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 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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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黯之淵!
    我選擇寫下這些事,是因為我很快就會忘掉這一切。
    這對我來說,正是如今這一切的開始。
    那是舊曆2024年9月17號深夜的事,當時我們正在從悉尼飛往上海的航班上。
    登上那架航班前,包括我和曉寒在內的所有乘客,都不曾想到過後麵會發生那麽多的事情。
    就像在那場天翻地覆的災難降臨前沒人能想到僅僅是短短幾個瞬間,整個世界都變了。
    ……
    半個月前,姐姐謝曉寒順利結束了她在博士階段的學業,並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博士文憑。
    作為她唯一的親人,加上那時我正好剛剛從原先的單位離職,正處於事業的空窗期,也想出去轉轉。於是我跑到了悉尼,在參加她畢業典禮的同時,順便旅遊一圈。
    這中間還發生了不少故事,隻不過和後來發生的事情相比,這些都太微不足道,甚至我已經想不起來其中那些具體的細節。
    我和曉寒性格差不多,對於旅遊這種事情沒有什麽特別的規劃,一直都是想哪兒是哪兒,也不去湊名景點的熱鬧。
    曉寒也樂得如此,就這樣陪著我這樣四處看看,走走停停,見一見這邊的朋友。
    當時我們結束了最後一天的行程,等到曉寒和她的朋友們依依不舍地道別後,我們拎著大包小包來到了金斯福德機場,準備回國。
    登機口外候機的人不少,這個時間點的旅客大部分是畢業回國的學生,當然也有許多出差、探親或是旅遊的乘客。
    距離飛機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曉寒的心情也愈發低落起來。
    她靠在我身上,悶悶不樂地翻著手機裏的照片,不停地跟我念叨著這些照片中的故事。
    雖然我過去這段時間已經聽她念叨過這些東西很多遍,雖然從小到大我已經聽她講過無數故事,但我還是一邊嘬著手裏的可樂冰沙,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曉寒很喜歡講故事,從小就是這樣。
    相較於當一名律師,我覺得她更適合當一位作家。
    我曾有些奇怪這個看起來溫文恬靜的女孩,是怎麽想出來那些光怪陸離卻又無比生動的情節和鮮活的人物,仿佛他們真的存在一般。
    有時候我甚至荒唐地懷疑,她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而現實中的她,隻是“謝曉寒”這個意誌的一小部分,而真正的她則根本不知道在哪裏。
    至於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估計是聽故事聽多了,自己也變得有點神神叨叨。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她就已經有些不對勁。
    因為她念叨的事情越來越靠前,越來越靠前,直至最後提到了十四年前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形,和她父母的事故。
    她的語言也逐漸淩亂起來,並且時不時就會表現出不受控製的懊惱,仿佛正在努力排除什麽東西的幹擾。
    曉寒不是我的親姐姐,她在研究所供職父母,於十四年前秦嶺山脈深處一場保密等級很高的實驗中出了事故,並因此殉職,而我也是在那之後不久被她“撿”回了家。
    “一個穿得破破爛爛,渾身髒兮兮的,臉蛋卻異常幹淨漂亮的小男孩忽然拉住了我,不斷地說著‘救救我,救救我’。其實我很討厭不懂事兒還鬧騰的小男生,但偏偏對你有著一種莫名的親近。”這是她所描述的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情形。
    大概就像在家門口看到了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衝她哀鳴了兩聲,所以她才會難得地動了惻隱之心?
    又或許曉寒覺得那時的我跟她很像,都是無依無靠的可憐人,覺得我們冥冥中有著某種緣分,就這麽把我帶回了家。
    至於我,我完全記不得自己的來曆。
    我的記憶起始於和曉寒相見的那一刻,剩下的,隻有一片空白。
    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曉寒麵前,不知從何處來,不知往何處去,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她叫我“謝銘”,意味著永遠銘記我與她的相遇。
    曉寒很喜歡這個名字,我也一樣。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印記”,就像是白紙上落下的第一筆,是我一切的原點。
    一個在事故中失去了父母的少女,一個突然出現來曆神秘的小男孩,兩個孤零零的靈魂就這麽相互依偎著,開始了新的生活。
    有意思的是,除了我和曉寒之外,似乎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是親姐弟,而不是收養的。
    我並沒有在意過這點,隻要不打擾我們正常生活,這種誤解我樂見其成。
    國家給的撫恤金很高,所以在我們的生活雖然不是很寬裕,但也算過得去。等到我畢業後留在京城並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後,家裏的經濟狀況得到了大幅改善,曉寒也能去追逐自己的博士夢。
    當地時間晚上8點半的時候,航班開始登機。
    曉寒的情緒變得愈發不對勁,她緊緊地抱著我的胳膊,一言不發,乃至於有些精神恍惚。
    “姐,你沒事兒吧?”
