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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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月光他馬甲掉了!
    在那裏!
    衝著那個帶麵具的小子過去了!
    快——
    劍如星墜,轉瞬即逝。
    謝小意還沒回過神來,那些個修士比他反應得很快。
    他們攔不住劍氣,難道還攔不住謝小意嗎?
    治不了靈寶還治不了你?
    於是默契的同時出手,靈氣蕩漾、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可隻有謝小意知道其中暗含殺機。
    不是吧。
    真就這麽倒黴?
    謝小意急急後退,想要避開衝他而來的劍氣與攻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轉瞬間,眼底虹膜已經覆蓋上了一層光彩。
    殺機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從一旁伸來一隻手,就如同提溜小雞崽一般,將他提溜了起來。
    謝小意感覺到身體一輕,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向著遠方而去。
    冷風撲打在臉頰上。
    謝小意眯起了眼睛,側過頭,看見了衛淩霄冷清的下頜。
    “喂——”暫時逃離了危險,謝小意還有心情開起玩笑,“淩霄君這麽厲害,還要 跑路?”
    他本以為衛淩霄不會回答,但風中卻傳來他的回應。
    “心境不穩,不好動手。”
    以淩霄君的境界,早已是翻山倒海、舉重若輕。如果一個控製不好,說不定整個秘境都要炸了。
    秘境崩裂,裏頭的飛鳥走獸自然蕩然無存,其中沾染的因果太大,便使得人有敬畏之心。
    “明白。”謝小意點頭。
    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嘛。
    隻能威懾,不能使用。但要是別人不認識淩霄君,那也白搭。
    謝小意回過頭一看。
    那道劍光還在鍥而不舍地追著,後麵還跟了一群的尾巴,長長一串墜在半空中。
    “……”
    謝小意忍不住感歎“我太倒黴了。”
    “未必。”衛淩霄道,“靈寶選中你,亦是一種機緣。”
    謝小意聳了聳肩“我怕是無福消受哦。”
    交談間,兩人已經乘風而行,來到了叢巒疊嶂間。可見前頭攔著一座高山,眼看著就要到跟前了。謝小意拉了拉衛淩霄的衣袖,讓他趕緊急刹車。
    也不知道衛淩霄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足尖點過了一叢樹枝,整個人猶如出弓之箭,射向了蒼穹。
    隻是,不管怎麽升空,那座山都好像攔在前麵,無法逾越。
    難道是飛得不夠高?
    不、不對,不是飛得不夠高,而是山在變高!
    謝小意仰頭。
    前方那座山拔地而起,衝著他們撲了過來,在地麵上落下了一大片的陰影。
    於是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暗淡了下來,直至一片虛無的黑暗。
    “呃……”
    謝小意捂著額頭,艱難地坐了起來。他先是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等到緩過來以後,看見的便是一處裝飾樸素的房間。
    方寸之地,用屏風稍作阻隔,不過一桌兩椅一床一榻。
    謝小意愣了片刻,站了起來,推開窗往外一看。
    外麵的風格與房間一致,貧窮得令人心疼。土塊堆砌的牆壁,院子裏擺放著一堆柴火和幹草,還種著一棵柳樹。
    謝小意按了按太陽穴。
    這不是……他與亡夫生前居住的院子嗎?
    怎麽回事?
    謝小意的記憶還停留在秘境裏被山吞下去的那一刻,一醒來怎麽就回到了這裏?
    還好謝小意秘境大冒險的經驗十足,在慌亂過後,就明白過來這時進入到了幻境之中。
    幻境嘛,無非就是真真假假,隻要心中明白眼前一切都是虛妄,自然能夠脫離。
    謝小意沉下心來,默念了一遍“這是假的。”
    沒反應。
    謝小意決定加大力度,又默念了十遍。
    眼前的景象還是紋絲不動。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綿綿細雨。
    謝小意注視著雨絲,明白過來了,並非是幻境沒有反應,而是他明明知道是假的,還心有餘念。
    他想知道,在幻境中還能不能見到……那個人。
    算算時間,那個人也應該回來了。
    謝小意揉了揉臉頰,走到了銅鏡前。
    秘境中的他並沒有帶著麵具,而是顯露出了真容。銅鏡模糊地倒映出了五官。他難得有些緊張,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容顏。
    吱嘎——
    院子裏傳來開門的聲音。
    來人腳步匆匆,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
    謝小意轉身看了過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都怔住了。
    最終還是謝小意反應過來了,他笑著道“夫君,今日又忘了帶傘?”
