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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2

    吾輩為虎,名為苛虎。

    大致知道自己誕生於何處,隻記得曾經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方不斷啜泣。不隻是嫉妒,吾輩以所有負麵情緒組成。

    吾輩是黑暗的產物。

    令人不禁移開目光的黑暗。

    但無論吾輩是什麽身分、什麽名字,出生於何處又如何組成,這種事不重要。苛虎這個名字,甚至令吾輩感到困擾。俗話說「虎死留皮,人死留名」,但吾輩隻以黑暗組成,從一開始就等同於死亡,所以不打算留皮或留名。

    不打算留下任何灰燼。

    焚燒到不留一磚一瓦。

    燒盡一切。

    對於吾輩來說最重要的,隻有體內熊熊燃燒,蘊含熱度的這份義務感。

    苛虎不在意過往的一切。

    非得要燃燒才行,背負著燃燒的義務。

    燃燒什麽?

    一切。

    吾輩在誕生的下一瞬間,看見產下吾輩的母體。

    不應該以母親來形容,應該是雙胞胎姊姊。

    蘊藏在吾輩內心的火焰,似乎就來自那位姊姊──那位傑出、堅強、恐怖、脆弱,純白的姊姊。

    純白、潔白、白淨無瑕──白得極端。

    和吾輩完全不同的美麗姊姊。

    真的好美麗。

    扶持這份美麗,扶持這份潔白的正是吾輩。

    想到這裏,吾輩驕傲不已。

    然而,這種事也不重要。

    火種是什麽都無妨。

    火勢如何蔓延都無妨。

    吾輩內心隻有義務感,沒有為她效力的念頭。

    和吾輩同樣誕生於她的那隻貓說得沒錯,吾輩不打算加害於她。

    吾輩沒有設定。

    真要說的話,隻是火焰。

    白色的火焰,這就是吾輩。

    沒有賦予意識與意念,即使看起來正在述說想法,也隻是煞有其事的偽裝。

    吾輩是自然現象。

    隻是將能燒的東西燒盡。

    不。

    世上沒有任何東西燒不掉。

    必須燒盡一切。

    吾輩的內側,妒忌著所有事物。

    妒忌父母,妒忌朋友,妒忌後輩。

    消失吧。

    不見吧。

    痛苦吧,悲傷吧,失落吧。

    歎息吧,沉倫吧,沮喪吧。

    哭泣吧。

    如同吾輩一樣哭泣吧。

    淚水或許可以削減苛政,削減火勢。(注18:日文「苛政」和「火勢」音同。)

    好啦,今晚要燒掉什麽?

    吾輩之火要焚燒什麽?

    即使遲早要燒盡一切,還是有先後順序。

    有優先順位。

    接下來就是這棟建築物。

    吾輩浮現這個念頭時,不,吾輩還沒浮現這個念頭時,就位於此處了。

    沒有意向,沒有意圖。

    這就是吾輩。

    吾輩就是如此。

    沒有先來後到的問題。

    會在任何地方出現。

    會將任何地方焚毀。

    吾輩抬頭仔細審視這棟建築物。

    嗯。

    原來如此。

    比起燒掉一間平房或一棟大樓,這次簡單多了。不過,無論簡單或麻煩都一樣。

    隻要確定目標,就無須猶豫。

    一切都一樣。

    雖然不是無所不知,但無所不燒。

    吾輩齜牙咧嘴,張開血盆大口。

    準備噴出火。

    噴出火焰。

    「喵!」

    這一剎那,吾輩與目標之間……出現貓。

    一隻銀色的小貓,宛如長了翅膀從天而降,擋在吾輩麵前。

    063

    正如預料,苛虎就在戰場原黑儀與父親居住的公寓──民倉莊門口喵。如果這個預料落空,我就會立刻像上次一樣爬上屋頂環視城鎮尋找,但我這喵做並不是毫無確信。

    我知道喵。

    因為我和苛虎,原本是同樣的個體喵。

    是從相同地方誕生的同類喵。

    所以……

    「喲,虎。」

    我如此說著。

    算是問候喵。

    「……我來接你了喵,一起回去喵。」

    『…………』

    不過苛虎完全喵有回應,這一點也是正如預料喵。

    就隻是無言瞪我喵。

    啊〜……

    像這樣對峙就發現,虎這種生物……更正,這種怪物真的有夠大隻喵,現實世界的虎不可能龐大成這樣喵。

    該怎喵說,抓不到距離感喵。

    雖然不是模仿一寸法師的童話,不過從它嘴巴鑽進去扯爛它的內髒,似乎才是正確的方法喵。

    哎,如果是要收拾它,這個方法應該可行,但我並不是要收拾它喵。

    『滾。』

    苛虎沉默好久終於開口,卻是講這種話喵。

    『吾輩要燒掉這裏,你會礙事。』

    「……哈。」

    該怎喵說呢,我笑了喵。

    與其說苦笑……嗯,應該說失笑。喵。

    為什喵呢?既然是看起來如此巨大又充滿壓迫感的虎,這句話聽起來應該更加有分量喵。上次見麵的時候,我也像這樣提心吊膽和這個家夥對話喵。

    不過,我錯了喵。

    這家夥,毫無分量可言喵。

    沒有情緒喵。

    宛如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懂對話與溝通的技術,所以對話無法成立喵。

    雖然以剛出生來形容,但是這家夥本來就是幾天前才誕生,真要說的話也是理所當然貓,它是原創的怪異喵。

    史無前例的原創怪異喵。

    主人從內心切割出來的新品種怪異喵。

    即使如此,這種原創的怪異,基於個人創作而誕生的怪異,其實並不稀奇喵。以前有個叫做鳥山石燕的畫家以繪製妖怪圖維生,而且會在傳統妖怪裏,偷偷混入自己構思的妖怪喵。

    任何時代的創作者,都向往創作出匹敵傳統的成品喵。

    為了創造出匹敵傳統妖怪的個體,需要具備無比的才華……不對,是能量喵。以主人的狀況,能量來自心理壓力,來自負麵情緒喵。

    不過,從這份情緒誕生的苛虎,卻因為剛誕生所以缺乏情緒,聽起來挺諷刺喵。不對,不是這樣貓?

