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成語太難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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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友良看著兩人,笑眯眯地說道。
    “這話不是我說的,我沒有這麽大本事,也沒這麽大權威下這個結論。
    這話是皇上說的,他在西苑跟我家老爺說的。我家老爺又說給我聽。
    此話在朝臣裏廣為流傳,不止我家老爺知道。隻是很多老夫子不願意說出來,寧可悶在心裏。”
    皇上說的?!
    胡應麟和王士崧對視一眼,無可奈何。
    你出王炸了,叫我們怎麽反駁?
    “鐺鐺!”
    有鍾聲響起,剛才還很安靜的校園馬上沸騰了,兩棟教學樓搖身一變成炸了窩的蜜蜂巢。
    嘩啦啦的腳步聲響起,回響在教室和走廊上。
    數百上千的學子,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從樓梯間連蹦帶跳地跑下來,從樓梯口如潮水一般湧出,像奔流的潮水往操場上湧去。
    他們穿著淺草綠色上衣,深藍色褲子,腰間紮著小皮帶,蹬著牛筋底帆布麵的跑鞋,衣服上還有繡著各自名字的名牌,瞬間匯集成十幾股淺綠色的洪流,洪流進了操場,很快就彌漫開。
    舒友良五人站在一處樓梯口的一邊,看著孩子們從身邊跑過。
    這些孩子們臉色紅潤,活潑健康,眼睛裏滿是陽光和純真。他們看到舒友良等人也不發怵,還有膽子大的圍過來,對馬塞洛和萊昂問東問西。
    “你們是兌洲歐羅巴哪個國家的?葡萄牙、西班牙、法蘭西還是英吉利。”
    馬塞洛和萊昂臉上浮著笑意,心裏卻生出幾許畏懼。
    歐羅巴諸國上下,絕大多人對大明一無所知。明國的孩子們卻知道天下有歐羅巴,還能信口數出幾個國家名字。
    馬塞洛強打著精神,笑著答道:“我們是葡萄牙人。”
    “葡萄牙?”
    “好像在西班牙旁邊的。”
    “西班牙不是好東西,居然欺負屠殺我們的夏商遺民。”
    “都有牙,他倆是不是表兄弟?”
    “歐羅巴跟我們春秋戰國一樣,各國王室和貴族肯定都有親戚關係.”
    “那就是表兄弟?”
    “也可能是表姐妹。聽說在兌洲諸國,女的也能繼承基業,出來做官。”
    “葡萄牙,應該是此前占了我們三寶海峽和炎州四島,被我們趕出去的那個國家.”
    孩子們七嘴八舌議論著。
    馬塞洛和萊昂卻很難堪。
    打人不打臉!
    孩子們,童言無忌,可你們這是赤裸裸地騎臉開大啊。
    舒友良開口問道:“娃兒們,你們這是去幹什麽?”
    “老爺爺,我們課間做操去。”
    “快走,快走,值日生要點名了。”
    “是啊,晚了要被先生罵了。”
    剛才還像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孩子們,撲騰幾聲就跑遠了。
    舒友良看著孩子們的背影,眼睛裏滿是溺愛,“這些個娃兒們,小小年紀眼神不好使。我這麽年輕,怎麽能叫我爺爺呢?
    我家大小子,都比他們還要小幾歲。”
    馬塞洛和萊昂猛地發現,後續走過的數百孩童學子中,居然有女學生。
    她們十二三歲,穿著差不多的校服,紮著馬尾辮,三三兩兩,從教學樓單獨的教室走出來。
    人數不多,大約四百餘人,占整個學生的五分之一。
    馬塞洛很驚訝地問道:“還有女學生?”
    舒友良白了他們一眼答道:“說得多稀罕。萬曆大學醫學院,也就是此前的柏林醫學院,隆慶年間就開始招錄女學生,培訓女醫士和女護士。”
    胡應麟在旁邊補充答道:“在東南,上海紡織學校最先在嘉靖末年就開始招錄女子,學習棉紡、織布以及裁縫。
    上海大學紡織學院在隆慶年間也開始招錄女子,後來增設醫學院,也開始招錄女醫士和女護士。
    既然大學有招錄女子,小學、中學招錄女童也很正常。
    隻是地方普通百姓一般不願意讓女童去讀書。這裏是灤州,可謂是大明最開化的地方,免費讀書執行得最徹底,才能看到如此多的女童學生。”
    萊昂繼續問道:“男女混讀?”