    來人做書生打扮,斯文儒雅。隻是發絲早已被雨水打濕,衣擺也全是泥濘。
    正是謝小意的凡間夫君,衛臨。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當年謝小意詐死離去,導致夫君衛臨也傷心而去,不管謝小意如何不在意,但心底到底留有一絲瑕疵。
    他想要再見夫君一麵。
    最後一麵也好。
    衛臨站在原地,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注視著他。
    謝小意用笑掩飾了眼底的情緒,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都淋濕了,我去拿塊巾子來,擦擦幹淨……”
    話沒說完,謝小意走過了衛臨麵前,被長手一攬,擁入了懷抱之中。
    一個溫暖、帶著書香味的懷抱。
    這個親昵的動作來的有些突然,謝小意的身體緊繃了片刻,然後慢慢、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他輕輕地喊“夫君。”
    衛臨猶如珍寶失而複得“夫人。”
    兩人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動作。謝小意推了衛臨一把“還是白天呢。”
    衛臨“嗯”了一聲,卻沒鬆開手。
    謝小意又推了他一下“等會兒受寒了。”
    他這才鬆手。手離開了,眼睛卻還是黏在了謝小意的身上。
    謝小意去拿了幹淨的布巾給他擦拭雨水,在一旁問“今天攤子收入如何?”
    衛臨是一個懷才不遇的書生,屢試不第,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因為讀多了書,也沒有其他本事,隻能靠著替別人寫信、抄書為生。
    聽起來是挺沒出息的,可架不住他生的好看。
    隔壁鄰居都念叨著,若不是有生的這一副好皮相,說不定都討不到媳婦。
    謝小意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夫君。
    謙謙君子如玉,說得應當就是衛臨了。
    不用過多的形容,反正怎麽看這麽舒心好看便是了。
    被這麽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衛臨有些不適應,微微別過了頭。
    謝小意一把拽了過來“你害羞什麽?夫君~”最後一聲叫的是又軟又嬌。
    反正在幻境中,都是假的,不如為所欲為一番。
    衛臨讀遍了聖賢書,做什麽都是克製自製,難得有放肆的時候。這次卻順水推舟,與謝小意滾做了一處。
    謝小意不知碰到了什麽,“哎”了一聲“什麽東西?好咯人。”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
    謝小意“……”
    衛臨“……”
    謝小意慌忙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到底為什麽這麽咯人……”
    得。
    還不如不說。
    謝小意緊緊閉上了嘴,就算是他臉皮再厚,此時也不免臉頰上飛了一抹紅霞。
    衛臨無奈歎了一口氣“是這個。”
    謝小意的眼神有些飄忽“要不就別掏出來了吧?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我不看……”但這麽說著,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瞥了過去。
    這一下也解釋不清楚,衛臨幹脆把東西掏了出來,放到了謝小意的手心。
    謝小意低頭一看,發現手心躺著一枚玉簪。
    “……”
    衛臨用一種你在瞎想什麽目光看著他。
    謝小意強撐著說“我說的當然是這個,還能有什麽?”他假裝去鑒賞簪子,“這簪子挺好看的啊。花紋挺好的,做工也好……”
    看著看著,謝小意不說話了。
    這枚簪子他見過,就在他的墳塋裏。
    當時事出突然,謝小意留下了一個替身偽裝成了屍體就匆匆離去。後來他再次回到甜水鎮,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
    那天也是一個陰雨天。
    他們說書生衛臨給書店老板打了一個月白工,抄了厚厚兩本書,沒要什麽,就要了一枚玉簪。
    他們說書生傻的很。這玉簪是邊角料做的,做工也糙得很,根本不值什麽錢,他偏像是得到什麽寶貝似得,揣在懷裏就直奔家裏,說是要給自家夫人的。
    然後……
    然後他就看到自家夫人倒在血泊裏的樣子。當場人臉就白了,等街坊鄰居到的時候,發現他抱著已經涼透了的屍體,怔在了原地,手中還拿著那枚玉簪。
    謝小意摩挲著玉簪上的花紋,低頭沉默。
    衛臨問“怎麽,不喜歡嗎?”
