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清澈的暘穀島

字數:7258   加入書籤

A+A-


    獨木舟上的暘穀島土著,嗯,也就是翰林院考證出來的羲仲遺民,各個都顯得很高大壯實,肌膚棕色,臉盤圓大,濃眉大眼,五官看上去跟大明男女有四五分相似。
    土著有男有女,大部分是青壯,還有老人小孩在幫忙。
    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用樹葉做的衣物裹著要害部位。
    一部分用麻布,想來他們都是島上的貴族或富裕家庭。
    女的也一樣,各個都很豐滿。
    本著少用“草布”料的原則穿衣服,大腿和胳膊全露著,脖子下來露著好大一塊匈浦,還有一道深溝,不過一點都不雪白。
    胡應麟等人看了,連忙轉頭。
    非禮勿視!
    水手們卻是見識慣了,吹口哨,嗚嗚亂叫。
    土著人也不惱,還時不時發出嗚嗚的嘯叫聲,以示回應。
    他們很多人戴著本地特色的“冠”,上麵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羽毛,脖子上掛著石頭、貝殼等各種項鏈。
    看得出土著人很重視這次交換,都把家裏最好的服飾和“珠寶”穿戴出來了。
    基本上一、兩艘獨木舟是一個家庭,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齊上陣,舟裏有的放著椰子、麵包果、香蕉以及其它不知名的水果,但種類不多。
    有的放著幾個木籠子,裏麵裝著嘰嘰喳喳的雞,有好幾隻雞從木籠縫隙裏探出頭,咯咯地亂叫,控訴著對它們的不公。
    有的綁著幾隻半大的豬,被用草繩捆住四肢,躺在那裏亂哼哼。
    明顯一副擺爛等死的樣子。
    王士崧指著那些雞和豬,欣喜道:“這些雞和豬,看上去跟大明養的豬和雞差不多。”
    “是啊,”朱璉接言道,“隻是這些豬都隻有半大,為什麽不養大了再賣?”
    胡應麟琢磨道:“可能是島上缺糧食,這些豬養到能吃就可以了,養大了反倒覺得浪費了。”
    “還有這回事?”
    “我瞎猜的。”
    這時,最大的買主出現了。
    紮著圍裙,戴著包頭布帽的船上廚子站在甲板上,叼著香煙,插著腰,意氣風發。
    粗腰圓膀的身形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偉岸。
    他身後站著幾位水手,腳邊放著幾個筐,都是用來交換的東西。
    獨木舟上的土著們也發現來了大買主,紛紛靠了過來,指著自己的東西,嘰嘰喳喳地比劃著。
    廚子掃了一圈,把船下圍著的幾十艘獨木舟都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大氣地一劃,先把獨木舟上的雞和豬全部收了。
    海上航行,食物和水是最重要的。
    兩位水手聽廚子的指揮,翻過船舷,沿著剛剛鋪好的繩網攀了下去,近距離地跟土著們溝通。
    他們身子掛在繩網上,胸前掛著一個籃子,裏麵是用來交換的物件。
    水手拿出一小瓶白酒,遞給獨木舟的男子,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來,學著水手的模樣,打開木塞子,小心地抿了一口。
    臉色先是一苦,眼睛一瞪,怎麽給自己喝這麽難喝的玩意?
    水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等了一會酒勁上來,土著男子眼睛猛地瞪得更圓了。
    我成仙了!
    世上居然真有忘憂去悠的仙藥啊。
    水手又遞過去一小罐蔗糖。
    另一位土著男子小心地接過來,這種裝糖的小陶罐在土著人眼裏,都算是精美的藝術品。
    土著男小心揭開蓋子,看到白花花的蔗糖,有些不明白。
    水手示意他用手指頭戳一下,沾點糖末放進嘴巴裏試一下。
    土著男子學著模樣,沾了點蔗糖往嘴巴裏一嚐,他的眼睛也圓了。
    甜到心裏去了!