    並不是剛出生所以缺乏情緒,或許主人下意識刻意將苛虎打造成這稱怪異喵。

    因為誕生自情緒,所以是毫無情緒之虎喵。

    無情之野性喵。

    『燒掉,要燒掉。滾一邊去,一切都太遲了,吾輩要燒盡一切,首先就是燒掉這個家。』

    「……主人不期望這種結果喵。」

    『哼。』

    苛虎將我的這句話一笑置之。

    不對喵。

    它應該聽不懂我這番話的意義喵。

    雖然這家夥應該不像我這喵笨,卻比我還不好通融喵。

    『那個女人是否期望如此,和吾輩無關。你要把那個女人稱為主人是你的事,但是對吾輩而言,那個女人什麽都不是,就隻是引發縱火衝動的水源。』

    苛虎如此說著。

    「縱火衝動的水源……這種講法很奇怪喵。」

    雖然吐槽沒什喵意義,但我還是吐槽了喵。

    它果然沒聽懂喵。

    看來它那句話並不是故意開玩笑喵。

    不過……

    「虎,不可能什喵都不是吧?她是產下我們的血親喵。」

    『血親?這才正是無聊透頂。』

    虎無情低語喵。

    對話完全不成立喵。

    『血親是何等無聊的存在,最清楚這一點的,正是那個女人吧?』

    「啊〜或許喵〜」

    它說到痛處了喵。

    即使是剛出生,即使是這種怪異,依然有如此精辟的見解,該說不愧是以主人做為「水源」的怪異喵?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主人不是把我們叫做女兒,而是叫做妹妹喵。」

    『妹妹……』

    「雖然不知道是怎喵回事,不過我聽人類小子說過,這稱呼很萌喔,喵哈哈!」我發出笑聲。「或許你這種可燃角色,正適合掛上這個稱號喵。」(注19:日文「燃」和「萌」同音。)

    但苛虎依然執迷不悟。

    『……哼,吾輩對稱號沒興趣,吾輩是把想燒之物燒盡的自然現象,類似自動機械。吾輩不萌。』

    「是喵……」

    唔〜……

    看來不可能溝通喵。

    我自認已經很努力了喵……不對,說到努力,我自認在文化祭前日的那一次也很努力喵。

    或許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但黃金周那次,我有反省自己做得太過火喵。

    所以我希望盡量和平解決喵。不過,文化祭前日的那一次,我的對手是人類小子,換句話說對付的是人類,所以喵辦法溝通也情有可原,但這次對付的是怪異,而且同樣是主人創造出來的怪異,卻還是完全喵辦法溝通,這實在令我泄氣喵。

    而且應該也不能隻把責任推給苛虎喵。

    哎,這也無可奈何喵。

    不過即使如此,我不認為主人親自出馬就能說服苛虎,所以就某方麵來說是適才適所喵。

    把離家出走的女兒帶回家,肯定是我的職責喵。

    苛虎和我不同,並非和主人共享記憶,也沒有共享情感喵。

    即使係出同源,我和它也是不同的怪異喵。

    正因如此,我才非得用話語和這家夥溝通喵。

    「喂,虎。」

    『什麽事,貓?』

    「話說在前麵,如果是基於我自己的立場,我不打算對你至今的所作所為插嘴喵,關於燒掉住家與燒掉大樓的行徑,我不打算找你問罪喵,因為縱火罪之類的隻是人類的論點喵。」

    如果做這種事就要逮捕,大部分的怪異都得逮捕喵,包括黃金周的我喵。

    何況,雖然虎之怪異就有很多種,火之怪異卻有更多種,甚至多不可數喵,甚至真的會令人提出「這幾種怪異還不是一樣?」這種質疑,世界上就是有這喵多的火之怪異喵。

    總不可能全都逮捕喵。

    就像是違規停車的罰單永遠開不完喵。

    『沒錯吧?那麽……』

    「不過……」

    苛虎想表達意見,卻被我打斷。

    我打斷它的話語,瞪向它。

    「我說過喵,要是敢危害主人,老子不會放過你喵。」

    『一派胡言。』

    苛虎露出詫異的表情。與其說無法溝通,不如說它真的聽不懂喵。

    『那種女人對吾輩不重要,所以吾輩絲毫不想危害她。不過到頭來,吾輩想燒掉這間公寓的想法,來源不是別的,正是你的主人。』

    「…………」

    應該是這樣喵。

    對於這隻虎來說,這就是真相喵。

    不對……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真相喵。

    主人嫉妒戰場原家,嫉妒到想放火燒掉。這是真的喵。

    主人嫉妒我在黃金周送進醫院的那兩個父母,嫉妒隻找猴女幫忙的人類小子,這都是真的喵。

    不過……

    「主人想壓抑這份嫉妒的想法也是真的喵……虎,你對此視而不見喵。」

    『囉唆。那個女人就是壓抑過頭,才誕生出吾輩這樣的怪異吧?那就是自作自受,吾輩之火不會揣測這種隱情。』

    隻要燃燒,隻要焚燒。

    宛如洗淨一切,衝刷一切。

    焚燒殆盡,宛如未曾發生。

    宛如一切從未發生。

    苛虎朝我接近一步。

    喵。

    出乎意料,對方似乎比我先耐不住性子喵,畢竟它的根源是火焰喵。

    會燒焦,所以也會焦急喵。

    「總之,以怪異的角度來看,你是對的喵。」

    我如此說著。

    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喵。

    我的做法比較不像怪異。而且身為障貓的我別說報恩,報複才是最高原則喵。

    如果會危害主人,我一開始就會下手喵。

    但我的心境卻不斷變化喵。

    如今甚至像這樣挺身保護主人,世事真難預料喵。

    這樣的我,簡直就像是……人類喵。

    「你現在想燒掉的這間公寓,住著主人的朋友喵。既然是這個時間,裏頭不可能像之前兩次一樣空無一人喵。」

    應該是照常在屋內熟睡喵。

    以那個女人的個性,雖然她擔心自己家或阿良良木家會失火,還是會不以為意照常就寢喵。

    搜尋主人的記憶就會知道喵。

    那個女人,就是如此信賴主人喵。

    所以,我也非戰不可喵。

    以BLACK羽川的身分戰鬥喵。

    以羽川翼的身分戰鬥。

    「要是那個女人死了,主人一定會哭喵,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種事發生喵。」

    『哼,吾輩保證不會有這種事。』虎不在意我這番話如此說著。『這個女人不會哭,想哭的時候會切割想哭的心,厭惡的時候會切除厭惡的心,她以這種方式活了十八年,並且創造出吾輩與你。不對,今後肯定也永遠……』

