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居然有人敢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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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保起身準備出車門,欒鳳兒拉住了他的衣襟,“老爺,你還沒告訴妾身該怎麽辦?”
    “皇上和皇後問什麽,你心裏怎麽想的就答什麽,不要耍心眼就好了。皇上聖明,皇後聰慧,你的那點小心眼,在陛下和娘娘麵前,無所遁形。”
    欒鳳兒連忙點點頭,“妾身知道了。”
    她緊跟著馮保下了馬車,看到前麵的西安門。
    這是一座牌坊式大門,也叫牌樓門。
    牌樓結構巧妙,造型宏偉,色彩豔麗,立柱衝入雲天,極富氣勢。朱色大門厚實,碩大的銅釘跟門兩邊的石獅子圓鼓的眼睛一樣。
    欒鳳兒跟著馮保走到門前,看到有人在候著。
    穿鬥牛服,戴鋼叉帽,十七八歲,長得十分秀氣,見到老爺上前笑臉相迎。
    這笑臉裏,看不到其他官宦臉上的諂媚。
    “馮公公,皇上和娘娘叫小的在這裏候著你和馮夫人。”
    “有勞祁公公了。我們循例吧。”
    “這邊請!”
    欒鳳兒跟著馮保和祁言進了大門,轉到旁邊的門房裏,裏麵等著四位淨軍和兩位女官。
    “馮公公,馮夫人,得罪了。”入值的一位太監拱手說了一句,一揮手,淨軍和女官把馮保和欒鳳兒各帶進一間屋裏,細細搜過一遍,方才請出。
    出來後老爺告訴自己,剛才說話的太監叫劉義,禦馬監太監,內廷三大貂璫之一。
    欒鳳兒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循例檢索完,欒鳳兒又跟著祁言和馮保往裏走。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西苑啊!
    欒鳳兒低著頭,跟在馮保身後,不敢胡亂張望。
    她匆匆掃了一眼,發現裏麵很大,黃瓦朱牆隱在樹林間。宮殿雄偉高闊,讓人肅然起敬。
    湖水連成一片,平靜的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藍天、白雲和閣樓映在上麵,更顯空曠。
    走在路上,周圍十分安靜,讓欒鳳兒心頭猛地想起一句話。
    “廓然無形,寂然無聲;靜漠恬淡,悅穆胸中。”
    一直來到瓊華島聽水軒。
    掀開門簾,走進暖和的屋裏,欒鳳兒看到一對少年男女坐在裏麵,十七八歲。
    男子挺拔雄壯,龍威燕頷。身穿朱色盤領窄袖袍,前後和兩肩各織一條金龍。頭戴翼善冠,腰係玉革帶。
    女子肌骨瑩潤,舉止嫻雅。身穿赭黃大袖衣,披深青色霞帔,上織金雲霞龍紋。下著紅色織金彩雲龍紋襦裙。三博髻,綴有鸞鳳金寶鈿花九朵,金簪兩隻。
    馮保上前幾步,掀起前襟,噗通跪倒在地。
    欒鳳兒連忙跟著上前,跪在馮保身後,學著模樣,跪拜稽首。
    “奴婢馮保攜家眷欒氏,拜見皇上陛下,皇後娘娘。”
    “起身!”
    聲音從頭頂傳來,清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欒鳳兒悄悄瞄了一眼,看到馮保又稽首,說道:“奴婢謝恩!”
    她連忙跟著做,然後一起起身。
    朱翊鈞目光在欒鳳兒臉上掃了一眼,二十多歲的少付,正是風華正茂時。
    要是還在秦淮河,必定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現在卻被一位太監收入府中,成為禁臠。
    這如何不叫風流才子們捶胸頓足。
    別人可惜情有可原,你欒永芳氣憤不已是個什麽道理?
