻是一場尋常選拔賽，如今卻似掀開了某扇塵封的大門，門後，或許是驚世之才，亦或是滔天風暴。
    而龍慕依舊閉目調息，對外界的一切紛爭與猜測，恍若未覺。
    半炷香後，賽場之上哀聲四起，如秋風掃過荒原，卷起一片片失落的歎息。
    數十名煉丹師先後熄火開爐，麵色灰敗，仿佛被抽去了魂魄。
    有的丹藥未成，僅餘一爐焦黑殘渣，散發出刺鼻的焦苦氣息；有的雖勉強成形，卻色澤暗沉、靈光渙散，宛如蒙塵明珠，難入評審法眼。
    更有甚者，在控火之際心神失守，反被丹火所噬，手掌灼傷潰爛，皮肉翻卷，痛得冷汗直流，踉蹌退下高台，引來觀眾席上一陣唏噓與憐憫。
    “這破嬰丹也太難了！”
    一名青年煉丹師狠狠將玉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濺，“三味主藥的融合時機差之毫厘便是廢丹，誰能穩得住？我明明已經按照丹方比例調和，為何還是失敗？”
    他身旁的老者搖頭苦笑“你還抱怨？我連金元丹都沒熬過去……剛進第二重凝藥階段就炸爐了。”
    說著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繃帶，眼神黯淡，“這一屆大賽，怕是專為那些天資卓絕的妖孽準備的。”
    不遠處，一名身披紫袍的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哼，就是丹樓早有內定之人，故意設下如此難關，好讓某些人脫穎而出。否則，怎會連五品巔峰的‘破嬰丹’都拿出來作考題？這不是在選人才，是在篩奴才！”
    議論聲如潮水般在觀眾席間蔓延。
    有人憤懣離場，拂袖而去；也有家族長老冷眼旁觀，指尖輕敲扶手，心中權衡利弊——這一屆丹道大會，或將決定未來十年各大勢力的話語格局。
    當三百八十七人被淘汰名單宣讀完畢時，整個賽場為之一靜。
    原本數千餘人的浩大陣容，如今僅剩不足五百。
    這些人或閉目調息，或凝視丹爐，神情沉穩，氣息內斂。
    能留下的，皆是真正具備實力與心性的丹道精英，非但技藝精湛，更擁有極強的心誌與耐力。
    高台上，莫問天負手而立，衣袂無風自動，聲音如鍾鳴遠傳，響徹全場“第三局，考題為——養心丹。”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
    “養心丹？”
    一名少女喃喃出聲，眉宇間滿是疑惑，“五品丹藥，倒是不難煉製……可為何選此丹？未免太過尋常了吧。”
    她身旁的老者緩緩搖頭，目光深邃“你懂什麽？養心丹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極考煉丹者心境。此丹主效穩固神魂、驅除心魔，若自身心誌不堅，煉出的丹藥非但無效，反而會誘發幻象，反噬其主！輕則精神錯亂，重則神識崩裂，淪為廢人。”
    “原來如此……”
    少女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在試煉丹者的‘道心’啊。”
    龍慕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清明如初雪新霽，不見波瀾。
    他早已恢複七成靈力，氣息平穩，經脈中的靈流如溪歸海，靜靜流轉，毫無滯澀。
    聽到“養心丹”三字時，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隨即歸於平靜，仿佛隻是風吹過湖麵的一絲漣
    龍慕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胸腔中似有千鈞巨石墜落，又似有烈焰焚心。
    但他不動，也不語，隻是深深呼吸，將雜念盡數斬斷，重新凝神靜氣。
    這一爐養心丹，不隻是比賽，更是他的一次曆練。
    “時限一個時辰。”
    莫問天沉聲道，目光掃過全場，“諸位，開始吧。”
    號令一落，全場靈火升騰，各色火焰映照天際，或赤紅如陽，熾烈逼人；或幽藍似淵，寒意森然；更有罕見的紫焰、青炎，紛紛自丹爐中燃起，交織成一片火海奇景，恍若天地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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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龍慕卻不急著點火。