    以這種方式一直活下去。

    誕生大量的怪物。

    隻讓自己維持純白──潔淨脫俗。

    不會憎恨任何人,不會怨恨任何人。

    以善心對待眾人,以愛心對待眾人。

    美麗活下去。

    永遠是真物。

    苛虎如此說著。

    「錯了。」

    對於這番說法,老子我……

    不對喵。

    現在說話的不是我喵……是另一個我。

    是我。

    我──羽川翼,否定它這番說法。

    「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結束這種事了。我將會憎恨別人,怨恨別人,無法像之前一樣以善心對待眾人,也無法以愛心對待眾人。我會惹人厭,也會惹人嫌,會變得容易生氣,沒辦法原諒他人,會煩躁,會生氣,可能會變笨,可能會失去笑容,可能會暗自哭泣。」

    沒錯。

    阿良良木真的會失望吧。

    我肯定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對他的胡鬧行徑視而不見……啊,但如果是阿良良木,這樣或許也會令他高興吧。

    因為他是這樣的人。

    他是溫柔的人。

    真的……令我妒忌。

    「不過,這樣就好。我願意這樣。」

    我再也不要背對現實了。

    再也不要逼你們扮黑臉了。

    我對你們做出的行徑,不就是我至今受到的待遇嗎?

    「我不想當真物,我想當人物。」我如此說著。「不美麗也無妨,不潔白也無妨,我想和你們一起弄髒自己。」

    不可能永遠當一名不知汙穢為何物的少女。我想知道汙穢為何物。

    並不是想要變成黑色。

    不過,我要連同黑與白一起接納。

    我想成為灰色的大人。

    我受夠這種即使失戀也哭不出來的人生了。

    「回來吧……門禁時間到了,回來一起吃飯吧。」

    我如此說著,朝苛虎伸出手。

    『……囉唆。』

    虎如此說著,露出獠牙撲向我。

    064

    這一瞬間,我當然和主人對調,重新出現在表層。但此時發生了一些問題喵。

    成為我怪異源頭的障貓,在戰鬥層麵不值得依賴,是非常弱的低等妖怪喵。

    不是戰鬥型的怪異喵。

    苛虎是毫無來源可循,自由度很高的怪異,由我來應付它有點不夠格喵(我也知道在這種場合使用「不夠格」是誤用,不過這樣講也沒關係吧?既然知道我誤用,你們肯定知道我原本的意思喵!要改口講「不夠力」很麻煩喵!現在老子正處於你死我活的緊要關頭喵!)。

    何況,即使我是先誕生的怪異,但如果因此定義我是姊姊,苛虎是妹妹,這種說法也很怪喵,因為是怪異所以很怪喵。

    主人曾經形容阿良良木姊妹與人類小子是年齡有段差距的三胞胎,我、主人與苛虎也類似這種感覺喵。但我認為苛虎絕對不是麽妹喵。

    因為所謂的心理壓力,是經由情緒的糾葛而產生喵。如果苛虎的水源是主人,我的水源有可能是苛虎喵。

    我隻不過是先誕生出來,先存在的或許是苛虎喵。

    所以即使進行單純的比較,苛虎的怪異級數很有可能高於BLACK羽川,而且有件事讓問題更加複雜,那就是苛虎是BLACK羽川的後繼機種喵。

    電腦之類的機器,都是越晚誕生的越優秀吧?

    同理可證,如果隻是正常交戰,我不可能打倒苛虎喵。

    主人在信裏提過,相較於我誕生的那時候,主人「創造怪異」的能力也更加熟練,所以這次誕生的是虎喵。

    貓對虎,勝負顯而易見喵。

    顯而易見,不禁令我想移開目光喵。

    ……但主人不再移開目光,而是正視這一切,所以我也不能卷著尾巴逃走喵。何況,障貓並沒有尾巴喵。

    「……呼!」

    我千鈞一發躲開苛虎的利牙,就這喵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鑽到它巨大身軀的下方喵。

    這是利用對方巨大身體的戰法喵。

    有句成語叫做「窮鼠齧貓」,所以窮貓齧虎應該也不奇怪喵……而且!

    「唔……喵啊啊啊!」

    我有王牌。

    身為障貓的王牌──能量吸取!

    能量吸取。

    即使對方是怪異也同樣管用喵。隻要我「吸收」苛虎回到主人身邊,就可以完成任務喵。

    就可以順利完成主人的委托喵。

    用這種方法帶回離家出走的女兒可能有點粗暴,就等回家之後好好溝通喵。

    家庭問題喵有特效藥喵。

    也不會像是劇本寫得過於理想的家庭連續劇,一下子就可以和解喵。這十八年來,主人一直切割我們,切離我們喵。

    不可能立刻恢複原狀喵。

    不對,打從一開始,能夠恢複的原狀就不存在喵。

    必須從頭建設才行喵。

    今天隻是為此踏出的第一步喵。

    我從腹部下方抱住苛虎。

    以全身。

    以全力。

    為了將能量吸取的效率發揮到極限,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身體和苛虎密合。

    『唔……』

    「喵……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相對於苛虎的呻吟,我放聲慘叫。

    並不是為自己打氣,讓自己絕對不會被甩掉的咆哮喵。

    不是那樣喵。

    我這個怪異擁有的特性──能量吸取,應該是我唯一能打倒苛虎的突破點,不過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也得考量到苛虎這個怪異擁有的特性喵。