    “怎麽可能!”王士崧搖頭道,“再開化還是需要注意世俗的影響。看她們出來的教室,都是單獨一層,帶她們的老師,也多是女先生。”
    馬塞洛和萊昂還是不敢相信。
    怎麽能讓女子拋頭露麵啊!
    明國在這方麵,應該比歐羅巴還要保守,怎麽一下子就變了呢?
    聽了兩人的疑惑,胡應麟感歎著解釋道。
    “新時代自有新風氣,也該有新習俗。兩位看到的表象,應該是從市麵上那些話本裏,得到了刻板印象吧。
    實際上情況完全不同。
    我在大學讀書時,跟著卓吾公做過相關的課題研究。
    我們實地調查過江蘇、江西、安徽等多個縣的鄉村,其實在大明廣大農村,婦人們除了繁重的家務,也要下地種田、上山砍柴。
    這是因為農業時代生產力低下,多半靠人力和畜力,靠天吃飯。
    需要全家男女老少一起勤勞耕種,才能勉強糊口。
    養在深閨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做女紅不做農活家務的,甚至裹小腳以摧殘其身的,多是大戶人家。
    家有田產豐財,衣食無憂,有佃戶雇工做活,可以雙手不沾陽春水。
    而市麵上流傳的才子佳人之類的男女情愛話本,多是些窮酸秀才寫的。
    代入自己是才子,機緣巧合得到大戶人家的佳人青睞,資助進學和上京應試,然後高中進士,又得美眷.
    卓吾公在總結相關課題時提到過,說市麵上的,都是窮酸士人意朦妄想之作,根本沒有反映真實的社會狀況,也體現不出時代的脈絡,反而會造成不好的影響,讓許多讀過這類書的人陷入到虛無妄意、不切實際的幻想中。
    卓吾公當時提出,文學和戲曲創作者要貼近現實,深入體察百姓們的真實生活,努力寫出反應社會現狀,謳歌真善美,駁斥迂腐糟粕,體現出新舊時代差異的文學和戲曲作品,這樣的作品,才符合時代精神,才會深受大明工農商百姓們喜愛。
    卓吾公還向皇上提議,請求近期召開大明文學、戲曲等創作的清本正源大會。
    皇上很快批複,高度讚揚卓吾公高瞻遠矚,同意召開類似的大會,還取名大明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定在朝議局大會之後的秋天召開。從今年初,各地布政司禮曹就開始著手推選合適的與會代表”
    四人目瞪口呆看著胡應麟侃侃而談。
    大明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
    舒友良和王士崧對開這個會不驚訝。
    近十年的明裏暗裏新政推行,各種新詞和新玩意層出不窮,他們隻是驚訝胡應麟話語裏李贄的觀點。
    王士崧感歎道:“素聞卓吾公思想激進,有提倡人人平等、婚姻自由、尊重婦人等言論*,想不到是真的!”
    胡應麟笑著答道:“卓吾公思想開明,此前著作裏多有這類激進言論。聽卓吾公說,皇上多次與他說,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是瘋子。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地走。好的思想言論,要想讓廣大人民群眾接受,改造他們的思想,順應時代的發展,必須循序漸進,水到渠成。
    急於求成反而會拔苗助長,適得其反。卓吾公聽進去了,所以許多過於激進的言論,少有發表和當眾說,隻是跟我們弟子們討論時說一說。”
    舒友良和王士崧點點頭。
    照這發展形勢下去,用不了幾年,卓吾公的這些過激言論,不算激進了,能被大家接受了。
    馬塞洛和萊昂卻聽得暈頭轉向。
    你們說了些什麽?
    尤其是那些成語,對我們這些初通漢語的外國人來說,簡直就是玄學之詞。
    簡單四個字的成語,卻包含著一本書的典故.
    我們恨成語!
    此時兩千餘小學和初中學子們,聚集在操場上,匯成一片海洋。
    有老師站上操場前的高台,舉著鐵皮大喇叭,大聲喊道。
    “起歌!”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
    眾學生們齊聲高唱朱翊鈞寫的《少年中國說》,陰陽頓挫,洪亮清透,歌聲童稚嫩,卻直衝雲霄。
    歌畢後,老師舉著鐵皮大喇叭,又喊道。
    “準備!”