    落座後我問她道。
    此時的她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異樣,眼神渙散,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病態地蒼白。她側著身子蜷縮在座位上,緊緊地抱著自己,麵無血色,嘴唇不斷翕動,仿佛在輕輕念叨著什麽。
    我被她的樣子嚇到了,告訴她如果實在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下飛機過一段時間再回國。
    相較於曉寒,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對我來說,她就是全部。
    但曉寒卻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用幾乎哀求的語氣呢喃道“來不及了,就要來不及了……”
    旁邊座位的乘客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們,毫不掩飾目光中的厭惡,大概她以為自己身邊坐了一位精神有問題的乘客。
    那時雖然我很生氣,但曉寒急切的哀求和她反複念叨的那句“來不及了”,讓我隻能壓製住心裏的不爽。於是向空乘說明情況後,我帶著姐姐支付了額外的費用升到了商務艙。
    機艙二層的人不算多,我們在機艙中段的靠右側的位置找了座位坐下。
    深夜3點,飛機飛到了大洋上空,機艙內早就熄了燈,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經休息。
    起飛後曉寒的狀態好了不少,她沒有再出現那些異常的反應,一直蜷縮在自己的座位沉沉地睡著。
    我一直很擔心姐姐的狀態,睡也睡不踏實,每次都是睡著十幾分鍾就被各種奇怪的噩夢驚醒。
    光怪陸離的世界,強大恐怖的怪物,旋轉震顫著的星河……
    尖叫、燃燒、腐化、混亂、死亡……
    那些夢境就像是我所有負麵情緒的某種集合體,短短片刻就讓我身心俱疲。
    因為一直睡不好,我幹脆來到了機艙中段的過道旁,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脖子和腰身,想要舒緩一下因為噩夢而緊張的精神。
    我站在過道舷窗前,看向窗外。
    外麵一片黑黢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隻有黑暗,純粹的黑暗,粘稠如同實質般的黑暗。
    雖然我對天文知識了解的不是很多,但也能意識到這有股黑暗絕對有問題。這股詭異的黑暗讓我越來越不安,隻覺得它們仿佛某種令人作嘔的活物一般,正試圖侵入到機艙中。
    當我腦海中產生這個念頭後,一種無可遏製的衝動隨即從靈魂深處湧上。
    “殺了他們。”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在我的意識中,它空靈縹緲,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可它偏偏又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似乎在某個時候,我曾無數次聽到過這個聲音。
    “殺光他們。”
    那個聲音再一次重複道。
    我愈發確定這個聲音我很久以前曾經聽到過,可這個聲音到底在那裏聽到過?
    你到底是誰呢?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我,追逐著這隻記憶最深處的幽靈不知來到了何方。
    乘客,機艙,一切都消失了,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漂浮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被永恒的冰冷與孤寂所包裹。
    我在黑暗中不知漂流了多久,當我快要被這片黑暗逼瘋的時候,眼前突然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光牆。它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直接將我視野中的世界分成了兩個部分,無論我向那個方向看去,都隻能看到光與暗的相交。
    光明與黑暗。
    生命與死亡。
    而我,就像是一粒渺小的微塵般正從黑暗向著那片光芒墜去。
    我離那片光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那似乎就在眼前的光明。
    “小銘!!你在幹什麽!”