    火屬性的怪異──苛虎。

    在這個場合,可能的類型有三種喵。

    第一種是現代廣為人知的類型,就是所謂的「發火念力」,隻要心想「燒吧」就能燒掉目標物體的能力喵。但與其說是怪異特性,這種能力更像是超能力,所以我覺得這不像是怪異的技能,而是人類的技能喵(超能力是否真實存在則是另一個問題喵)。如果苛虎是使用這種念力縱火,坦白說無計可施喵。因為隻要被這家夥看到,無論是我還是任何東西都會被燒得精光喵。

    但依照前述理由,我從一開始就排除這個可能性,實際上我和這家夥交談這麽久至今,別說身體,連衣服都沒有起火,而且它最初的攻擊也是動物的「撲咬」,所以我斷言不用考慮這個可能性喵。

    再來是第二種喵。

    這一種也是淺顯易懂,很容易就想像得到,就是苛虎會噴火或是從爪尖放火焰的可能性喵。這樣就能配合「咬」或「抓」的動作同時發動,和它的猛獸造型也沒有矛盾之處喵。

    如果是兒童動畫或是怪獸電影,會噴火的怪物很常見喵。基於這個觀點,苛虎的用火方式最有可能是這種類型喵。

    應該說,我希望它是這種類型喵。

    然而並不是喵。

    雖然不是最棘手的第一種類型,不過苛虎的屬性是第三種喵。

    「喵……好燙!」

    我不由得差點把緊抓苛虎身體的雙手鬆開,卻在最後關頭再度抱緊。

    抱住苛虎化為火焰的身體。

    「果然是『本身就是火焰』的類型喵……對吧!」

    會噴火的怪異並非不存在,不過以怪異的狀況,第三種類型才是基本喵!

    循規蹈矩的主人創作怪異的時候,不可能不依循這方麵的前例喵!

    沒有刻意標新立異,而是依照常理,創造出怪火形成的怪異喵!

    『貓,別逞強了。』苛虎如此說著。『怕火是野獸的天性,更不用說抱火了。你的行動不隻超脫怪異,也已經超脫野性了。』

    真是從容喵。

    這也是當然的喵。

    就像是那個吸血鬼──忍野忍一樣,即使被我抱起來,因為碰觸到我而受到常駐的能量吸取攻擊,她依然能夠活蹦亂跳喵。

    換句話說,乍看無敵的能量吸取,還是有弱點喵。

    與其說弱點,應該說構造上的缺陷喵。

    必然會有的構造缺陷喵。

    即使我再怎喵吸收對方的能量,隻要水量近乎取之不盡,我就不可能把整座水壩抽乾喵。以主人負麵情緒塑造出來的苛虎,能量存量應該比不上吸血鬼,然而……

    然而這家夥的能量,是熱能。

    也就是火焰喵。

    我在吸光它的能量之前就會變成烤全貓,這種事顯而易見喵。

    「……少廢話!老子當然知道這種事喵!」

    正因如此。

    正因為顯而易見,所以我放聲大喊。

    因為是貓,所以是放聲鳴叫。

    「老子再怎麽笨!好歹也知道貓打不贏虎喵!」

    窮鼠即使齧貓,終究也隻是咬一口喵。

    不可能打贏,也不可能擊退喵。

    後來隻會被暴怒的貓吃掉喵。

    我也一樣喵。

    能量吸取行得通,會成為打敗它的突破點?其實我連一半的信心都喵有,其實我知道這甚至稱不上賭注喵。

    隻是假裝不知道喵。

    『那麽……』

    虎開口詢問。

    看著我這隻可憐的掛在肚子下方的貓開口詢問。

    『那麽,你為何要逞強?為何要亂來?為何要白費力氣?』

    「因為……主人拜托我了喵。」

    我如此回答。

    『…………』

    「主人拜托我了喵。」

    你應該不懂喵。

    剛出生的你,肯定不懂喵。

    任何事都想獨力完成的主人居然拜托我了,這不知道多喵令我開心。任何事都想獨力解決的主人顧不了出醜,顧不了體麵與形象拜托我,這不知道多喵令我開心。

    我隻是一隻出車禍的貓,主人卻厚著臉皮拜托我了。

    甚至還叫我妹妹,把我視為家人!

    「主人把願望托付給我……把你托付給我了!何況……」

    我看向民倉莊。

    戰場原黑儀也拜托我了。

    拜托我照顧這樣的主人。

    「……喵啊啊啊啊!」

    將主人托付給我。

    我更用力抱住苛虎不知道溫度多高的身體,像是以臉頰磨蹭,把整張臉壓上去。衣服早就燒光了喵。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

