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善德心思機敏，目光從烏夭山身上移開，對押住司徒克的手下沉聲道“放了他。”
    北玄教弟子依言將司徒克推搡出來，解開他臂上的繩索。柏仁烈頗感意外，沒料到對方忽然幹脆放人，心中登時警惕起來。
    “司徒老哥，你的寶貝兒子，我放了。”吳善德轉向司徒伯綽，語帶深意，“方才你說的話，還請當著蘇首座他們的麵再說一遍，免得日後有人嚼我吳善德的舌根子。”
    眼見愛子脫困，司徒伯綽心中堅持頓消。他環顧身側趕來相助的江湖朋友，眼中滿是愧疚，對著淨德等人深深一揖到底“老朽無能，累得諸位白跑一趟，實在慚愧無地。”
    今日前來的江湖同道，多是自發前來，並非司徒伯綽主動相邀，所以大家並不因此感到憤慨，隻是為司徒伯綽感到遺憾。
    他緩緩直起身，聲音帶著幾分蒼涼與釋然“早在葉宗主仙逝那日，老朽便已萌生退隱之意。這些年，全賴諸位抬愛，老朽憑著這點微末本事勉強維持山中局麵。隻是後浪推前浪，江湖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老夫這把老骨頭，再不服老，卻也說不過去。”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懇切，“老朽已經做了決定，便將這盟主之位讓……”
    話未講完，柏仁烈便急道“並肩浴血這麽多年，你說退就退？！”
    梅花觀龔啟申立刻駁斥“柏仁烈，請你聽老盟主把話說完！”
    柏仁烈狠狠瞪了他一眼。司徒伯綽長歎一聲的，道“柏堂主，今時不同往日……”
    “爹！”重獲自由的司徒克忽然一聲斷喝，聲震全場，“自古盟主之位，皆由德高望重者居之！您明知吳善德無德無能，卻迫於雲山門強威，要將盟主之位拱手相讓？這般忍辱退讓，豈非將聚義山萬千兄弟推入火坑？！”
    “我……”
    司徒伯綽被兒子這一番話刺得麵皮發燙，饒是他縱橫江湖百十餘年，現在竟也無言以對。
    “男子漢大丈夫，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這也是您教導我正陽教弟子的鐵律！”司徒克環視群雄，朗聲喝道，“弟兄們！還有誰不服他吳善德的，站出來！”
    話音方落，人群中頓時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正陽教與忠烈堂的弟子群情激昂，齊聲高呼盟主之位非司徒伯綽莫屬，若換他人來坐，他們絕不服膺！
    然而，人群中亦有不少年輕麵孔沉默不語。
    他們覺得司徒伯綽的行事過於隱忍退讓，與心中快意恩仇的江湖豪情相去甚遠。或許他們久居聚義山的庇護之下，未曾真正領略過江湖的血腥與殘酷，隻道在這天地間立足，唯有鋒芒畢露、咄咄逼人，方能彰顯實力，贏得尊重。
    吳善德臉色陰沉至極，覷眼盯住司徒克，心中殺意翻騰。
    後者大步走到鬆濤台中央，盡管滿麵頹色，衣衫襤褸，渾身傷痕，卻將脊梁挺得筆直，如青鬆傲立風中，自有一股不屈的凜然豪氣！
    “不讓你做盟主，北玄教和梅花觀的人不服；讓你做盟主，正陽教和忠烈堂的兄弟又不服！”司徒克目光如電，直刺吳善德，語帶輕蔑，“既然如此，索性手底下見真章！德行也不必比了，反正閣下本就無德！至於能力嘛……”他冷哼一聲，顯然對吳善德的修為嗤之以鼻。
    他轉向杜原、蘇義等人，指著吳善德道“兩位首座也瞧見了，要讓大家心服口服地奉他為盟主，並非易事。在下不才，願與吳善德公平一戰，若他能勝得過我，父親將盟主之位傳他，我司徒克絕無二話。可若是他連我這帶傷之人都打不過……”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那便休怪在下瞧他不起，更遑論擁戴他做我聚義山盟主！”
    蘇義輕笑一聲，搖首道“拳腳無眼，閣下傷勢未愈，若再有個閃失，恐有性命之憂。再說，你不服，他不服，個個不服，個個都來比一番，豈非無休無止？依我看，就按你爹的意思辦，將盟主之位禪讓於吳教主，也免了大家互傷和氣。”
    “廢話少說，你敢是不敢？”柏仁烈怒哼一聲，閃身擋在司徒克身前，“司徒老弟，你且退下，讓我來。”又對著吳善德道“吳教主，請罷！”
    對付重傷的司徒克，吳善德尚有幾分把握；可對上威名赫赫的柏仁烈，他自知絕非敵手。
