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周六的陽光明媚，周末的東京又下起了冷雨。
    在一片滴滴噠噠的雨落聲中，幹燥的地麵被逐漸潤濕，帶著些許濕寒的涼意也一並悄悄的湧了出來，冷風拂過，街道上撐著傘的行人盡都縮了縮身子。
    這場攜著冷空氣而來的冰雨來的太過突然，以至於絕大多數的人都沒來得及加衣服。
    “所以我是真的不喜歡雨天。”
    花店外的咖啡廳內，坐在臨窗位置的早川尚子望著窗外的雨景，不由得歎了口氣。
    拜這場突如其來的冷雨所賜，往昔相當熱鬧的步行街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餘下的在道路上來往的路人也大都步履匆匆，全然沒有往昔周末的不急不緩。
    “我要沒記錯的話，以前你接受采訪的時候，不是說挺喜歡雨天的麽？”
    鬆島理繪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了兩滴眼淚。
    她是真沒睡醒。
    這段時間她手頭的工作可以說是多到爆炸，明明昨天是休息日的，但為了完成突如其來的工作，她也還是加班到了淩晨三點。
    入睡前她還在想著呢，不管怎麽樣，今天這個覺，她一定要睡到自然醒，就是八百萬神明來了，那也得等她睡醒了才行。
    但很悲傷的，她沒有被八百萬神明吵醒，也沒有被工作上的郵件吵醒，更沒有被她已經關掉了的鬧鍾吵醒，而是被早川尚子的一通電話給強製開機了。
    “人都是在變的，年輕時喜歡的東西，中年時或許就不喜歡了，就和毛絨玩具一樣，小時候覺得可愛，年長了就會覺得好幼稚。”
    早川尚子搖了搖頭，收回視線，拿起咖啡勺攪拌起了自己的那杯卡布奇諾。
    隨著她的攪動，咖啡杯內的心形拉花也隨之消弭。
    “也不盡然吧，我念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吃拿破侖蛋糕，現在也還是喜歡吃。”
    鬆島理繪深吸了口氣，使勁搓了搓臉。
    她真的困得不行。
    這兩天的假期，是她這一個月來第一次休息。
    結果昨天加班，今天也加班，可能她真就是天生勞碌命吧。
    “所以還是看人的。”
    她端起了自己的那杯黑咖啡，猛灌了一口。
    苦澀的味道在舌尖綻放，接著傳遞至大腦皮層，讓她疲憊的神經稍稍提起了些精神。
    “等你年近老年，就懂我這句話的意思了。”
    早川尚子也跟著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小口。
    她的這杯卡布奇諾牛奶加的比較多，再加上放了兩塊兒方糖，所以一點都不苦，甚至有點甜。
    “你的意思是你的膝蓋有關節炎？”
    鬆島理繪抬起眉來，促狹的眨了眨眼。
    她有一個同事就有滑膜炎，據她的同事說，這個病屬於是慢性疾病，平日裏倒是沒什麽，一到陰雨天簡直難受，關節裏又酸又澀，使不上力。
    這也導致她的那位同事基本告別了短裙，就算是夏天，她的那位同事也都是穿的長褲。
    不過偶爾也能看到她穿裙子，不過是那種超級長的，蓋過腳踝的長裙。
    端莊是端莊，優雅也是優雅，但隻能選這個，和能選很多但我最終選了這個的感覺，終歸是不同的。
    “怎麽可能。”早川尚子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每年做兩次體檢，不管是運動還是步行，都是量力而行，怎麽可能會有關節炎。”
    她每年的體檢報告，都主打一個健康。
    “那你怎麽會說‘年近老年’這種話呢？”
    鬆島理繪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
    “因為我媽媽就有啊，滑囊炎，一到下雨天，她就特別難受，陰雨綿綿的天氣就更是如此。”早川尚子頓了頓，“扯遠了，回到正題，對Jay的未來，你是怎麽看的？”
    昨天她陪著由紀和悠錄完了全程。
    從一開始的驚歎，到中間的感慨，再到最後的麻木，她真的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比較貼切的形容是世界觀崩塌了。
    她和悠一個年紀的時候，她的唱歌和悠的唱功相比，後者是要領先她一個大台階的。
    但問題是，她從小就開始係統性的學了，悠是半路出家。
    至於這孩子最開始是不是在藏拙，她很確定不是。
    最簡單的道理，真的會有人會為了裝一個大大的逼，去拿自己的歌，或者說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嗎？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正因如此，她才會有種麻木了的感覺。