    感覺宛如緊抱著太陽。

    實際上或許就是如此喵。

    主人不斷累積至今的妒火,形成這樣的聚合體也不奇怪喵。

    正因如此,我非得吞下這一切喵。

    溫度越高,存量越多,我越不能放手喵。

    非得緊抱才行。

    這是我現在的心情喵。

    「嗚……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煩死了。』

    輕輕一甩。

    苛虎如同要把濕透的身體弄乾,身體輕輕一甩──光是如此就把我甩飛。

    我狠狠撞上旁邊的磚牆。

    「喵!」

    我聽著自己的慘叫聲,劇烈的溫差令我短暫失去意識。

    不行喵,現在不可以昏過去喵。

    現在的我等同於一團火球喵。

    如果我在這種狀況昏過去,和主人對調意識,主人應該會全身灼傷立刻死亡。因為我是怪異,才勉強能夠承受這種高溫喵。

    「嗚……」

    不過……好強的威力喵。

    望塵莫及喵。

    這喵說來,有一種叫做「化火」的怪異是相撲高手(大家也覺得很怪吧?),但苛虎的怪力毫不遜色喵。

    很想罵它一句「畜生」,但我是貓,這樣罵也不太對喵。

    雖然好不容易把持住意識,不過光是這一招就令我再也動彈不得喵。

    連指尖都動不了貓。

    真是的。

    意氣風發幹勁十足來到這裏,卻落得這種下場……好丟臉喵。

    喵哈哈。

    不過,那個人類小子總是像這樣賭上生命,和不同的對手交戰喵。

    一邊打一邊哭喵。

    一邊打一邊發牢騷喵。

    總是這樣掉著眼淚喵。

    沒錯喵。

    主人也哭泣就好了喵。

    因為悲傷。

    因為寂寞。

    因為懊悔。

    這喵一來,或許不用誕生我或是苛虎,凡事都能意外順利進行喵。

    不對,反過來了。

    因為有我們,所以主人不會哭泣喵。

    這一點,哎,說得也是喵。

    要是有我們這種妹妹,姊姊就不能哭了喵。

    『真弱小的生物,到此為止嗎?』

    苛虎如此說著。

    毫無表情。

    毫無感情。

    宛如一團熱火,緩緩進逼而來喵。

    『你的恩義,隻有這種程度嗎?』

    「…………」

    『哼,好吧,看在我們從同一個女人誕生的交情,吾輩親手拖你下地獄吧。』

    這團火焰若無其事說出如此恐怖的話喵。

    地獄嗎……

    比起惡夢應該好一點喵。

    不過,我不想死這喵多次喵。

    被車子撞死。

    被主人迷死。

    被老虎燒死。

    我到底要死幾次?

    有人說笨蛋至死都沒藥醫,不過這是錯的喵。

    我寧願,一直當個笨蛋……

    「唉〜……我真的很開心喵。」

    即使如此,苛虎大概是基於野性,所以警戒著我的能量吸取緩緩接近。我看著映入眼簾的苛虎如此低語。

    遺言?

    不對。

    這隻是嘴硬不服輸。

    「拚了老命戰鬥,也隻能牽製你晚十秒縱火……我真討厭自己弱成這樣喵。」

    『所以,吾輩不是說了嗎?』

    苛虎如此回應。

    果然毫無情緒。

    沒有任何情緒的……情緒起伏。

    『這是逞強,這是亂來,這是白費力氣。』

    「是逞強喵,是亂來喵,是白費力氣喵。」

    唉~……

    這麽說來,到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明明那麽喜歡。

    明明喜歡到成為怪物。

    我還是從來沒向阿良良木說出「我喜歡你」。

    「這是逞強,這是亂來,這是白費力氣。」

    「羽川,沒這回事。」

    此時,在這一剎那,夜空射來一把大太刀。

    刀貫穿苛虎的脖子,將苛虎固定在地麵。

    這把日本刀……老子知道。

    我知道這把刀。

    其名為──妖刀「心渡」。

    古今罕見的稀世名刀──怪異殺手。

    「…………!」

    「或許是逞強,或許是亂來,不過並沒有白費力氣。要是你沒有拚命努力,讓這隻虎晚十秒縱火,我就會趕不及。」

    春假至今留長的黑發。

    短小精悍的體格。

    皮膚與衣服都滿是傷痕,鞋子也少了一隻。

    光是這樣的外型,就足以陳述他來到這裏之前留下多麽辛苦的回憶,經曆多麽恐怖的過程。

    「如果是這種結果,我肯定會哭泣。」

    阿良良木握著刀柄如此說著,露出了笑容。

    065

    「啊,啊啊……」

    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阿良良木,阿良良木……

    肌膚各處灼熱疼痛。

    我的意識明顯浮現至表層,導致全身的灼傷疼痛不已,但我對此毫不在意。

    我內心更加火熱,宛如灼燒。

    什麽嘛。

    到最後,月火妹妹說的才對。

    比起嫉妒,愛戀更如火。

    光是看到阿良良木,就如此熾烈燃燒。

    明明隻有數天沒有見麵,卻宛如百年的離別。

    「阿良良木……你怎麽在這裏?」

    「喂喂,羽川,別問這種傻問題,我的心會受傷。」阿良良木如此說著。「你陷入危機,我當然不可能不趕過來吧?」

    「……啊哈哈,嘴巴好甜。」

    我不由得笑了。

    真的,嘴巴好甜。

    明明直到剛才,都和真宵妹妹與神原學妹進行壯烈的冒險。

    又像這樣變得身心倶疲……

    遍體鱗傷,傷痕累累。

    肯定做了許多逞強的事情。

    肯定做了許多亂來的事情。

    不過……並沒有白費力氣。

    對吧?

    「其實,我是看到你寄來的便服照片,才會不顧一切趕過來!」

    「不不不,絕對不是。」

    我希望這是玩笑話。

    何況那是阿良良木的便服。

    而且幾乎燒光了。

    『咕……嗚啊……』

    阿良良木的下方──虎在呻吟。

    苛虎在呻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熱,好痛,好熱,好熱,好熱,好熱……』

    「我都忘了。」

    阿良良木見狀,一鼓作氣從苛虎喉頭抽回刀。

    動作純熟。

    說真的,他這幾天到底經曆何種程度的苦難?不禁覺得他更有戰士的樣子了。

    「那個,現在的你是BLACK羽川……嗎?不對,是羽川嗎……可是你頭上依然有貓耳,而且頭發是白的……」

    「全都是我喔。」

    「這樣啊。」

    阿良良木點了點頭,一把從後頸抓起瀕死的苛虎──把依然持續冒煙的情緒聚合體拖到我麵前。

    把這頭遠超過五百公斤的沉重猛獸,拖到我麵前。

    「……所以,並不是要除掉它吧?抱歉,我擅自看那封信了。」

    阿良良木如此說著。

    他趕到這裏之前,似乎有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就是因此才知道地點在「這裏」。

    「『心渡』貫穿它的要害,它活不久了,要吸收就快吧。」

    「…………」

    既然看過那封信……他應該全部明白了。這麽做之後,我將會不再是我。

    至少,不再是至今的我。

    他明知如此,還是對我這麽說。

    「……阿良良木,可以嗎?」

    即使如此,我還是以話語,向理應明白一切的阿良良木確認。

    至今明明如此倔強,總是沒有向他求救。

    卻在此時,想依賴他的溫柔。

    「我變得不再是我,也可以嗎?」

    「羽川,我不是說了嗎?別問這種傻問題。」他立刻回答。「你剛才不是也自己說了?無論如何,這全都是你,即使變了也同樣是你。放心吧,我在這方麵不會亂寵你,要是你變成討厭的家夥,我會討厭你;要是你做壞事,我會責備你;要是你遭人怨恨,我會保護你;要是你變笨……哎,我會教你念書;要是你哭泣,我也會安慰你。」

