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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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不平
    周清記得十分清楚,指揮使喜歡通透明亮的環境。當時她第一次來到謝府,進了書房,明明外麵朗日當空,光線充足,屋裏居然還點著蠟燭,透著淡淡的蠟油味兒,雖不濃,但對於嗅覺靈敏的人來說,卻根本無法忽略。
    此刻天已經黑透了,房中卻未點燈,即使周清站在門口,也無法看清裏麵的景象。
    她甚至不能確定,謝崇究竟在不在此處。
    纖白小手搭在門框上,女人心存猶豫,不知自己該不該再往裏走。謝一站在她身後,麵上露出一絲焦急,忍不住催促道,“羅夫人,指揮使就在書房內,還請您進去調製安神香。”
    想起指揮使對周家的大恩,周清勉力忽視那股血腥氣,她臉色蒼白,憑著記憶挪動腳步。她一手護住小腹,另一手四處摸索,生怕撞到書房的器具;若是沒記錯的話,前麵擺放著一張案幾,謝崇通常會坐在其後。
    豈料還沒等她停住腳步,小手便碰到了一片濡濕布料,這股濕意粘膩厚重,並不像是清水,而是另外的東西,到底是何物,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被手上的觸感給駭住了。
    她清晰地發覺,男人渾身筋肉十分堅實,如同鐵水熔鑄而成,周清匆忙收回手,連連告罪,“小婦人不知指揮使在此,無意衝撞了您,還請大人見諒。”
    謝崇低低嗯了一聲。
    人在黑暗中呆的久了,視線便會逐漸適應,再加上他的目力本就不差,能看到女人驚慌的神情,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
    “無妨,調香吧。”
    此刻指揮使的聲音比起平時要喑啞許多,透著濃到化不開的危險。周清沒有去找蒲團,而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就算膝頭被青石板硌的發疼,麵色也沒有絲毫變化。
    今日謝一突然上門,她雖然帶上了香料,卻缺了最關鍵的一步——她的血液沒有滴上去。因此,方才在馬車上周清用匕首割破了尾指,將安神香的材料處理妥當,傷口沒來得及包紮,陣陣刺痛綿密不絕,讓女人不由蹙眉。
    謝崇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亮燭火,昏黃的光線雖不算明亮,卻足夠辨認出何處是案幾,何處是蒲團。
    周清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找到了自己往常的位置,按部就班準備用宣爐調香。
    還沒來得及動手,她瞥見掌心已經凝固了的血跡,窈窕的身軀瞬間變得十分僵硬,一動不動。
    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炙熱的氣息仿佛隔得很遠,又恍若親密無間,“知道為何會有這麽多血嗎?方才本官去了詔獄,在獄中給一家十五口上了全刑,他們沒挨住,鮮血從喉管中濺出來,髒了本官的飛魚服。”
    本朝律法規定了十八種刑罰,諸如夾棍、杖刑之流,偏北鎮撫司的人手段十分狠辣,為了逼供,會將這些刑罰輪番在犯人身上用一遍,甚至還會有刷洗、油煎等殘忍手段。
    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周清將碾碎的香料放在爐中,慢慢點燃,“大人並非濫殺無辜之人,您之所以會用刑,肯定有這個必要。”
    謝崇扯著扯唇角,黑眸中透出一絲諷刺,“可本官的血脈至親卻將本官視為洪水猛獸,認為我比叔叔還要可怕,是天生的惡鬼,而北鎮撫司就是閻羅殿。”
    絲絲縷縷的煙氣從香爐中湧了出來,鼻間嗅到那股清幽的味道,周清心神平複了幾分,強自鎮定道,“凡事必有存在的道理,本朝設立錦衣衛,雖令人聞風喪膽,卻依舊可見成效,上能震懾貪官汙吏,下能安撫平民百姓,謝大人,您身為指揮使,肯定會恪守職責,今日死在詔獄中的囚犯,小婦人相信,他們必是該死之人。”
    周清一開始還心存驚懼,到了後來,語氣中卻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
    當她隻剩下一縷孤魂在望鄉台上徘徊時,不知怎的,竟看到了謝府。
    謝崇是大周最為忠心的臣子,誅弄臣斬奸佞,手上雖沾滿了無數鮮血,卻還百姓一片清明,隻可惜眾人隻能看到他的狠毒手段,全然不顧他做下的好事。
    謝孟冬身為謝崇的嫡親叔叔,也是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打從他接手這個位置,謝家人就再也無法擺脫“鷹犬”二字。謝崇的手段比起其叔殘酷百倍,不知審訊過多少人,沒有誰膽敢在他麵前撒謊。
    眼前的小小婦人,自然也不例外。
    “本官倒是未曾想到,羅夫人的口才竟然如此出眾,隻可惜羅豫僅是小小錄事,官職未免太低了些。”霍地一聲,繡春刀被抽了出來,男人拿著上好的絲絹,仔細擦拭著刀刃。
    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如水麵漣漪,周清心頭一緊,生怕謝崇會像前世那樣提拔羅豫,為那個冷心冷血的男人創造機會,一步一步將他送入內閣。
    “錄事雖為八品,卻能徹查民情,每年趕上秋審時,大小案件都由他經手,如此既能得到曆練的機會,又能做些實事,豈不是一舉兩得。”女人的聲音十分清淡,即使提到自己最親密的丈夫,神情中也沒有帶上半點柔軟。
    “罷了,羅夫人的家務事,本官也不好插手。”
    周清手裏緊攥著帕子,因用的力氣過大,剛剛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絲,在柔軟布料上留下了點點紅梅。
    “多謝大人關懷,此刻時辰不早了,小婦人還得回到香鋪,免得父母親人掛心。”說話時,她一雙水眸頻頻望向窗外,身子緊繃,明顯有些坐立難安。
    謝崇擺了擺手,並沒有留人的意思。就算周清的皮囊生的再美、性子再與眾不同,也是別人的妻子,若在謝府過夜,婦人的名聲便會毀的連渣都不剩。大周朝禮教嚴苛,尤其是對待女子,絲毫不會容情。
    這一點,他早在年幼時就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