    大家同樣是人，兩隻手兩隻腳一個腦袋，偏偏他的天賦變態的不像是個人。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初入樂壇時，不少前輩們都說她的天賦誇張，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天賦型歌手，再加上她的嗓音條件又好，機能又夠出眾，一句話形容就是，老天爺親自端飯拿勺子喂她。
    那時的她對這個評價雖然高興，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在那時的她看來，人家說的是實話，沒有必要為了實話而喜形於色。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她吊打了和她同一批的所有歌手，毫無疑問地成為了最耀眼且閃亮的那顆星。
    那時的她覺得未來的日本樂壇是她的。
    現在看來，她的結論下的有些太早了。
    哪怕她那時沒有被感情衝昏頭腦，沒有選擇退出，繼續在樂壇發光發熱，最終，也還是會被悠所終結掉她的時代。
    不管她願不願意，那根接力棒終歸會從她的手中交出，然後被他握在手中。
    “保守一點的說，他會成為未來十年裏知名度最高的歌手。”
    鬆島理繪揉了揉眼睛，轉過頭去，目光越過了那被雨水打濕留下水痕的玻璃，落在了街道上那撐開的，猶如花朵盛開的一把把雨傘之上。
    “那要是不保守一點的說呢？”
    早川尚子抿了抿紅唇。
    “那，他會成為本世紀最偉大的歌手。”鬆島理繪頓了頓，接著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一廂情願，當不得真。”
    說實話，這個評價別說是別人了，就是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隻是她的內心深處，確實有種這樣的感覺。
    “……那如果你是我，你會阻止他和由紀交往麽？”
    聞言，早川尚子沉默了足足半分鍾，在揉了揉太陽穴後，她這才道出了後文。
    “怎麽突然扯到這裏了？”
    鬆島理繪蹙了蹙眉，有些不確定的看向了早川尚子。
    她是真沒太get到她的思路。
    要沒記錯的話，今年新年的時候，她才和早川尚子聊過這個問題，或者說，是早川尚子找她聊過這個問題。
    當時的結論她還記得呢，早川尚子的原話是，堵不如疏，就先任由他們發展吧，我再觀望觀望。
    結果這才剛剛過了半年，早川尚子就又開始糾結起來了。
    她都有些懷疑，曾經那個做下了決定，就不會再去想那麽多的早川尚子，是不是被替換了。
    她印象裏的那個人，不是這樣的。
    “隻是單純的有些……不放心。”早川尚子糾結了片刻，還是開口說起了原委，也可以說是她的心路曆程，“昨天悠來我們這錄歌了，我陪著由紀跟完了全程。”
    “嗯。”
    鬆島理繪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疊著放在了桌麵上，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最開始的時候，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麽，隻是單純的有些吃味吧，明明雙休日我都把由紀叫不起來的，結果因為悠要來，由紀自己就早起了。”
    說到這裏，早川尚子努了努嘴，眉眼間滿是不掩飾的吃味。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麽一回事，她這個當媽的說話都沒那麽管用呢！
    結果一個同齡的男孩兒，硬是就讓自己的小由紀言聽計從了。
    “戀愛中的女生是這樣的，而且你不也是那樣過來的麽。”
    鬆島理繪對上了早川尚子的視線，努了努嘴。
    嚴格意義上來講，早川尚子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當初知惠子老師在教她的時候沒少吐槽過這事兒，知惠子老師說，她這輩子沒見過那麽戀愛腦的人。
    真就是為了愛情不要事業，直接說丟就丟了。
    “唉，也是。”早川尚子歎了口氣，“仔細想想，我好像還真沒資格去說由紀。
    “算了，不糾結這個了，我繼續說。
    “吃早飯的席間，由紀提議悠哼一哼新歌來聽，她也好找找感覺，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想讓我看看，她喜歡的人的才能。”
    小由紀的那點小心思，別說她了，隻要是和這丫頭接觸過的，都看的出來。
    “然後？”
    鬆島理繪歪了歪頭。
    “然後他就哼起了歌，一首《loser》，一首《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早川尚子頓了頓，“兩首歌的質量都相當在線，特別是後者，堪稱離譜，是能夠上紅白歌會那種。”
