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機玄早就明白，並且已經實踐過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順帶。

    同門師兄曾傳授他外出曆練的各種手段，比如去坊鎮掃貨，若是發現了稀罕東西可不能直接雙眼冒光，要旁敲側擊，用一個正常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稀罕貨去談，最好是把真正的稀罕物件‘順帶’著做個添頭。

    王機玄後來也這麽試過，在僅有的一兩次外出曆練中，都嚐試過這個辦法。

    然後被坊鎮散修騙的差點道袍都當了！

    道理都是互通的。

    如果他直接追問葉子有關這些情報的來源，那葉子必然會有所警覺；

    他的善良之魂計劃不能細究，細究的話會有很多錯漏。

    現在，必須代入角色。

    他是一個被魔念放逐的孤魂；

    一個身在異鄉的遊子。

    扮演正道修士也是他的強項……啊呸！他本來就是正道修士！思想絕對沒有出任何問題！

    王道長迅速進入狀態。

    葉子去換衣服的空當，他殘魂開始試圖掙脫葉子留下的結界束縛。

    他這邊剛掙紮幾次，換上了一身淺藍連衣裙的葉子便跳了回來，那張麵容如桃花般燦爛。

    如果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人，大概會給她一些‘元氣滿滿’‘活潑開朗’‘明媚耀目’的評價。

    “大哥哥，”葉子脆聲喊著跪坐在了床邊，輕輕眨著眼，“你不要亂掙紮哦，你這一縷殘魂很脆弱，我不會傷害你，絕不會。”

    王機玄皺眉看著葉子。

    葉子伸手去拉王機玄的胳膊。

    王機玄這殘魂猛地甩手，低聲嗬斥“離我遠點！妖女！”

    “葉子不是妖女哦，葉子是可愛的葉子哦。”

    葉子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她進、他退，但床畔被葉子的結界包裹，王機玄的‘善良之魂’完全無法逃脫，很快就被擠到了角落。

    葉子現在渾身都被法力包裹，完全可以觸碰靈體。

    王機玄現在已經開始擔心，他的清白之名，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這兒……

    “好啦，不跟你鬧了。”

    葉子笑道

    “大哥哥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找一具身體。”

    “貧道絕不會做殺人奪身軀之事！”

    “可你之前不是已經做過一次了嗎？那個叫穆良的年輕人。”

    王道長怒道“貧道醒來就已經在他已死的軀體內！”

    “那不一樣嗎？”葉子眨眨眼，“你進入的身體，肯定是剛剛死亡的身體，大哥哥你何必去管他是為什麽死的呢？”

    王機玄……

    葉子乖巧地笑著“而且大哥哥，你現在好像出現問題了哦，你的身體驅逐了你，你不想奪回那個身體嗎？想想菱童姐姐，你難道想看她被你的魔念欺負嗎？他們不知道心魔這種東西，我是知道的哦。”

    “你到底是誰！”

    “我是葉子！”

    嘴好嚴。

    王機玄雙眼微微一眯“你絕對不是普通人類。”

    “被你發現了，”葉子靈巧地轉身，自床邊落下。

    她踢踏著一雙水晶拖鞋，素手輕輕一抓，外圍結界立刻收縮，將王機玄直接包裹了進去。

    隨後葉子就牽著王機玄走向殿門。

    門口有人影晃動。

    披著人皮的迦裏喏帶著幾隻布道者出現在殿門處。

    迦裏喏墨鏡後的雙眼十分空洞，此刻卻緊緊皺起了眉。

    等葉子如放風箏般拽著王機玄的殘魂抵達，迦裏喏抬手攔在了葉子麵前。

    “他是誰？”

    “如你所見，黑色風暴咯，”葉子笑眯眯地道，“或許你並不能理解這裏麵的原理，但我製作的石塑以及不斷的禱告發揮了效果，我捕獲了他。”

    迦裏喏問“這就是黑色風暴那一縷魂魄？”

    “人類世界已經找瘋了。”

    葉子耐著性子道

    “修仙者很特殊，他們很強大，有源於高階文明的力量，他們稱之為功法。

    “這是跟靈修者完全不同的路徑。

    “現在的黑色風暴就屬於一個自我分裂的階段，他的**化身驅逐了他的理智，這就是他的理智……相信我，如果有什麽辦法能克製黑色風暴，這就是。”

    “哼！”

    王機玄冷哼了聲

    “貧道今日不過虎落平陽，貧道便是身死道消、魂飛魄散，也絕不會讓你們得逞！”

    迦裏喏緩緩點頭，朝側旁讓開了道路。

    “你需要什麽？”它問。

    “自由。”

    葉子目光有一瞬十分淩厲，與迦裏喏錯身而過時，她的嗓音直接鑽入了迦裏喏的神經係統。

    “別來打擾我，不然我會讓你重新成為蟲子。”

    迦裏喏沉默著，目送葉子拽著王機玄的殘魂離去。

    王機玄警惕地看向各處。

    這裏的布局他早已熟悉，但現在，他必須演好初到新環境的表情。

    宮殿旁已經停了整整百具偽靈奴的屍體，都是年輕男性。

    “大哥哥，你來選一個吧！”