    謝小意悶聲道“喜歡。”
    衛臨“那我給你帶上。”
    謝小意跪坐了起來,任由衛臨給他束發插簪。
    梳著梳著,他突然聽見衛臨說“我願日日為夫人束發,白首不相離。”他挽起一縷發絲,“夫人,可好?”
    謝小意聽見他自己答應了下來“好。”
    於是這般過了一日又一日。
    甜水鎮安靜平淡,毫無波瀾。
    衛臨每日去抄書寫信掙錢。兩人也攢不起什麽錢,手頭一寬裕,不是去買書便是購置家什。就這樣,房間裏多了點擺設,小院也不再這麽樸素。
    漸漸的,謝小意都忘了這是一個幻境。
    這裏沒有廣闊的修真界,光怪陸離的法術法寶,可這裏有他的夫君。
    他沉溺其中。
    直到有一日,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師兄,師兄,你快醒醒!
    猶如幻夢初醒。
    謝小意在恍惚過後,雙眼清明了起來,於是那聲音也越發的響亮。
    “師兄師兄師兄師兄——”
    一口氣不帶喘的,聽得都有些聒噪。
    謝小意“……”
    他又記起了這是一個虛假的幻境。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沒有立即清醒過來。上一次離去都沒有來得及說一聲道別,這一次,至少再見最後一麵。
    謝小意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去找衛臨。
    這個時辰,衛臨應該在書房看書。
    謝小意朝著書房走去,卻發現衛臨先一步走了出來,他似有所感,看著謝小意。
    謝小意勉強擠出一抹笑“夫君。”
    衛臨問“能不走嗎?”
    謝小意連猶豫一下都沒有“不能。”
    衛臨平靜地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地叩起。
    謝小意上前一步“我要走了。”
    衛臨“嗯。”
    謝小意聳了聳肩,假裝豁達地說“不要太想我。”
    “嗯。”
    “如果以後遇到好的,我不介意你再續弦。”
    衛臨沒有回應。
    “要好好的。”謝小意說出了那句遲來了多年的話,“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啊。”
    說完以後,他最後看了衛臨一眼,再無留念,退出了幻境中。
    幻境中,謝小意的身軀如玻璃一般四分五裂。
    衛臨伸手去抓,就像是流沙一樣,從指間流逝,什麽都沒有留下。
    他赤紅著眼睛。
    “……可是,我隻要你。”
    話音落下。
    所有的景物顏色衰退,變成了黑白二色,再一眨眼,房屋、院子、甜水鎮……所有都變成了虛無。
    隻餘下書生衛臨。
    不……現在應該稱呼他為,淩霄君。
    淩霄君顯出了真麵容,隻是雙眼赤紅,周身氣息不穩,隱約間可見黑氣環繞。
    這是近乎入魔的征兆。
    “師兄!”顧白抓著謝小意的肩膀不停地搖晃著,“師兄師兄——”
    謝小意虛弱地說“別搖了,再搖人沒了。”
    顧白連忙住手“人沒事吧?”
    謝小意“沒事。”
    顧白不太相信“那你怎麽這麽久都沒醒,發生了什麽?”
    謝小意幽幽歎了一口氣“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顧白接上了下一句話“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
    謝小意琢磨了一下“還挺押韻啊?”
    顧白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後腦勺“嘿嘿。”
    謝小意徹底清醒了過來,往四周一看,不少人都七零八落地躺在了地上,想來都已經進入了幻境,其中一個躺得最好看的就是淩霄君。
    他摸了摸臉頰,確定麵具還在以後,過去想要叫淩霄君從幻境中醒來。
    剛走到跟前,謝小意還沒付諸於行動,就見淩霄君猛地睜開了眼睛。純黑眼瞳中劍意湧動,毫無感情。
    謝小意不知道這位殺神在幻境中看見了什麽,但想來應該是不太好的事。如今淩霄君一改平易近人的模樣,現在殺氣環繞,讓謝小意更暗自堅定了絕對不能在他麵前摘下麵具的想法。
    ——還記得那位七分像畫皮的下場嗎?他可不想被當場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