    阿良良木說完之後,撫摸我的頭。

    「…………!」

    這個行為,使我的心……焚燒殆盡。

    已經不隻是火熱的程度了。

    是的。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對我這麽做。

    希望有人能像這樣,溫柔撫摸我。

    溫柔觸碰我。

    「阿良良木。」

    「嗯?」

    「我好喜歡阿良良木。」

    我說了。

    「願意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嗎?」

    終於說得出口了。

    隻為了說這句話,卻花了將近半年。

    聽到我唐突示愛的阿良良木,稍微露出驚訝的表情,並且露出困惑的笑容。「這樣啊。」他如此回答。「我好高興,不過抱歉,我現在有喜歡的對象了。」

    「我想也是,我知道的。」

    我抬頭看向正前方。

    民倉莊二〇一號室。

    她肯定正在屋內,和父親一起就寢。

    「比起我,你更喜歡她?」

    「嗯。」

    即使是提出壞心眼的詢問,他也率直回答。

    我好高興。

    不過,當然更加受傷。

    「……唉〜被拒絕了。」

    沒錯。

    這樣就行了。

    這是正確的。

    示愛,並且受到拒絕。

    何其悲傷。

    要是沒能體驗這種悲傷,談什麽走遍全世界尋找自我?

    不是尋找自我,也不是打造自我。

    沒有失戀,哪可能進行失戀之旅?

    雖然我沒能說出「救救我」,卻說出「我喜歡你」了。

    說得出口了。

    阿良良木當然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在文化祭前日,他就已經感受得到了。

    不對,既然他看過我留在房間的信,應該有再度感受一次。

    但是,不能隻是感受。

    我必須親口傳達給他。

    必須得到他的回覆。

    阿良良木對我的想法,我必須聽他親口傳達給我。

    如今,我終於得到回覆。

    得以被他拒絕,受到傷害了。

    我伸出手,觸碰苛虎的額頭,撫摸第三個我。

    能讓我高興的這個動作,如今我用在依然持續燃燒的情緒之火。

    我撫摸著熏黑的情感。

    能量吸取。

    這是最後的能量吸取。

    全身的燒燙傷逐漸痊愈。相對的,宛如怒濤的情感流入體內。

    這是十八年來不斷累積的負麵情緒。

    也是心理壓力。

    扔給BLACK羽川與苛虎的一切,如今連本帶利回到我的身體。

    「鳴……嗚,嗚嗚嗚嗚嗚……」

    為什麽?

    回過神來,就已經如此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

    回過神來,我正在哭泣。

    或許是無法承受充盈至極限的情感,或許是伴隨而來的心理壓力造成痛楚,或許果然是基於失戀的悲傷。

    我在阿良良木的麵前,不顧一切,宛如孩子,宛如嬰兒──放聲大哭。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嗚,噫……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我覺得,我終於在這一天──誕生了。

    阿良良木遵守承諾安慰我,直到我不再哭泣。

    不發一語。

    整個晚上,持續溫柔撫摸我的頭。

    066

    接下來是後續。

    與其這麽說,應該把至今的內容視為前言。

    接下來是我的物語,從今天開始的物語。

    首先,阿良良木堅持閉口不提這幾天曠課期間的經曆。總之神原學妹隔天就正常上學(除了左手臂的繃帶,似乎不像阿良良木那樣遍體鱗傷),阿良良木說不用擔心真宵小妹,他與小忍暫時切斷的連結也恢複,所以我覺得一切應該都和平落幕了。

    這件事和臥煙小姐與艾比所特的關連,還有阿良良木和他們的互動,這方麵的詳情依然不得而知。

    不過,以阿良良木的狀況,他肯定遭遇非常艱困的難關,而且順利克服。

    我也想向他看齊。

    後來,我有機會和恢複連結的小忍對話,對她述說阿良良木不在時經曆的事件。

    「應該是『火車』。」小忍如此說著。「雖然沒有來源,但概念應該來自於此。與其說是『化火』,感覺比較像是參照『火車』創造之怪異。」

    「火車?」

    這麽說來,雖然成為BLACK羽川時和小忍交談好幾次,不過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像這樣和小忍交談。我如此心想並且繼續詢問。

    「您說那是『火車』……」

    「怎麽啦,班長,汝不知『火車』為何物?」

    「不,我知道,可是……」

    對方是五百歲的怪異,所以我姑且使用敬語,不過眼前是外型大約八歲的幼女,令我五味雜陳。

    「可是,那是虎啊?」

    「吾亦聽障貓如此形容,因此兩者難以扯上關係……然而既然屬性為火,應該是火車無誤。」

    「這樣啊……」

    所謂的「火車」,是將屍體拖進地獄的怪異──這麽說來,苛虎也說過「拖進地獄」這種話──而且世間大多將「火車」形容為貓妖。

    貓。

    ──看見吾輩了。

    ──隻有這是重點。

    苛虎也說過這種話。

    換句話說,隻要看見苛虎,就會二話不說被強製送進地獄。

    「……可是不是貓,是虎。」

    「差異不大吧?」

    「不是車,是虎。」

    「汝不知道BLACK TIGER?此為車蝦之別名,黑虎蝦。」(注20:草蝦的日文直譯即為「車蝦」。)