    葉子笑道

    “這隻是暫時過渡用的，我一定幫你奪回你的身體，不過在此之前，我也要在你靈魂留下我的烙印才行哦。”

    她扭頭看向王機玄的魂魄。

    王機玄硬挺著脖子，冷漠地注視著葉子。

    一人一魂對視了半分鍾，葉子嘴角下撇，有些無奈地道

    “好吧，真是敗給你了。

    “你的這一縷魂魄需要身體的滋養，不然，就算你是修仙高手，這一縷魂魄也會消散的吧。

    “如果我沒猜錯，你入魔前釋放了自己這一縷殘魂，這是你的本源，對不對？如果你這一縷魂魄消失了，那可就真的死掉了哦。”

    王機玄緊緊皺眉。

    他心底微微一動，緩聲道“就算是我死了，也不願接受你這般妖女的施舍，你不必多費心思了，不用想在我這得到任何東西。”

    “得到？”

    葉子緊緊抿嘴，輕吟幾聲

    “你知道愛是什麽嗎？大哥哥？

    “愛是一種自我感動，是我對你分泌了專屬的荷爾蒙，也是一種犧牲和奉獻，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這就是愛的證明。

    “我是如此迷戀你，這並不需要你回應，所以……”

    葉子手指輕輕滑動，王機玄的這一縷孤魂被法力束縛，拽向了就近一具偽靈奴的屍體。

    她輕輕呢喃著“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麽會相遇嗎？”

    王機玄眼前出現了短暫的黑暗。

    這是魂魄在與身軀融合。

    葉子用了某種術法，而且這些術法在她施展出來時，夾雜了很多靈能回路的運用方式。

    一種幾乎可以稱為全新的法力使用技巧。

    從葉子施法的輕鬆寫意可以判斷，她自身天賦不低。

    這完全可以排除，她是因為自身天賦不行而轉修了外丹之道。

    那隻剩下一種可能；

    她隻得了外丹之道。

    王機玄這邊正想著，意識已經開始與身體相融，他剛感覺到這具軀體，一旁就已經出現了腳步聲。

    兩名女偽靈奴走了過來，將他直接抬走。

    回去的路上，葉子還不斷在那小聲嘀咕

    “大哥哥的魂魄和陌生的身體組合起來，那還是大哥哥嗎？

    “我要把最好的自己留給大哥哥的魂魄和身體。

    “可大哥哥本來就沒有身體，隻有魂魄呀……嗯，我得找到他以後主用的身體，幫他把身體奪回來，然後再跟他合體。

    “這就是對我執念的回報嗎？讚美你，仙王大人。”

    一股股虛弱感襲來。

    王機玄索性讓自己假裝昏迷了過去。

    他心神回歸本體，立刻喊人過來一起分析；不過他們分析了半天也沒什麽結果，大家都在提醒王機玄多加小心。

    這個葉子，絕非善類。

    ……

    兩天後。

    王機玄看著這個稀裏糊塗搞來的第三具身體。

    他本體在訓練天魔兵的基地；

    第二戰傀在刃獸巢穴中‘修複’；

    而他分出來的這個‘善良之魂’，被葉子強行關在了這個身體內，身上還刻印了幾個靈能回路，靈魂仿佛就被鎮壓了。

    實際上……

    王機玄想離開這點靈能回路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葉子出去了一趟。

    王機玄醒來的消息被這裏的女奴傳遞給她後，葉子便匆匆返回。

    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化著不淡不豔的妝容，脫下風衣後就是抹胸短裙，白瑩瑩的肌膚映著這裏的燈光，長發簡單梳攏起，垂在左肩前。

    “還是不肯吃東西嗎？大哥哥你現在很虛弱呀。”

    葉子背著手向前，看著十分虛弱的王機玄，笑著輕歎了聲

    “接下來我們可以獨處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你的心魔在做什麽嗎？他在訓練各種各樣的魔兵，人類社會已經被他弄的烏煙瘴氣。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芸芸眾生沒有任何特異性，而我們才是站在眾生之上的奇異點，我們才該去影響和主宰族群的走向。”

    王機玄低頭咳了兩聲，有氣無力地說“沒人能主宰別人的命運……”

    “你也殺過人呀，大哥哥。”

    “我殺的都是惡人！”

    “可是，善惡是誰來定的呢？”葉子坐在床邊，含笑問，“是誰賦予你審判他們的權力呢？就算是一個惡人，在被你殺死的一瞬間，他也是個被害者呀。”

    王機玄皺眉看著葉子。

    葉子溫柔地說著“所以，我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我們的目光不應該放在個體和局部，而應該放在整體……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對嗎？”

    王機玄微微眯眼“婆娑艾米？”

    “我有一大堆的代號，唯一重複的就是婆娑這兩個音節。”

    葉子輕輕歎了口氣

    “但我本名就是葉子。

    “那兩個音節這在靈修文明中的意思，就是無根浮萍、隨風飄落的，好像落葉更恰當，但落葉太悲哀了。”

