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懵逼的朱翊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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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天府衙後院簽押房裏,東升的朝陽照進房裏,一格格的光影像是刻在水磨地麵上。
    潘應龍和蘇峰分坐在兩張書案後麵,翻閱任博安三人呈上的供詞文卷。
    房間裏隻有他們兩人,非常安靜,隻聽到嘩嘩的翻閱文卷的聲音。
    過了半個小時,兩人交叉著把案卷看完了。
    對視一眼,兩人不知從何說起。
    “鳳梧,正如你所料,他們背後的大魚非同一般啊。”蘇峰語氣裏帶著幾分慶幸。
    當初修齊廣的案子,要是按照他的想法,還查什麽查,直接調警衛軍,什麽安良行,燕子門,悉數一網打盡!
    在封建主義的鐵拳麵前,什麽幫會都不好使。
    滄州武林高手?
    嗬嗬,誰還不是個高手。
    再高的高手,一槍撂倒!
    時代不同了!
    誰還跟你玩披甲砍殺,直接上滑膛槍,排隊射擊。
    你是武林一代大宗師?
    好,兄弟們,把九斤野炮推出來,上霰彈!
    霰彈之下眾生平等!
    你還隻是武林大宗師,還沒成神成仙,還沒資格享受諸神平等的火箭彈齊射。
    正當蘇峰興衝衝地準備點齊兵馬,準備去收拾修齊廣時,被潘應龍攔住了。
    修齊廣好收拾,他身後的幕後黑手才是大麻煩。
    拔出蘿卜帶出泥,還沒有摸清楚修齊廣背後貴人的底細,冒然動手,猝不及防下跟他們照麵,怎麽收場?
    蘇老哥,很多事情開場的火好點,關鍵是怎麽收場?
    這才是大麻煩事!
    蘇峰也是聽勸的人,暫時按捺住,讓任博安和楊貴安在沈萬象的協助,深入調查。
    萬萬沒有想到,一晚上就調查出這麽多東西。
    看完後蘇峰出了一身冷汗。
    這要是冒冒失失一頭撞上去,非碰得滿頭包,以後仕途堪憂。
    後怕之餘又慶幸聽了潘應龍的話。
    潘老弟心思縝密,深謀遠慮,值得交往!
    “鳳梧,你說下一步怎麽辦?”
    “百成兄,案子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你我,也不是順天府和鎮撫司能掌控的。必須往上稟告。”
    “往上?多上?內閣還是錦衣衛?”
    潘應龍搖了搖頭,“我們還是不要給張相和宋都使添麻煩了。”
    蘇峰低頭笑了笑,“是不該給張相添麻煩了,但是我們宋都使,我得稟告一聲。”
    潘應龍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文卷,“那是你們錦衣衛內部的事,你報你的,我稟我的。”
    蘇峰看著他,眼睛裏閃過羨慕之色。
    西苑自己肯定是進不去的,自己的報告,必須經過錦衣衛都指揮使宋公亮才能遞進去。
    潘應龍卻能直達天聽!
    不過羨慕也就算了,自己的路跟他的路,截然不同。
    過了兩日一早,西苑西安門,有馬車停下,一貴婦下了馬車,在婢女健婦簇擁下來到值房。
    今日是禦馬監少監林福入值,早早站在門口,叉手作揖,“奴婢見過陽武侯夫人!”
    “林公公客氣了。請例行公事吧。”
    貴婦人正是陽武侯薛翰之妻甄氏,也是皇後薛寶琴生母。
    “陽武侯夫人,那奴婢們就多有了得罪了。”
    例行搜檢後,甄氏帶著兩位貼身婢女,身後是四位捧著禮物的內侍,還有前引導,後扈從十餘人,向瑤華宮走去。
    進到宮門,甄尚宮在門口迎接。
    “夫人,娘娘叫奴婢在這裏候著您。”
    “進去,進去,我要看看我家七兒,半月不見,我著實想她了。”
    走到正殿門口,薛寶琴站在殿門,她一身朱羅霓裳,簡單地梳了個純陽髻,站在那裏亭亭玉立,雙手下意識地撫著微圓的小腹。
    “臣婦陽武侯夫人甄氏參見皇後娘娘!”
    甄氏上前高叉手作長揖,行君臣之禮。
    “免禮!”