    「…………」

    居然講黑虎蝦……

    不過,也因此是火車,是火虎。

    真要說的話,這比較像是巧合……不過畢竟是臥煙小姐取的名字。

    不對,算是我取的名字。

    既然這樣……

    「繼車禍之怪異障貓,這次是將死人拖入地獄之火車怪異……兩者呼應得挺有趣的,哈哈哈,夏威夷衫小子說過,遭遇怪異即會受到怪異吸引,正是如此。」

    「不如說,這完全就是聯想遊戲了……那麽,苛虎即使不是從障貓之類的怪異衍生而成,也不是完全原創的怪異吧?」

    「完全原創之怪異並不存在,此為古今中外所有創作者注定遭遇之障礙,石燕亦是如此。汝構思之炎虎,肯定是包括『化火』與『火車』在內,以汝累積至今之知識與人際關係形成之產物,即使自由度相當高,亦非完全自由。」

    「藝術來自模仿,是吧?」

    「此種想法也頗為卑微,頗為自虐吧?」

    小忍聳肩而笑。

    淒愴的笑容。

    「應該解釋為『承先啟後』。某人繼承某人,並且傳承給某人,將前一世代傳過來的球傳給下一世代,遲早有人能射門得分,得分之後,比賽依然繼續進行,此即為血脈,即為傳承,或許某人也會以汝構思之BLACK羽川與苛虎繼續創作。」

    「唔〜……」

    這我就不願意了。

    不過,要是我的愚昧能夠成為後世某人的教訓,或許就有意義可言。

    我這段毫無用處的物語,或許派得上用場。

    我如此心想。

    由於阿良良木回來,我理所當然必須離開阿良良木家。

    「不,不用介意,我睡地板就好,你繼續睡我的床吧。不然我可以睡床底,乾脆用我當床吧,你換衣服的時候,我當然會閉上眼睛。」

    雖然阿良良木親切挽留,但我隻感受到自己的貞操有危險,所以慎重回絕。

    他對我的態度一如往常,令我感到高興,但是這也表示他的心意毫不動搖,令我難免悲傷。

    說不定繼續借住阿良良木家的話,反而是阿良良木的貞操有危險。

    火憐妹妹說出「哥哥滾出去,讓翼姊姊成為我們家一分子吧」這種話(好過分),但是當然不能這麽做。

    他們這一家,再怎麽樣都隻以他們組成。

    無從介入。

    即使回顧才發現隻有兩晚,但終究受到阿良良木家的照顧了。我向他們全家人鄭重致謝,離開阿良良木家。

    後來我回到戰場原同學家──差點付之一炬的民倉莊二〇一號室。

    戰場原同學的父親,似乎要到國外出差半個月左右,所以伯父當麵請我務必在這段時間和戰場原同學一起住。

    這當然是表麵上的說法。

    除非自願,否則不可能忽然就安排出差行程。

    戰場原同學似乎是和父親說明狀況,預先進行這樣的安排。她也明白,即使不曉得阿良良木何時回來,終究不能一直借住阿良良木家。

    換句話說,包含這部分在內,都是妙計。

    「黑儀,我從以前就一直吩咐,要你成為朋友有難隨時相助的人。」

    戰場原伯父出發之前,提著出差用的大型行李箱如此說著。

    「你依照吩咐成為這樣的人了,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

    他撫摸著女兒的頭。

    戰場原同學當時的表情,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伯父的表情也是。

    後來我和戰場原同學進行了短暫的同居生活,不過當然不是凡事都很順利。

    坦白說,將障貓與苛虎收容回來的我,處於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況,至少不是一個能夠融洽相處的同居人。

    然而,戰場原同學扶持著這樣的我。

    「因為我也和你一樣。」

    她這麽說。

    她一五一十告訴我,之前她是如何克服這種情緒波動至今。

    我們曾經衝突,曾經爭吵。

    不過後來就會和好。

    她和我最喜歡的阿良良木交往,我其實應該非常妒忌她才對,不過在這樣的日子之中,我理解自己為什麽沒有嫉妒的情緒了。

    是的。

    我大概從一開始就明白了。

    阿良良木。

    戰場原同學。

    他們將會交往。

    將會交往。

    我明白,我知道。

    即使不是無所不知,但我知道這件事。

    所以,在母親節之後,我想聲援他們這份戀情的心意,隻有這份心意是真的。戰場原同學對我說:

    「羽川同學,我啊,曾經想過相反的事情。四月以來,我看到阿良良木與羽川同學,一直覺得你們兩人肯定會交往,即使沒有交往也互有好感。所以當我詢問阿良良木這件事卻聽到否定答案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因為是現在,所以我才敢率直說出來。

    她如此表示。

    「我向阿良良木示愛的時候,我覺得他肯定會拒絕。當然,那時候的我打算不惜手段逼他答應,不過內心某處難免有種『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因為阿良良木怎麽看都是喜歡你……當時我覺得,肯定是因為阿良良木喜歡上羽川同學,我才會喜歡上他。」

    「這樣啊,那你真的和我相反呢。」

    我對戰場原同學如此說著。

    說出這句話的我,應該是麵帶笑容。

    「要是阿良良木沒有和戰場原同學交往,我想我就不會這麽喜歡他了。」

    是的。

    雖然極為常見,但我們是為他的溫柔著迷。

    不切割任何事物,不拋棄任何事物。

    我們為他的多情著迷。

    太好了。我未曾因為阿良良木而憎恨戰場原同學,隻有這份情感沒有被我切割,是我真正的心情。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否認有種羨慕的心情,所以晚上偶爾會調戲戰場原同學,她在這種時候的反應令我欲罷不能。

    原來如此。

    我喜歡阿良良木,但我也喜歡戰場原同學。

    我覺得承認這一點之後,我終於能失戀了。

    能在痛楚的陪伴之下,失戀了。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天。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租到可以代替全毀羽川家的房子了。