    王機玄沉聲道“你不用對我說這些，我對你沒有任何興趣。”

    激將法。

    葉子卻對這句話沒有任何應對，她隻是注視著王機玄，深情款款又無比認真。

    她輕聲道“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我的觀念，但沒關係，我們以後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相處，我會守著你、伴著你，目送你進入高階文明所在的世界。”

    王機玄……

    “我承認，用人類文明的眼光看待，我做了很多惡事。”

    葉子輕歎了聲

    “我就是你們標記為六號的靈修者。

    “其實在六十多年前建立起了一個強大的地下組織，拾荒者營地每年會向刃獸輸送十幾萬人，這都是我做的。

    “但你一定不知道，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王機玄閉眼不語。

    他知道，葉子已經被激發出了勝負欲，她需要傾訴，需要認可。

    果然，葉子快聲說著

    “我是為了文明。

    “嗯……可能你會覺得，我這種話很聒噪，但我還是想對你解釋一下，因為我相信你終會理解我。

    “靈修文明其實很早之前就出現危機了，在我拿到屬於我的那個核心回路之前，它已經病入膏肓，而絕大部分靈修文明的個體猶不自知。

    “我說的危機，並不隻是各個星球可用靈能在減少，資源在枯竭。

    “更大的危機源於，靈修文明失去了自我革新的能力，他們隻追求三件事，享樂、極盡的享樂、長久的享樂。

    “而個體的享樂就建立在對其他個體的壓榨和剝削上。

    “我覺得，他們這樣是不對的，漫長的壽命都在虛度。

    “我離開了本該由我放牧的幾顆星球，在星際間流浪，試圖找尋宇宙的真理、探尋生命的真諦，去找到挽救文明的方法。

    “漸漸的，我有了一群誌同道合的夥伴，我們不斷討論、爭論乃至爭吵，在尋求思想的對碰，嚐試在這種思想對碰中誕生真理。

    “然後我們得出了一個公認的事實。

    “靈修文明已經徹底腐化，我們需要一場革命，推翻腐朽的靈修文明，創建新的秩序、新的文明，讓文明能夠一直向前去追尋真正的真理。

    “我們無意拉長生命的長度；

    “我們立誌於抬升生命的高度。

    “但想要挑戰光明議會庭、戰爭之神議會庭這種大靈修組織維持的秩序，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所以，我們費盡心思，找到了……”

    “極樂天幕？”王機玄皺眉問。

    葉子用力點頭“你果然很敏銳。”

    “是你和你背後的組織，促成了刃獸的誕生？”

    “可以這麽說，但其實，我們的計劃出現了偏差。”

    葉子低聲道

    “我們本來是想發動一場誘騙式的革命，讓他們進入極樂天幕生存，而後關閉極樂天幕。

    “但後來，戰爭之神議會庭用他們最擅長的邏輯去考慮問題，創造了這種殺戮兵器，為極樂天幕永續存在而誕生的殺戮兵器，刃獸。

    “後麵的事，你都知道了。”

    王機玄點點頭“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如果能現在告訴你的，我肯定告訴你。”

    “你、我、小花婷，”王機玄直視著葉子的雙眼，“我們三者同時出現在一個堡壘，這是巧合嗎？”

    “不是哦。”

    葉子目光無比溫柔

    “隻是我當時已經十分虛弱，靈魂隻能沉睡。

    “我的那個媽媽，孔蓮玫你還記得嗎？她其實不是我媽媽，她隻是我的育嬰師之一，為了製造一個完美的身體，我用克隆技術複製我本來身體的細胞，製造了大概六千多個葉子。

    “不過，你現在看到的，就是唯一的我。

    “我已經把其他身體都回收了哦，葉子現在是完美的生命體，擁有大哥哥的修行體係，靈修者的技術，還有……對生命真諦的感悟。”

    葉子輕輕咬著嘴唇。

    王機玄忽然問“你是自戀狂嗎？”

    葉子眨眨眼“不是哦，葉子喜歡大哥哥勝過喜歡自己呢。”

    王機玄忽然笑了，看著葉子的小臉，淡然道

    “你是自戀狂吧覺得自己的文明配不上你，覺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個……我想想，你之所以迷戀我，唯一原因就是，我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修仙者，具有特殊性。”

    葉子的笑意漸漸消失。

    王機玄身上的印記輕輕閃爍光亮，他試圖站起來，但被力量壓製住。

    他索性就坐著了。

    王機玄乘勝追擊“你一直在避免告訴我一些真正的隱秘，但你還是說漏了，極樂天幕技術，你和你的朋友，應該很早之前就跟遠古文明有過接觸。”

    葉子歎道“你果然隻是過來打探情報的嗎？”

    “並不是，我被心魔驅逐了，雖然這說起來很丟人，我見狀不對自斬了魂魄。”

    王機玄略微眯眼

    “我並不想再重修一次，那具身體我必然會奪回來……但你，葉子，唉，我想聽你說一句實話。”

    “好吧，你問就好，”葉子失落地看向地麵。

    “你跟高花婷的前世身，到底是不是合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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