    他心中發虛，麵露難色，下意識看向蘇義。蘇義深知他絕非柏仁烈對手，若讓他出戰，隻會折了雲山門的臉麵。當下伸手按在吳善德肩頭，溫言道“吳教主，你即將榮登盟主大位，若傷了聚義山的兄弟，日後如何相處？我等既是前來聲援，那代教主切磋一二也非難事。”他不容旁人質疑，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閃至柏仁烈麵前，抱拳道“忠烈堂‘赤陽神功’名震江湖，適才匆匆一瞥，未能盡興。今日正好領教柏堂主高招，還請不吝賜教！”
    柏仁烈濃眉倒豎，斜睨著蘇義，喝道“那便接招吧！”雙臂猛然一振，隻聽“嘶啦”裂帛之聲爆響，上身勁裝竟被鼓蕩的內力生生震碎，露出下方古銅色的虯結肌肉，條條青筋如小蛇般在皮膚下賁張遊走，看得人心生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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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下一刻，柏仁烈那醋缽大的鐵拳已挾著灼熱罡風悍然砸下，拳風剛猛無儔，每一拳擊出，都似裹著一團無形烈焰，空氣被炙烤得扭曲模糊，發出“嗤嗤”的爆裂輕響。
    “唔……這便是傳聞中的‘赤陽神功’？果然名不虛傳。”
    南疆人群中，一個從頭到腳裹在蓑笠裏的高瘦男子用南疆土語低聲讚歎道。
    此人自登台至今一直沉默如石，此刻目睹柏仁烈顯露真功，終於忍不住出聲稱讚。
    杜原聞聲，回頭瞥了一眼。隻見此人身材頎長，蓑笠裹得嚴嚴實實，帽簷下僅露出的凹陷的側臉和尖削的下巴。他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南疆朋友高姓大名？”
    然而那人對杜原的問話置若罔聞，恍若未覺。杜原眉頭微蹙，便聽身旁的邪老三目不斜視，甕聲甕氣道“他是死亡沼澤的朱域，這家夥聽不懂你們中原話。”
    杜原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場中，柏仁烈雙目如噴烈焰，口中一聲低吼如雷，一記重拳直搗蘇義心窩。
    拳未至，那灼熱剛猛的勁風已將蘇義胸前衣襟烤得焦糊卷曲，蘇義心中暗驚“這忠烈堂的硬功果然不同尋常！”不敢硬接，身形如鬼魅般向側方急閃，同時雙掌翻飛，數記“推雲掌”連綿拍出，迎向那霸道的拳風。
    雲山門的“推雲掌”與般若寺剛猛無匹的“破雲掌”大相徑庭。掌勢看似不疾不徐，但麵對柏仁烈這般排山倒海的剛猛攻勢，推雲掌才正是應對的上上之策，就如流水遇磐石，不正麵硬撼其鋒銳，而是順著對方勁力的洶湧來勢，輕柔地一引、一帶、一旋，將那股沛然莫禦的巨力悄然引偏、層層化散於無形。
    隻見蘇義掌影翻飛，如抽絲剝繭，將柏仁烈那勇猛精進的拳勁一一消解於柔勁之中。
    柏仁烈拳勁雖被化解，倒也不甚在意。隻是這蘇義的推雲掌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每一掌籠罩而來，都暗藏著一股陰邪寒勁，順著自己的拳勁反噬，試圖鑽入他的經脈竅穴！若非他赤陽神功護體，氣血至剛至陽，這股陰寒之力恐怕早已侵入髒腑。
    兩人轉瞬已交手數十招。柏仁烈口中吼聲連連，氣勢如虹，雙拳連環轟擊，幻化出一片赤紅色的狂暴拳影，交織成一張灼熱火網，將蘇義牢牢困鎖其中。
    蘇義掌法卻愈發陰柔綿密，看似輕飄飄渾不著力，每每於柏仁烈拳力巔峰、舊力方盡新力未生之際，掌影倏忽而至——或粘、或引、或按、或切，掌緣拂過，凝練如冰錐的陰柔勁力便無聲無息地透入，非是硬抗，而是巧妙地牽引、瓦解掉那灼熱的赤陽真勁。其身法更如風中柳絮，總於間不容發之際，避開一記記雷霆萬鈞的重拳。
    兩股屬性截然相反的真氣在這方寸之地激烈碰撞、相互湮滅，空氣中不斷響起“嗤嗤”異響。堅硬的石台地麵，已留下數個焦黑如炭的拳印，拳印四周則凝結著一圈圈白色的寒霜，兩人身影翻飛交錯，勁風激蕩四溢，一時間鬥得旗鼓相當，難分高下，在台上留下無數冰火交織、觸目驚心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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