    他目光看向木盒，通體漆黑，表麵鐫刻著古老符文，隱隱泛著溫潤光澤。
    他動作極緩，仿佛對待某種聖物，輕輕掀開盒蓋。
    裏麵靜靜躺著三株靈藥玄心草、寧神藤、淨魂花。
    每一味都通體泛著淡淡銀輝，葉片晶瑩剔透，藥香內斂而不外泄，顯然是經過特殊培育，藥性極為純淨，甚至已接近六品靈材的品質。
    尤其是那株淨魂花，花瓣呈九瓣蓮形，層層疊疊，蕊心一點金芒隱現，宛如星辰墜落凡塵——竟是傳說中的“金蕊淨魂花”，百年難得一見，對壓製心魔有奇效，乃煉製頂級養心丹的至寶！
    “咦？”
    評委席上，納蘭嫣然終於動容，素來冷漠的眼眸閃過一絲驚異，“他還是這麽平靜呀！”
    妘峰眼神一凝，盯著龍慕的動作，低聲道“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依賴任何外界資源，無論是火節奏，全都出自本心。”
    薑天冷笑一聲，袖袍輕甩“哼，養心丹關鍵在於‘煉心’二字，若煉丹者心不正，照樣煉出毒丹！”
    與此同時，龍慕已將藥材逐一投入丹爐，動作輕柔得如同安撫沉睡的嬰兒。
    每一步都精準無比，分毫不差，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練千百遍。
    他沒有使用威力強大的離焱真火，而是喚出一縷溫潤白焰，溫度不高，卻最契合神魂類丹藥的煉製節奏，溫和而不躁進，如春陽化雪，潤物無聲。
    火焰緩緩纏繞丹爐，爐身銘文逐一點亮，丹爐再次旋轉，吸納四周靈氣，形成一道微弱卻穩定的靈旋，將方圓十丈內的天地元氣悄然牽引而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半個時辰過去，已有十餘人提前開爐，結果參差不齊。
    有人丹成圓滿，銀光氤氳，清香撲鼻；有人丹體龜裂，藥氣外泄，丹香混雜著腥腐之氣；更有一人剛打開爐蓋，便臉色驟變，雙目赤紅，仰天噴出一口黑血，整個人陷入癲狂，嘶吼著撲向身旁對手，被丹樓護衛迅速製伏，拖離現場。
    “心魔反噬！”
    一名須發皆白的長老低歎，語氣沉重，“此人煉丹時心存雜念，貪圖速成，未能守住本心，終被丹意所傷。此丹非但不能安神，反而成了催命符。”
    此言一出，眾人皆凜然。
    煉丹之道，煉的是藥，更是心。
    一念清淨，則丹成大道；一念偏執，則萬劫不複。
    一個時辰轉瞬即至。
    莫問天起身環視全場，聲如洪鍾“時間已到，請諸位封爐收火，呈丹評審。”
    一道道玉瓶被弟子收走，送至評委席前。
    當龍慕的玉瓶被遞上時，三位長老幾乎同時望來，目光交匯於那小小瓶身之上。
    莫問天親自啟封。
    刹那間，一股清幽香氣彌漫開來，似鬆風拂麵，又如月下聽泉，令人神思清明，連呼吸都不自覺放緩，仿佛置身山林幽穀，萬籟俱寂，唯有心音可聞。
    丹丸呈現乳白色，圓潤如珠，表麵浮現出一圈淡金色紋路，形如蓮花綻開，層層疊疊，竟隱隱有律動之感，仿佛蘊含某種古老韻律，隨呼吸起伏，生出微妙共鳴。
    “這是……‘心蓮印’？”
    一名長老失聲驚呼，手中茶杯跌落在地，碎瓷四濺。
    “何為心蓮印？”
    另一位評委急忙追問。
    老者顫聲道“古籍記載，唯有煉丹者以純粹無瑕之心境煉製養心丹，且自身曾曆心魔劫而不墮，方能在丹成之時，引動天地共鳴，凝出‘心蓮印記’。此印一生隻能現一次，除非……”
    他頓了頓，看向高台上的青年，聲音微啞“除非那人真的已經斬過心魔，超脫凡念。”
    全場寂靜無聲。
    納蘭嫣然終於站起身，白衣飄然，宛若臨世仙子，目光直視高台上的青年。
    “這一爐丹，”
    她第一次開口評價，聲音清越如琴，“不是為了晉級，而似乎是為了要證明什麽。”
    裁判席上，莫問天朗聲道“第三輪評審結果即將公布。進入決賽者，共三十六人。以下名單——”
    全場屏息，心跳仿佛都慢了一拍。
    一個個編號響起，如雷貫耳，激起陣陣驚歎。
    當“七六九”這個編號被清晰念出時，無數目光匯聚於在龍慕身上，敬畏、好奇、嫉妒、讚歎交織成網。
    龍慕依舊靜坐如山，神色不動，唯有袖中手指，悄然握緊，指甲嵌入掌心:“下一局會是什麽……？”
    龍慕知道，這丹藥大比才真正開始。
    而屬於他的故事，也終於，掀開了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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