    朱翊鈞說道:“今兒是家宴,馮保和馮夫人不必如此拘禮。”
    “奴婢謝過皇爺聖恩。”
    朱翊鈞擺了擺手:“這酒席是皇後置辦,要謝你謝皇後吧。”
    “奴婢謝過皇後娘娘。”
    朱翊鈞和皇後一桌,馮保和欒鳳兒一桌。
    滿天下,也隻有皇後薛寶琴有資格與朱翊鈞一桌。
    一下銅罄聲響,內侍流水介上前,端著盤子,把酒菜一一擺在四人前麵的桌子上。
    欒鳳兒掃了一眼,自己和老爺的桌子上擺著六個菜,三葷兩素一個湯,還有兩個酒杯。
    有清淡,有辛辣,都做得十分精致。
    跟自家的晚宴相比,好像還差了點。
    要是跟以前秦淮河那些盛宴比起來,奢華程度就差得太遠了。
    “馮保,我們喝點葡萄酒。”
    “是,皇爺。”
    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欒鳳兒覺得這葡萄酒終於配得上西苑。
    酒體飽滿,果香濃鬱,回味無窮。
    小酌了兩杯葡萄酒。飯菜間,朱翊鈞和馮保閑聊著,說著以前裕王府和西苑的舊事,薛寶琴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讓話題又一次展開。
    欒鳳兒靜靜地聽著,時而薛寶琴跟她招呼,叫她多吃些時,連忙恭敬回聲。
    吃了半個小時,飯飽酒足。
    漱口洗臉後,薛寶琴拉著欒鳳兒去了另一邊。朱翊鈞拉著馮保在旁邊的閣間裏坐下。
    朱翊鈞開門見山道:“馮保,你娶這個夫人,江南京師,數以百計的彈劾奏章,有的寫的難聽,說什麽暴殄天物。”
    馮保不動聲色地答道:“奴婢任性,讓皇爺勞心了。”
    “馮保,朕從一懂事,你就在身邊跟著。而今皇爺爺不在,母親不在,父皇也不在了,朕身邊的老人隻剩下你了。
    沒錯,你是身殘之人,但朕不能視你身殘。你想有個家,跟普通人一樣過著圓滿的日子,朕都能理解。”
    馮保哽咽道:“奴婢有皇爺這句話,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朱翊鈞擺了擺手,“那些上疏口口聲聲天理人倫,那邊道德敗壞,人倫不複;這邊人倫睦,天道順。
    還話裏話外問朕站哪邊。朕當然站自己人這邊。
    國朝從祖製到現在新編修的六律裏,有哪一條說不準太監娶妻?所以那些呱噪話,你聽聽就好了。該過日子就好好過日子。”
    “奴婢牢記皇爺的話。”
    “你這位夫人看上去知書達理,很賢惠的樣子。可你那個小舅子,有些不上道啊。
    得了你的恩惠脫了罪籍,煥然新生。還托著你的名號,處處受人尊重優待。偏偏就心生怨恨,要拉郎配,挑動他姐姐,跟朕的重臣潘應龍來一出紅拂夜奔!
    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馮保連忙答道:“奴婢也是十分苦惱。
    此子是賤內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當初賤內在教坊司苦苦煎熬活下來,就是抱著要找到親弟弟的念頭。
    要是傷了他,賤內恐是最傷心的一人。所以奴婢左思右想,隻要賤內還願意跟奴婢繼續過日子,他愛瞎鬧就去瞎鬧。
    鳳梧先生是君子,人又極聰慧。小崽子的那點伎倆,根本不在他眼裏。”
    朱翊鈞輕輕一笑,“白眼狼的伎倆,肯定不在鳳梧的眼裏。隻是他顧忌著你。一旦跟你產生了衝突,就是天雷勾地火,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奴婢娶妻已經引起天大的非議,豈敢再聲張招搖,給皇爺招禍惹麻煩。
    此事誰在後麵慫恿唆使,奴婢也是知道,無非就是通政使的位置,讓人心裏起了波瀾。
    但奴婢知道,皇上洞悉如燭,明察秋毫,一定會給奴婢做主。”
    朱翊鈞看了馮保一眼,發現叫他去承德督造行宮三個月,仿佛改了性子,變得如此低調。隻是不知道這份低調的保質期是多久。
    黃錦說得對,他的這位幹兒子,終究還是有些浮。
    “馮保,你知進退,朕很欣慰。你那個惹禍的小舅子,鳳梧會替你處置好。放心好了,隻是趕出京師,不會傷他性命,也叫你夫人安心。”
    馮保馬上答道:“皇爺的聖恩,鳳梧先生的情義,奴婢都記住了。”
    “朕幫你的忙,你也幫朕一個忙。”
    “請皇爺吩咐。”
    “朕的姑姑寧安大長公主,下嫁駙馬都尉李和,生有一女一子。其女李素兒生於嘉靖三十五年四月,現在十六歲。
    朕答應過姑姑,給素兒表妹尋一位好女婿。朕把潘應龍跟姑姑和姑父提了提,他們很是滿意。”
    當然滿意了。
    潘應龍雖然已經三十多歲,還是二婚,可人家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入閣拜相是遲早的事。
    怎麽算都是一位好女婿。
    再說了,皇上親自保媒,寧安大長公主和駙馬都尉李和敢說不字嗎?
    “朕想請你和梅林公一起當保媒,圓了這樁姻緣。”
    好事!
    馮保心裏是一萬個樂意。
    你潘應龍成了親,就不會再惦記著我家裏的了。
    “這是皇上給奴婢賜福了。保媒圓姻,可是積陰德的大好事。”
    馮保馬上應道。
    朱翊鈞點點頭,轉頭看過去,透過鏤空的窗欞,看到薛寶琴和欒鳳兒說的眉開眼笑,十分融洽。
    “說說話,曬曬太陽,看看風景,這才像一家人聚會。”
    馮保流著淚,哽咽著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天晚上,京師名樓太白樓又開始一日中最繁華的時刻,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到了八點多鍾,一隊警察進了太白樓一樓大廳。
    掌櫃的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拱手道:“諸位警官,小樓沒出事啊,怎麽勞煩諸位前來了?”