    雙方用手比劃,終於達成協議。
    四瓶酒,一罐蔗糖換走這艘獨木舟的兩籠雞,兩隻半大的豬。
    這艘獨木舟劃走了,兩位土著男子緊緊抱著換回來的四瓶酒和一小罐蔗糖,他倆的家人飛快地劃動著船槳,趕緊上岸回家分東西。
    什麽換什麽,沒有任何標準。
    一般都是水手把交換的東西亮出來,讓土著人先驗貨,然後由他們提出條件。
    大明的東西對於土著人來說,都十分珍貴,在他們看來,比自己拿出來交換的東西要珍貴多了。
    從他們內心來說,很想多拿一些。
    但是多年來跟其它島交換得來的經驗告訴他們,要是過於貪婪,下一次這麽珍貴的東西或許就沒有了。
    他們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給出了自己的報價。
    但是這些物件對於大明水手們來說,卻無足輕重,他們更希望吃到新鮮的豬肉、雞肉和水果。
    土著人怎麽報價,他們都覺得很公道,而且他們知道大明要在這裏常駐,謹守政工處的叮囑,沒有故意“哄抬物價”,盡可能地讓惠給土著人。
    很快,安陽號廚子用十六小瓶酒,七小罐蔗糖,兩塊三米長的花布,還有一盒火柴,換回了八頭半大的豬,六籠二十七隻雞,以及四百斤海龜肉幹。
    第一波土著人興高采烈地劃著獨木舟走了。
    第二波土著人劃著獨木舟圍了過來。
    他們沒有雞和豬,全是椰子、麵包果、香蕉、芋頭和不知名的各種漿果。
    肯定是能吃的,時不時他們還塞兩粒進自己嘴巴,吃完後還在獨木舟上跳兩下,表示吃了沒事,還活蹦亂跳的。
    還有的舉著鳥籠子,裏麵關著當地的鳥。
    很大,羽毛花花綠綠的像鸚鵡,看上去很漂亮。還有的孩子和女人舉著自己做的各種手工製品,嘰嘰喳喳地大聲叫賣著。
    王士崧斷定道:“這裏的物產並不豐富。”
    胡應麟點點頭,“這裏孤懸海外,能養有雞和豬,想來已經十分難得了。”
    朱璉接著說道:“現在我們來了,他們以後會過上好日子。”
    “也說不好,說不定人家不歡迎我們。”
    三人轉頭一看,看到沈明臣站在旁邊。
    王士崧不解地問道:“嘉則兄為何這麽說?這世上還有人不想過好日子的?”
    “話是這麽說,換做你是這些土著人,看到有人開著如山的大帆船,還有威力巨大的火炮,你會覺得他心如菩薩一般,給你糧食,給你棉布,給你好日子嗎?”
    沈明臣的話讓胡應麟、王士崧和朱璉不由一愣。
    三人默然一會,胡應麟答道:“如果換做是我,我會擔心他要搶走我的一切,還把我和我的家人變為奴隸。”
    “沒錯,西班牙人在艮巽洲就是這麽做的。
    這些西夷人,一個個都是暴發戶脾性,突然擁有了強大的實力,就恨不得搶光全世界,把全世界其他的人都變成他的奴隸。
    德不配位。
    隻有我大明,五千年曆史文明,知道征服不在於打下多少土地,殺了多少人,而在於人心。教化,以教道民、以教化民。”
    胡應麟三人對視一眼,“嘉則兄如此一說,這儒家典義倒是派上用場了。”
    沈明臣微微一笑,轉言道:“發現這裏的勘探隊,在這裏停留了一個來月,對幾座島上的羲仲遺民做過初步研究。
    他們基本上是每座島就是一個國家,每座島可能分成好幾個部落。
    暘穀島比較大,有二十幾萬土著,分成十幾個部落。他們基本上都實行卡普(Kapu製度。”
    “卡普製度?”
    “對,卡普,根據土著人的話音譯過來的。
    按照這個製度,酋長和祭師是社會的最上層,婦女和奴隸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
    卡普製度規定不同等級的人在什麽地方捕魚打獵,在什麽地方種地收獲,在什麽海灘遊泳玩耍,吃什麽樣的東西,怎麽樣穿戴,違者就是死罪。
    卡普製度還規定,女人不允許和男人同桌吃飯、不許碰火、不許吃椰子和香蕉、不許吃烤豬肉和海龜肉,有些場合不允許女人出現.”