    薛寶琴叉手行禮,“女兒見過母親大人。”
    君臣禮畢,當行人倫之禮。她身為皇後,大明國母,必須謹守禮數。
    “我的兒!”甄氏撲了上來,扶著薛寶琴,“你可小心你的身子。”
    “母親,我又不是玻璃糖人,一碰就碎。母親,我們到後殿坐坐。”
    “好,上次你說想吃些瓜果,我親自去買了些,都是最新鮮的,而且我都一一選過吃過,非常可口。”
    “母親有心了。”
    “不由地我有心,你這肚子裏的孩子,出來就是大明的嫡長子!”
    “萬一是個丫頭呢!”
    “胡說八道,我都做了好幾回夢了,菩薩說派了羅漢下凡,托生到你家,保證是佛子。”
    “母親,這話以後少說。”
    “我也就是我們娘倆才說一說。我知道,這話犯忌諱。”
    母女倆慢慢地往後殿走去。
    甄氏是薛翰第三任妻子,是前江西布政使、淮西名士甄問禎之女。
    她嫁入陽武侯府後,給薛翰生下第六女和薛寶琴,嘉靖四十二年,終於給薛翰生下一子,喜得薛侯爺擺了十天流水席。
    “乞奴兒讀書用功嗎?”
    薛寶琴問的是弟弟薛錕,他跟朱翊鈞的弟弟朱翊鎬同歲,虛歲十歲。小名乞奴兒,薛翰特意取得賤名,好讓孤魂野鬼和瘟神閻王聽到名字就嫌棄,無病無災,健康成長。
    “他啊,在東安門小學讀四年級了,老師說,聰明是十分聰明,就是那聰明沒用在正道上。
    全用在捉弄欺負同學上,你爹不知道給多少人賠禮道歉。”
    東安門小學是順天府第一所初級公學,也是第一所小學,在皇城東安門附近,學校不大,學生也不多,也就四百來人,全是宗室、外戚和勳貴子弟。
    薛錕雖然是國舅爺,但其他同學也不是善茬。
    打哭的那位是成國公朱希忠的嫡孫;左眼圈被打出烏青的是鄭王世子;吃了一記飛腿,坐在地上撒潑的是固安伯的幼孫,也就是皇太後陳氏的親侄兒,朱翊鈞的表弟
    薛翰隻能腆著臉去給各家各戶道歉,回來想把逆子狠狠來個大比兜,可是手舉得高高的,都能去摸星星了,就是舍不得掄下來。
    年近花甲才得了這麽一根獨苗,薛侯爺怎麽舍得!
    “父親和母親太嬌慣他了。”薛寶琴皺著眉頭,“要我說,趁著還沒長歪,把他送到一念學校去!”
    甄氏連連搖頭:“乞奴兒好歹也是小侯爺,怎麽能去一念學校?
    我知道,一念學校是一念堂,是皇上還在做裕王世子時設的,十分看重。可是那裏的學子都是什麽人?
    軍中遺孤,還有各地選送來的孤兒。”
    薛寶琴搶白道,“新派的勳貴子弟,都在那裏讀書。皇上的親舅舅李瑄,也是那裏畢業,直接考上了崇義中學。
    母親,你回去跟父親好好說一說,不要太嬌慣乞奴兒。慈母多敗兒。乞奴兒現在是薛家獨苗,光耀門楣、傳嗣香火的大任全在他一人身上。
    他現在是國舅爺,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多少人想貼上去。這些人什麽心思誰知道?好的,壞的,別有用心的。母親,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甄氏點點頭,“我的兒,你放心,我和父親,對乞奴兒上著心,絕不會讓人對他動了壞心思。”
    薛寶琴見母親還沒聽懂自己的話,不由氣苦,臉色漲得微紅。
    兩人正好走到後殿正廳裏,薛寶琴請甄氏坐下,自己在正座上坐下。
    宮女連忙端來茶水,擺在兩人身邊的桌子上。
    捧著禮物食盒的內侍把東西擺到旁邊的桌子上,一一退下。
    “你們先下去。”
    “是!”
    宮女和內侍全部退到門外。
    “母親,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兒,你怎麽意思,直管跟為娘說。”
    “乞奴兒身份特殊,要是有人別有用心,想著把他拐帶壞了怎麽辦?”
    “拐帶壞了?”
    “吃喝嫖賭,仗勢欺人,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母親,你是知道的,皇上眼睛裏是容不得沙子的。要是乞奴兒學壞了,犯下魏國公庶子那樣的大案,案子擺到禦前,皇上會惡了誰?”
    甄氏臉色一變,這次徹底聽明白了。
    薛寶琴正宮之位現在十分穩固,但窺覦之人比比皆是。宮內無法下手,那就從宮外下手,從薛寶琴唯一的弟弟下手。
    引得他無法無天,胡作非為,惹得天怨人怒。皇上那個脾性,說不定連同皇後一並厭惡了。
    史書上這樣的事又不是沒有。
    就算薛寶琴生下嫡子,看上母子綁定在一起,地位更加鞏固,但是甄氏覺得反而更加凶險。
    以前隻是皇後之位,現在圖的是太子之位!