    就在這時,一聲尖叫打破了機艙內的平靜,手臂上傳來冰冷的觸感也打碎了我眼前的幻境。
    我楞了一下才從幻境中回過神來,這時的我正向窗外伸出手,而幾縷如黑煙的觸角甚至已經透過舷窗伸了進來,那種感覺就像是我將這些黑暗召喚而來一般。
    不過此時那些觸角已經停止了行動,因為一隻剔透晶瑩如冰雕般的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絲絲寒意凍結了我的動作,甚至凍結了整個機艙內的一切,乃至時間。
    除了我們之外,所有乘客都被定格在了上一刻。
    碰灑的水杯,落下的腳步,正向這邊趕來的空姐……全都靜止在了原地。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我看向了身旁的姐姐。
    “曉寒?你……你怎麽了?”
    曉寒的容貌似乎有了一些變化,這些小小的變化讓本就清秀俏麗的她美得攝人心魄。可她的眉眼間卻多了許多超越外表的肅殺和滄桑,仿佛年輕的外表下蘇醒了一個古老的靈魂。
    不過變化最明顯的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美麗的幽藍色豎瞳。
    “我沒事。小銘,你不能再回應那個召喚了,否則我們會被他們發現的。”
    這雙妖異好看的眼睛對我來說十分陌生,但其中的目光卻依舊熟悉。
    那種發自心裏的關心和焦急,從小到大我看到過很多次。
    我知道,她還是她。
    說起來可能有些肉麻,反正對我而言,無論怎樣她都是曉寒,都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做了什麽。他們?他們又是誰?”
    曉寒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告訴我什麽。但她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我無法說出來,否則真的會被他們發現,你隻要記住他們是我們的敵人就行了。”
    我點點頭,事情的發展已經徹底超出了我的預料,麵對這種情況,我隻能聽她的。
    “我會暫時壓製住你體內正在蘇醒的東西,你一定要配合我,我們隻要能撐過這會兒就好。”
    “嗯。”
    我按照姐姐的指導,一點點放開自己對身體的控製。那股奇異的寒意順著她的手臂逐漸進入我的身體,向著我的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蔓延而去。
    可事情從來不會這麽簡單,因為我之前已經離那麵巨大的光牆太近了。
    就在那股寒意想進一步深入時,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蘇醒了,更像是掙脫了某種束縛。這股力量不受控製地攻擊著來自於姐姐的寒意,瞬間就將外來的力量撕扯粉碎。
    曉寒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猛然咳出一大口鮮血,氣息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下去。
    像是在回應我體內的變化,窗外的黑暗開始劇烈地翻騰起來,如同洶湧的潮水般突破了機艙的阻隔,向我湧來。
    所有被黑暗碰觸到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都被它所同化、吞噬。這股黑暗的浪潮最終在我們身邊停下,一道寒冰凝成的屏障將它們阻擋在外。
    “曉寒!”
    手足無措的我趕忙扶住姐姐,麵龐已經被鮮血猙獰了的她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絕望地說道“來不及了,銘,來不及了。”
    一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龐大而恐怖的意誌瞬間跨越遙遠的距離,越過無數世界落到我們身上。
    擋住黑暗的屏障瞬間碎裂,周圍的黑暗也如見了陽光般快速消融逃離。
    那一刻,我仿佛麵對著來自整個宇宙的惡意。我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被浪頭卷起後又被狠狠地摔碎在冰冷的礁石上。
    絕望。
    隻有徹底的絕望。
    曉寒忽然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銘,等你醒來後一定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我!”
    這句話仿佛一柄重錘砸中了我的心髒,一種來自記憶最深處的,錐心般的痛苦奪走了我思考的能力。
    我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巨爪將我緊緊攥住,肺裏所有空氣全部被擠了出來。巨爪越攥越緊,直至我完全無法呼吸。
    曉寒沒有再給我時間去細細回憶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曾經發生了什麽痛苦的往事,才會留下如此刻骨銘心的感覺。
    極致的寒冷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感官,我昏昏沉沉地仿佛要睡去。
    在意識潰散前的一刻,雙唇上傳來了冰涼柔軟的觸感,還有一句從遠方飄來的“晚安”
    耀眼如同太陽般的紫色光芒從飛機右側舷窗突然間照了進來。
    這道光潮吞噬了一切,將已經徹底失去知覺的我,燃盡了自己全部生命力的曉寒,全部淹沒在無窮無盡的紫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