    既然這樣,我就非得搬回去才行。雖然戰場原同學擔心表示「不用這麽急著離開,等內心做好準備也不遲」,但我不要緊了。

    無須任何擔心。

    「謝謝,我很快會再來玩。」

    我對戰場原同學如此說完之後,瀟灑離開民倉莊……不,這是假的。

    我放聲大哭了。

    要和戰場原同學分開,令我難過不已;想到今後要麵對的生活,令我害怕無比。

    原來如此,苛虎說得沒錯。

    我確實很脆弱。

    動不動就掉眼淚。

    不過戰場原同學也哭了,所以或許是彼此彼此。

    這麽說來,從民倉莊前往新住家的路上,我和千石妹妹擦身而過。

    千石撫子──和阿良良木有段緣分的國中生。

    但我和她沒什麽接點,而且當時的她和父母在一起,所以我沒有打招呼,而且對方似乎也沒察覺到我。

    他們家看起來好和睦。

    我如此心想,有所妒忌。

    我心想不可以這樣,連忙打消這個念頭。

    不對,不能打消。

    我這個人,就是會羨慕那樣的光景。

    從接受這個事實開始吧。

    好好確認心中燃燒著火焰,並且活下去吧。無論是什麽樣的火焰,火焰都是重要的文明。

    我肯定也能進化吧。

    雖然不是借用神原學妹的說法,總之能在路上正視那樣幸福的一家人,就代表我的視野更加開拓,代表我開始向前邁進了。

    順帶一提,羽川家及補習班廢墟付之一炬的事件,以「極為近似意外的自然起火」結案。例如玻璃成為透鏡聚焦生熱,或是夏天罕見的乾燥空氣所導致,諸如此類。

    原來如此。

    世界似乎是以這種方式自圓其說,解決矛盾之處。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忘記自己做過的事。

    即使無人問罪,也不是無罪。

    這是活在世上的人們必須警惕在心的道理。

    生而在世,不可能一塵不染。

    我如此心想。

    對於那兩個人來說,我抵達的租屋處,隻不過是新家重建前的臨時住處,因此屋子並不大,在這個區域甚至屬於小型住家。

    房間也不算多。

    不過,我已經對我應該稱為父親與母親的那兩個人,明確說出這句話了。

    得知確定租到住處的時候,就告訴他們了。

    「爸,媽,請給我自己的房間。」

    所以,我打從出生至今,第一次得到自己專屬的房間。

    我不想讓內心的妹妹們覺得擁濟。

    是的。

    她沒有消失。

    苛虎也還沒消失。

    就在我心裏。

    而且,我也沒有消失。

    昔日的我,也在今日的我心中。

    我忽然有個想法。

    優等生,班長中的班長,溫柔對待任何人,公平,聰明,宛如聖人──阿良良木曾經如此形容的這個我,或許正是我第一個創造出來的怪異。

    阿良良木稱為「真物」。

    戰場原同學稱為「怪異」的女孩。

    這正是我第一次的「創造自我」,是我理想中的自己。

    為此,我殺害各式各樣的自己至今。

    這肯定是萬萬不能做的事情。

    最初從我內心切割出去的不是別的,正是我自己。沒有誰是真物、誰是本人的問題,沒有主人格與主導權。

    全都是我。

    所以,無論是現在的我,昔日的我,或是今後的我,本質上或許毫無改變。

    如同阿良良木一直都是阿良良木,即使我如何改變,即使我成為什麽樣的我,依然完全沒有改變。

    就是這麽回事。

    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就是後續,應該說是本次的結尾。

    我是我。

    是羽川翼。

    貓耳已經縮回去,而且再也沒看見苛虎,但是白了一半宛如虎紋的頭發,應該就是最好的證據。

    以這種造型上學實在太前衛了,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會染黑,但我不認為這是花時間的麻煩事。

    這就像是我和她們──和自己內心的交流。

    我很高興能夠這麽做,這是我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嗯。

    肯定就是如此延續下去。

    用不著刻意改變,也會逐漸改變。

    這就是我的人生。

    我以得到的鑰匙打開玄關大門。他們似乎還在工作沒回來,家裏空無一人。

    雖然是完全陌生的屋子,卻沒有入侵別人家的感覺,甚至有種熟悉習慣的感覺。光是自行以鑰匙打開玄關大門,就會令人有這種感覺嗎?

    對此感到神奇的我,先是走上階梯。

    一階一階。

    宛如細細品味。

    走上最後一階抵達二樓時,我不知為何忽然想起真宵小妹。

    從第一次見麵就一直迷路的她。

    迷牛。

    原來如此,我創作苛虎的第一份參考資料,或許不是火車或化火,而是迷牛。

    真宵小妹當然已經和迷牛切割,但有可能是這方麵的餘韻。

    我見到真宵小妹之後立刻遭遇苛虎,或許不隻是因為得知阿良良木失蹤。

    曾經有一段時代將牛與虎兩種生物混淆。既然這樣,就也有這種可能性。

    失去家族與住家的我,很適合遇見這樣的怪異。

    從那一天開始……不對,從我五月在那座公園遇見真宵小妹開始,我一直是個迷路的孩子。

    來來回回,反反覆覆,走遍各處。

    仿徨迷失。

    下次見到真宵小妹,就和她聊這個話題吧。

    我如此心想。

    實際上,我真的是迷失了好久。

    迷失於如何迷失。

    但我也因此認識了好多人。

    好多好多。

    看見各式各樣的家族。

    看見各式各樣的我。

    所以,我成為我了。

    過去的我是我,未來的我也是我。

    我沒有任何一瞬間不是我。

    那麽,明天的我會是什麽樣的我?

    我對此抱持期待,轉動門把。

    這是我所得到,自己專屬的房間。

    三坪大的西式房間。

    雖然距離畢業剩下短短半年,但這裏確實專屬於我。

    專屬於我們。

    此時,我忽然想起那一天,不知何時加在筆記本那封信末尾的那段文章。

    不,並沒有長到足以稱為文章,隻有一行……應該說四個字。

    這是至今一直陪伴我,總是守護我的一隻白貓,唯一留下的一句問候。

    平凡常見,所有人每天理所當然說出口的問候。然而對我來說,這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說出來的話語。

    「我回來了。」

    我進入我的房間。

    我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