    大明王朝祖製是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賢。
    廢掉薛寶琴!你都不是皇後了,生下的皇子自然就不是嫡子了。扶起來的新皇後,她的皇子不就是嫡皇子了嗎?不就是順理成章的太子嗎?
    太子啊,未來的皇帝啊!
    擁戴從龍之功,多麽豐厚的回報!足以讓許多人鋌而走險!
    如此一想,薛錕還真成了自家的最大弱點!
    “我的兒,多虧你提醒得是!一念學校雖然艱苦些,但是比東安門小學要簡單些。好,我回去跟你父親好好合計一下。”
    甄氏看了看門口,小心地說道:“宣城縣公胡公中風住進醫院,皇後可知?”
    “聽說了。皇上還下詔賜藥,多加優撫。”
    “胡公病倒了,總戎政使的位子就空了”
    薛寶琴臉色一變,“父親想染指?”
    “不是你父親,是永康侯。他們那一夥人,心有不甘,慫恿著鎮遠侯去爭這個位子,還鼓動著你父親出麵支持鎮遠侯。”
    “父親是什麽態度?”
    “你父親當然知道這裏麵的水深,找了托詞推開了。鎮遠侯也是知道輕重,斷然拒絕了。”
    薛寶琴長舒一口氣,“父親和顧叔叔深明大義,知道輕重,沒有中小人的詭計。”
    甄氏起身,坐到薛寶琴身邊,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父親想問問,皇上對勳貴們,有什麽看法?”
    “父親為何如此問?”
    “你父親說,皇上先後整飭過宗室、文官和士林,現在突然下詔召黔國公進京,他和鎮遠侯都有些心神不定。”
    薛寶琴想了想,“女兒沒聽皇上說起什麽來。此前皇上借著揚州鹽商案,不是整飭過南京勳貴嗎?”
    “那是南京,北京的還沒動呢!”
    薛寶琴瞪著美目,覺得不可思議,“沒動他們,就覺得心神不定?”
    甄氏歎了一口氣,“你父親和鎮遠侯說,咱家這位姑爺,比太祖皇帝還要難伺候。”
    “胡說。隻要各自家裏的籬笆紮緊了,不要粘上那些作奸犯科的事,能有什麽事?”
    甄氏猛地點頭:“我的兒,你這句話說得在理。我把這話帶出去,叫他們把各自家裏的籬笆子好好梳理一遍。該壯士斷臂就要趁早!”
    薛寶琴好氣又好笑,“皇上沒敲打他們,他們反倒不自在了?”
    “我的兒,你不知道啊,鎮遠侯,你父親,還有成國公,英國公,都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鼻子最靈不過,朝堂上的風向稍微有點變化,他們馬上就能察覺到。
    再說了,永康侯這幫人心有不甘,想趁著胡公病倒了出來謀事,這事肯定會鬧出一番風波。咱家姑爺最擅長的就是順勢而為。
    到時候棍子打在頭上了,那是真痛啊!”
    薛寶琴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母親說得極是。你回去一定要提醒父親和顧叔叔他們,既然覺得風聲不對,就先自查。
    皇上此前說過,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我們的法寶。皇上給了你們法寶,趕緊用起來!”
    “我的兒,你說得真好,都跟我家姑爺一個腔調了”
    此時,朱翊鈞在紫光閣與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開會,突然收到來自西域的急報。
    “皇爺,三位師傅,這是居延伯、雲川子和參軍田樂聯袂領銜拜發的,西征軍南路軍行司急報。看上麵的日期和關防,從青海轉蘭州,加了陝甘總督關防後又八百裏加急直送京師。足足走了五十七天。”
    朱翊鈞從祁言手裏接過這份急報,“如此說來,霍氏兄弟拜發這份急報,日期跟播州捷報差不多,隻是西域路途遙遠,多走了一個多月。”
    打開急報,朱翊鈞一目十行看完,陷入了沉思。
    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齊刷刷地看著他,居然在這位少年天子的臉上,頭一次看到了不知所措。
    “怎麽了皇上?”張居正忍不住問道。
    朱翊鈞抬起頭,眼睛裏透著清澈的迷茫,“霍氏兄弟在急報裏說,他們出征三個月,把葉爾羌汗國給滅了。”
    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異口同聲地驚呼。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