    “我們接到報警說你們酒樓裏,有人喝醉酒了,砸東西打人,據說還是個累教不改的慣犯。
    上司叫我們來看看。”
    掌櫃的臉就像皮影戲,來回閃動了好幾下,他左右看了看,湊到帶隊警官跟前:“警官,那人是馮府的公子。”
    “哪家馮府的公子?”
    掌櫃的一咬牙,幹脆把話說開了:“司禮監大貂璫馮公的小舅子!”
    這下你們該知難而退了吧。
    這位爺可是京師酒樓的“公敵”,愛喝酒,愛狎戲。酒品不好,看到唱曲的歌姬就要動手動腳。
    偏偏酒量又差,幾壺下去就開始耍酒瘋,砸東西打人,京師有名的酒樓幾乎都被他禍禍過。
    可他又得罪不起,被砸被打後還要舔著臉巴結他,好生把他送回馮府,甚至連把他拒之門外的勇氣都沒有。
    每天隻能期盼著,祖宗,你今天不要來我的酒樓喝酒,去別家禍禍吧,讓我清淨幾天。
    太白樓今天拜佛求神沒拜好,欒永芳早早就帶著兩位國子監的同學,占了一間雅間,胡天海地地喝了起來,然後發酒瘋砸東西打人。
    夥計們和掌櫃,甚至客人們都麻木了,躲得遠遠的,任他胡鬧,鬧累了自然會躺下,屆時幾位夥計把他抬到馬車上送回去。
    帶隊的警官眉毛一挑:“欒公子是嗎?”
    “就是他!”
    “嘿,今兒咱們還就是來請這位大佛的。掌櫃的,在幾樓雅間?”
    “三樓桃花潭。”
    “兄弟們,走!”
    來到三樓掛牌桃花潭的雅間門外,聽到裏麵鬼哭狼嚎的聲音,還有乒令乓琅亂砸東西的聲音。
    跟在後麵的掌櫃,臉上的肥肉一陣抽抽。
    碗碟盤子,可都是景德鎮官窯出來的,價格不菲啊,都讓禍禍完了。
    好,我看你們警政廳的人,是不是真敢抓他!
    帶隊警官示意手下把門打開,看到裏麵一片狼藉,其中有一人,發髻散亂,衣衫上滿是汙跡,雙眼赤紅,狂躁的如同一隻野狗。
    正是欒永芳。
    他聞聲轉頭過來,看到進來了一隊警官。其餘兩人老實地往旁邊一站,欒永芳卻不怕,雙手伸直,把衣袖抖了抖,囂張地問道:“知道我是誰嗎?敢來壞我的興!”
    “你踏馬的就叫欒永芳?”
    欒永芳怒了,居然還有人不怕自己,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小舅子,說出來嚇死你!
    他一臉怒氣地衝到帶隊警官跟前,還沒說話,啪的一聲,挨了一個大嘴巴子。
    聲音清脆,整個雅間的人,掌櫃的、夥計,還有站在旁邊的國子監兩位學生,都被嚇呆了。
    欒永芳左邊臉迅速紅腫,他歪著頭,睜圓眼睛,怎麽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打我?
    他憤怒的剛抬起頭,啪,右邊又挨了一個大嘴巴子。
    好了,他的臉兩邊腫得一樣高了,眼睛也睜不圓了。
    “你們,大膽”
    膽字還沒說完,帶隊警官右手正反手來回抽,轉眼間抽了欒永芳七八個大嘴巴子,打得他腦子嗡嗡的。
    “抓起來。”
    帶隊警官一揮手,兩位警察上前去抓住了欒永芳的胳膊。
    “混蛋,我記住你了,我要滅了你!”
    欒永芳暴跳如雷,可惜他體弱無力,在兩位精壯警察手裏,就跟一隻被按住的螞蚱。
    帶隊警察嘿嘿一笑,“欒公子,記住我了?好事,以後我們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帶走!”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小舅子,欒永芳被警察抓走了。
    消息迅速在太白樓傳開。
    四樓雅間“天姥山”裏,張四維不安地問沈一貫,“你看清楚了,真的被警察抓走了?”
    “鳳磐公,沒錯了,是京師警政廳的人。抓的就是欒永芳。”
    “眼看計謀要成了,他怎麽被抓了?誰下的手?潘應龍?”
    沈一貫在旁邊說道:“潘應龍下手不正好嗎?馮公公被打了臉,豈肯罷休?他倆鬥起來,鳳磐公豈不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張四維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咚咚!”
    有人敲門。
    “進!”張四維還以為是夥計,隨口答道。
    門開了,站著一人,拱手跟張四維和沈一貫說道:“鳳磐公,不疑老弟,又見麵了。”
    張四維和沈一貫臉色大變。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