    兩千多學生兩腳並步站立,兩臂垂於身體兩側,五指並攏貼靠腿側,目光炯炯有神向前平視。
    “虛步亮掌!”
    學生們馬上拉開架勢。
    “並步對拳,弓步衝拳!”
    “哈!”
    學生們跟著口令做動作,出拳時齊聲高呼一聲,如春雷一般。
    “初級長拳!”
    胡應麟和王士崧驚呆了,我們上大學隻是做課間操,灤州中小學居然打初級長拳!看著架勢,一看就是邊軍拳術高人簡化改變的。
    一招一式,都透著沙場上演化過來的點點殺氣。
    馬塞洛和萊昂也驚呆了。
    這是幹什麽!
    明國人各個會東方神秘的武術,從小就練,為長大後上戰場做準備。
    回國後我向本國的國王、貴族和教士們這麽說,合適嗎?
    會嚇到他們的!
    一套初級長拳打下來,兩千多學生各個生龍活虎,朝氣蓬勃,正應了剛才他們齊聲高唱的那般。
    “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
    原來你們不僅僅氣勢如虹地唱,實際上還是這麽遵行的!
    你們這是在培養學生啊,還是在培養征服者啊!
    你們的科技如此發達,現在孩童少年還這般教育,以後豈不是要橫掃地球,打上月球?
    不行啊,你們這樣搞下去,還給不給我們留活路啊!
    “收!”
    鐵皮大喇叭喊道!
    兩千學生站定收拳,齊聲大喊道:“好好學習,鍛煉身體!為大明中興而努力!”
    “解散!”
    轟!
    兩千多人爆出一陣歡呼聲。
    淺綠色海洋驟然分散,四下分散開來。
    有的學生形成洪流向教學樓;有的跑向不遠處的健身器材區,分散開在玩雙杠、吊單杠、爬竹杆、仰臥起坐.
    三分之一的學生在操場上散開,有的在草坪上追追打打,有的在草坪上玩遊戲,有的在跑道上跑步
    女學生在操場一邊單獨的區域,踩房子、跳皮筋、跳繩,玩得比男學生們還要開心。
    到處都是銀鈴一般的歡笑聲,跟陽光一樣清澈。
    舒友良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心曠神怡,“啊呀,看這些娃娃們鬧騰,聽咿哩哇啦的鬧騰聲,以前覺得特別鬧,特別煩,尤其是自己家的,鬧得我恨不得一手一個,丟進永定河去。
    今天聽這麽多娃娃鬧騰,怎麽就不覺得煩了?反而還覺得自己都年輕好多歲。”
    其餘四人也都看著這生機勃勃的一幕,含笑不語。
    人群裏看到萬如意拉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走了過來,看神情有些焦急。
    “老萬,怎麽了?”
    “我家老二,萬先進。剛帶他去校醫室看了看,沒看出什麽,隻叫去職工醫院看看。”
    萬初七跟萬如意有六分像,尤其是兩道濃黑的眉毛、一雙圓溜溜的虎目,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看到陌生人,萬初七有些拘束,擰著脖子強辯道:“爹,我沒事,去什麽.”
    哧溜,萬先進把流出來的兩條清鼻涕吸回鼻孔裏,右手又在鼻子上揉了揉,“去什麽醫院啊!不去。”
    萬如意眉毛一吊,眼睛一橫,“不去?“
    “不去!我們老師說過,大明軍人,輕傷不下火線!”
    萬如意伸手去解褲腰上的鋼頭寬皮帶。
    萬先進渾身一哆嗦,“爹,我覺得頭好痛,應該是受涼風寒了,我們去醫院吧。”
    舒友良、胡應麟和王士崧在旁邊笑了,真是個小機靈鬼。
    萬如意滿意地點點頭,“舒爺,四位先生,現在我帶你們去職工醫院參觀一下。”
    舒友良欣然應道:“好啊,走起,看看你們灤州的職工醫院到底是怎麽一個樣子。”
    一行人跟著萬如意沿著廠區水泥道走了十幾分鍾,看到綠樹叢中一棟樓房,頂部有一個巨大的標識牌,一個懸壺藥葫蘆,上麵葫蘆就是一個圓環,環上下是三才合一和七星,左右是日月。
    下麵葫蘆是陰陽太極魚。
    這就是灤鋼職工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