    王士崧皺著眉頭說道,“這比程朱理學的糟粕還要厲害。”
    胡應麟聽出意思來,“扶桑群島土著,割絕千年,發展出自己的文明。不過相對而言很粗鄙,我大明當以經濟和文化,雙管齊下,救這些羲仲遺民於愚昧之中。”
    沈明臣哈哈大笑,指著船外的獨木舟說道:“這些羲仲遺民製作的手工品,有其獨到之處,三位賢弟可以去換些回來。”
    胡應麟三人趴在船舷上繼續看起來。
    過了一會,王士崧用兩支半截鉛筆,十來張零散邊角料的草紙,從一位土著少年手裏換回一隻五顏六色的“大鸚鵡”,附送一個樹枝製作的精美鳥籠。
    朱璉選了一會,用隻剩下十來根一盒火柴,換回一大袋紅薯幹*。咬了一口,甘甜可口,軟硬適度,很好吃。
    胡應麟左右看了看,發現一艘獨木舟上一張草席很漂亮。
    它被人高高地舉起,應該是用當地不同的草經過某種方法處理後,編織在一起。不同顏色、不同粗細的草,編織出花紋,樸實神秘。
    胡應麟一看就喜歡上。
    這草席有一米二左右寬,兩米長。這段航行時間,天氣悶熱,睡在這麽一張草席上,肯定很舒服。
    胡應麟掏出一把裁紙刀,這是文具,不是武器,大聲對著下麵的獨木舟大聲喊道。
    舉草席的人探出頭來,是一位土著少女。
    她肌膚呈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睛,就跟扶桑群島周圍的大海一樣清澈。
    土著少女下麵圍著草裙,胸上隻圍著一截用草編織的抹胸,頭戴著一個花環,對胡應麟嘰裏呱啦說著話。
    胡應麟下意識地把頭轉過去,土著少女看他轉過頭去,有些著急,嘰嘰喳喳說得更加急。
    感受到急切,胡應麟隻好轉過頭來,右手揮了揮著裁紙刀,左手指了指草席。
    少女看了一眼胡應麟手裏的裁紙刀,欣喜地蹦跳起來,像可愛的棕色兔子。
    胡應麟臉一紅,又轉過頭去,停了幾秒,又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到土著少女向自己揮手,示意趕緊完成交易。
    胡應麟拿來一個係著繩子的筐,把裁紙刀放進去,再小心地慢慢放下去。
    土著少女一把搶過筐裏的裁紙刀,雪亮的刀身閃著光,映在她的臉上。
    刀身上刻著兩行小字,上麵一個“燕”字,下麵“開平刀具廠製”。
    土著少女把草席卷好,係在吊著筐的繩子上,胡應麟趕緊拉了上來,他拿著那卷草席,眼睛卻盯著獨木舟上的土著少女。
    她叫著正在跟安陽號其他人交易的父親、母親和哥哥弟弟,向他們炫耀著交換來的裁紙刀。
    她的家人看到那把雪亮的鋼製裁紙刀,都十分驚喜,從少女的手裏接過來,小心翼翼地互相傳遞。
    土著少女回過頭來,笑顏如花,大方地對著胡應麟揮了揮手。
    胡應麟手裏的草席啪嗒一聲掉到甲板上。
    他連忙彎腰去撿,在地上裝模作樣地檢查一下草席有沒有摔壞和摔散,等砰砰亂跳的心恢複平靜,這才直起身來。
    再舉目看出去,隻看到少女一家劃著獨木舟,開開心心地往回走。
    悠美的歌聲隨著風,時斷時續地傳過來,鑽進胡應麟的耳朵裏。
    聽不懂唱的是什麽,但胡應麟能感受到土著少女的喜悅。
    沈明臣看著胡應麟,意味深長地說道:“元瑞可真大方。你那柄小小的裁紙刀,在島上可能是幹將莫邪寶刃,你叫那女子以身相許都可以。”
    胡應麟擠出笑容答道:“我不小心多帶了兩把裁紙刀,無所謂。”
    那邊甲板有水手哄鬧起來,又是尖叫又是跺腳又是吹口哨,就像是炸了鍋一般。
    沈明臣、胡應麟四人對視一眼,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