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晴朗的天

字數:3600   加入書籤

A+A-


    “你娘不是我害死的,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那個曹青!”劉三低頭看著王二狗,冷哼一聲:“你說你娘苦了一輩子,臨了連口熱粥都沒喝上。曹青倒是跑得快,留下你們母子......”
    “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否則你也不會留個把柄在家裏。”劉三態度先是變的溫和,然後突然提高音量,“但隻要你指認曹青的下落,我劉三對關二爺發誓,一定厚葬你娘,再給你五百大洋安家費!"
    堂內靜得可怕,隻剩下王二狗那如野獸一般的喘息聲。
    劉三的話字字誅心,王二狗想到了自己小時候,他爹不知道因為什麽事,被人活活打死後丟進江裏。
    那年王二狗才七歲,記得爹被撈上來時,渾身泡得發白,像一個腫起的發麵饅頭。
    他娘抱著屍首哭昏過去三回,醒來後卻連喪事都不敢大辦,隻用草席一卷,趁夜埋在了亂葬崗。
    從那以後,他娘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白天給人漿洗衣裳,晚上就著豆大的油燈納鞋底,咳著血也要多掙幾個銅板。
    她一個寡婦家,既沒改嫁也沒拋下兒子,硬是把他撫養長大成人。
    有次他半夜醒來,看見娘跪在灶王爺前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求菩薩開眼,讓我這老婆子多活兩年,等狗兒長大成人......”
    王二狗盯著娘親青白的臉,突然像被抽了筋似的,癱軟如一條死狗。
    “知......知道了,我說。”
    “這才像話!”劉三臉上堆出笑紋:"那你老老實實說,車衝進墳地後到底出了什麽岔子?曹青做了什麽?他現在藏哪了?一個細節都不許漏!"
    "車......車衝進墳地後就遭了埋伏......四麵八方都是槍聲......”
    “你們那輛車怎會衝進墳地?究竟出了什麽岔子?”劉三身子前傾,連珠炮似的追問:“伏擊老馬他們的是哪些人?可還記得模樣?王二狗啊,你隻管說實話。我親自帶人去抓,你隻要在旁邊指認就行。你娘的棺材我都備好了,上好的楠木......”
    “是......是因為我......”
    “你......?”
    劉三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
    "我......我用槍崩了司機,車才衝進墳地的......”王二狗嘿嘿一笑,露出染血的牙:“車上的人都被我宰了,一槍一個,曹青也不例外......”
    “放你娘的屁!”劉三一腳踹翻木椅,他憤怒的指著王二狗:“就你這熊樣也敢殺人?老子看你是活膩歪了!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說!”
    “本......本來是不敢的......”王二狗斷斷續續地說,“可當時到了碼頭,我們接了貨物,這才發現還有幾個嘴裏講日語的醫生。我才知道劉堂主原來是在幫日本人做事,我們漕幫原來已經變成日本人......”
    一隻牛皮靴子狠狠碾在王二狗臉上,劉三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閉嘴!”
    明眼人都知道王二狗在胡謅,可他最恨的就是這等賤骨頭突然硬氣起來,沒來由叫他心頭火起。
    堂內一片死寂,在劉三看不到的角落,幾名漕幫幫眾麵麵相覷。
    奄奄一息的王二狗不知哪來的氣力,竟掙開那隻踩著他的腳,仰著脖子嘶吼:“咱們漕幫也做起日本人的走狗了?劉三!你還有臉拜關二爺?忠義二字是這般寫法麽?”
    劉三麵皮發青,自打坐上堂主之位後鮮少失態,此刻卻像個市井無賴般,一腳接一腳往王二狗嘴上踹:“住口!我叫你住口!”
    王二狗的牙齒混著血沫子飛濺,鼻梁骨歪在一邊,半張臉糊滿鮮血,卻還掙紮著往外蹦字兒:“我......我打小聽評書......聽嶽王爺精忠報國......我王二狗是個窩囊廢......可偶爾......偶爾也想當回好漢......所以......所以我把他們......都宰了......”
    哪個男兒不想當英雄好漢?可他心有牽掛,往日打架都縮在後頭。如今牽掛沒了,便是嘴上逞英雄也好。
    青哥......搶了你的風頭不介意吧。
    劉三多年不曾親自動手打人,不消片刻便氣喘如牛。他擺擺手,更多打手湧上來對王二狗拳腳相加。
    “打,往死了打!”
    王二狗努力的想把頭抬起來,他已經低了一輩子頭了,這次他想抬著頭。
    終究還是徒勞,一隻沾滿泥濘的布鞋踩住他的脖子,雨點般的拳腳落在他的背上,他的腦袋像是球場上一群人正在爭奪的足球,被踢得左歪右斜。
    鮮血同時從王二狗眼皮越來越沉,耳邊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
    ......
    ......
    “你還好吧?”
    溫和的男聲從頭頂傳來。
    即將失去意識的王二狗猛的抬頭,血水模糊的視線突然變的清晰,他看見一片湛藍如洗的天空,成群飛鳥掠過。
    幾縷白雲像新彈的棉花,鬆鬆軟軟地浮在天邊。這是一年前的那個午後,碼頭的陽光正好。
    "你還好吧?"
    那人又問了一句。
    王二狗蜷縮在沙包堆旁,嘴角還滲著血——方才他因為幾個碼頭管事的衝突,被對方的兩個手下圍著打,明明挑事得利的不是他,但挨打的總是他。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他麵前,掌心有幾道新鮮的擦傷。王二狗順著那手臂往上看,對上一雙含著笑的眼睛。
    那人穿著和他一樣的粗布短褂,卻莫名透著股書卷氣。
    “我姓曹,新來的。”男人蹲下身,從懷裏掏出塊幹淨帕子,“擦擦吧,血糊著眼睛多難受。”
    圍著他拳打腳踢的那兩個青皮都被撂倒了,躺在地上齜牙咧嘴。
    遠處的黃浦江泛著粼粼波光,一艘貨輪正拉響汽笛。
    江風裹著水汽拂過臉頰,王二狗突然覺得,這大概是他在碼頭幾年裏,見過最晴朗的一個下午。
    ..........
    喜歡在陷入永恒黑夜前請大家收藏:()在陷入永恒黑夜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