    她唯一疑惑的，就是悠明明不過十七八歲，是怎麽寫出那種隻有經曆了人生大起大落，才能寫出來的歌的。
    “那不是挺好的麽？證明小由紀的眼光沒錯。”
    鬆島理繪眉眼裏的疑惑之色愈發濃厚了起來。
    “是啊，她的眼光確實比我年輕的時候要好，但是……”早川尚子深吸了口氣，“在唱完了後麵那首歌的副歌後，他像是起勁了似得，又唱起了別的歌。
    “一如既往地，是我沒聽過的，且質量完全在線的曲子。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種感覺，在他的手裏，不少歌手視為珍寶，或者說視為成名曲的歌，他就像是掏100円硬幣一樣，說掏就掏。”
    最關鍵的是，他掏出來之後，絲毫沒有那種做了好了不起的事情似得表情，神色自然的就像是隨手買了一瓶牛奶咖啡一樣。
    “……”
    這次，輪到鬆島理繪沉默了。
    她有想過渡邊悠的靈感短時間內不會枯竭，甚至不會少，但真的沒想到會到這種程度。
    這何止是不會枯竭，甚至有點愈戰愈勇了。
    “然後在錄完歌後，他把他哼過的那些曲子盡都完整的唱了一遍。”早川尚子歎了口氣，“聽他唱完後，我就隻有一個感覺。”
    “什麽感覺？”
    鬆島理繪看向了她的臉。
    “他和由紀之間，可能成不了。”早川尚子垂下眼眉，“你知道一份健康的感情，我的意思是那種會發展到夫妻程度的戀情，需要滿足幾個條件麽？”
    “三個吧？畢竟婚姻就是兩個年輕人聯合在一起，共同抵抗風險。”
    說實話，鬆島理繪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為難她，因為她就沒有結過婚。
    但人都問了，她也就隻能硬著頭皮回答了。
    “對，不過你後麵的那句話是答非所問，雖然概念是正確的。”早川尚子頓了頓，“發展到婚姻的那一階段，拋開一時腦熱的情況外，要維係婚姻，是需要滿足互助這一大前提的。
    “其次，互助又分為三點。
    “第一點，在感情上要互助，就是成為彼此心靈上的港灣，用時髦一點的話來講，叫給予彼此情緒價值，在對方需要安慰的時候，給對方以心靈上的撫慰。
    “第二點，在經濟上要互助，就像你說的那樣，兩個年輕人共同抵禦未知的風險。
    “第三點，在彼此的生活上要互助，就是互相包容缺點，幫助彼此成長。
    “然後你再回過頭來看看他和由紀之間，滿足幾點。”
    這也是渡邊悠，或者說Jay越是展露才華，她心裏也是越是複雜的核心點。
    論外貌，不管是那位濱邊涼子，還是那位雨宮綾奈，都不比由紀差，論個人能力，她們也各有千秋，都能在事業上幫到他。
    這麽算下來，她的寶貝女兒真就是四麵楚歌。
    饒是他們年輕人之間已經達成了‘合約’，但這種‘合約’能維持多久呢？或者說這真的能夠保證未來也是這樣麽？
    她相信悠是一個長情的人，但問題是長情和有吸引力是兩回事。
    等到由紀全麵都被涼子和綾奈比下去的時候，縱然他再長情，在由紀身上的注意力也會少一部分。
    由紀又是那種比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
    到時候不產生矛盾才怪了。
    當然，她也……
    “我覺得你是不是有點想太多了？原諒我的直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也以發展的眼光看由紀呢？”
    鬆島理繪坐直了身體，鄭重其事的道出了她的看法。
    “不要去擔心這些沒有發生的事情，可以嗎？就算你要擔心，那你能不能先去溝通一下呢？比如說，找個時間，和悠單獨聊聊。
    “溝通才能解決問題，光是自己在這想，除了自己嚇自己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這些擔心都會直接指向一個結果，就是強迫由紀和悠分開，你想想，由紀會答應嗎？
    “還是說，你要因為一個尚未發生的，甚至都不清楚會不會真的發生的未知因素，去情緒化的更改已經做下的決定？
    “我覺得你應該再考慮考慮，去和悠見見麵，聊一聊，而不是在這裏自己單方麵的分析。
    “沒道理因為一個人太過優秀，而覺得自己的女兒配不上，然後自覺形穢的。
    “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邏輯思維，或者說，這不是一個母親該有的邏輯思維，再說了，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你托人找的關係去幫的他麽？
    “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這點，我覺得你應該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