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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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澀意
    看著遠去的馬車,女官低聲問道,“郡主,既然羅夫人不在香鋪中,不如咱們先回郡主府,您身子越發重了,總得好好歇息。”
    昭禾默默搖頭,抬眼掃著香鋪的牌匾,隻看那斑駁的漆麵,也知道這家店麵有年頭了。
    此刻她站在門外,鼻間嗅到清淺的蘭香,跟周清身上的味道很像,清淡雅致,與荼蕪香的濃烈霸道全然不同。
    她提著裙裾往裏走,兩名女官緊隨其後,麵上帶著緊張之色,明顯是擔心極了。
    於福坐在櫃台前,看到這位衣著華貴的女子進來,他趕忙收斂心神,熱絡的迎了上去,“夫人可是要選香料?小店開了數年,無論是調配好的、還是未調配好的,應有盡有,除此之外,還有傅粉、木樨油等物,種類十分齊全,保準能讓您滿意。”
    周良玉掀開簾子,從後院走進店裏,就聽到了於福這麽一番話,他忍不住反駁,“咱家的貴重香料隻有沉香一種,若客人想買檀香、龍腦之物,還得去對麵的沉香亭。”
    周良玉讀的是聖人言,求的是清靜心,最是規矩不過,他知道來的是女客,索性低垂眼簾,免得衝撞了人家。
    昭禾不免有些詫異,她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將客人往別處趕的人。杏眼微眯,她打量著那張斯文俊朗的臉,發現他與周清十分相像,估摸著正是周家的獨子——周良玉。
    “多些公子提點,隻是我剛從沉香亭出來,她家的香料味道尤為刺鼻,我不喜歡。”實際上,昭禾不止是不喜香料,她對劉凝雪也沒有什麽好感。明明隻是個普通的商戶女,汲汲營營,精於算計,偏要做出一副不容褻瀆、不染塵埃的謫仙模樣,表裏不一,跟柳賀年那個偽君子也沒什麽區別。
    在周家香鋪呆了片刻,昭禾買了一瓶滋發的木樨油,打開瓶蓋輕輕嗅聞,發現桂花的香氣雖甜,卻不膩歪,比起內務府送過來的東西也不差什麽。
    ——————
    馬車停在謝府門前,周清快步往前走,謝一低著頭,緊隨其後,等到了書房前,他才頓住腳步。
    上回來謝府時,謝崇剛從詔獄離開,對囚犯動了全刑。他的髓海本就出了問題,必須保持心緒平靜,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但動刑時勢必見血,被血氣一衝撞,頭又怎會不疼?要不是有安神香平複心神,就隻能強行忍痛。
    指揮使幫周家保管宣爐,先前又救了她的性命,想到恩人一直在遭受折磨,她心頭仿佛被戳了個窟窿,說不出的難受。
    伸手將房門推開,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幾後的男人,穿著一身飛魚服,麵容俊美,皮膚比起常人要蒼白幾分,黑眸中爬滿血絲,模樣十分瘮人。
    周清徑直走到香案前,低低喚了一聲,“大人,您可是又頭疼了?”
    謝崇伸手捏著眉心,低啞嗓音中蘊藏著無盡的痛苦,“若不是疼的厲害,本官也不會讓謝一將你請來,眼下還不足三日,希望你不要怪罪。”
    周清年前嫁給了羅豫,按常理而言,別人應該喚她羅夫人,但不知為何,謝崇一想到這三個字,心底便湧起幾分澀意,濃黑劍眉緊緊蹙起,眼底的陰鬱之色也越發濃重。
    現下雖已入秋,天氣卻十分炎熱,調香講究符合時令,以香養身,以香入藥,夏日用瓷爐,冬日用銅爐。但安神香卻與普通的香料不太相同,看重的不是味道如何,而是其平複心神的效果,所以周清才會用宣爐這等極品香器來調配。
    今日她帶到謝府的是長生香餅,以黃丹、幹蜀葵花、幹茄根、去核棗等物為主料,慢慢研磨成膏狀,最後搓成餅子,點燃後加熱香料,使得香味清遠,不沾煙塵。
    謝崇手裏拿著案卷,這是從刑部弄出來的證據,萬分緊要,但他卻無法專心。
    喉結上下滑動著,他時不時抬眼,看著專心調香的周清。
    說起來,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謝崇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礙於他手中握有的權柄,有不少人都會將年輕生嫩的女子送到府邸之中,那些人表麵上溫和順從,但隻要他一出現,便會被嚇得戰戰兢兢、痛哭流涕,仿佛他是地獄裏爬出來的陰狠鬼物,那副模樣實在令人倒足了胃口。
    香餅燒的通紅,冒出陣陣黃煙,周清邊將香灰覆蓋在上麵,邊問,“自打用了安神香,大人的髓海可恢複了?”
    謝崇放下案卷,啞聲回答,“疼痛的確減弱了幾分,但隻要一被血氣衝撞,就會變本加厲,除非、”
    “除非什麽?”她輕聲問。
    “除非時時都能嗅聞到安神香,此物的確十分神奇,但本官卻不能隨時隨地帶著宣爐,也不能一直勞煩你。”黑眸定定的看著她,謝崇不急不緩道。
    將爐蓋蓋好,女人柔嫩的紅唇抿成一條線,她恭敬道,“沒什麽勞煩不勞煩的,您對小婦人有救命之恩,這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如今調配安神香,根本無法償還十之一二,隻不過您掌管北鎮撫司,那等機要重地,小婦人不能隨意入內,隻希望您能稍稍克製著些,盡量不要親自動刑,疼痛即可減弱幾分。”
    開口時,周清眼底流露出一絲擔憂,“錦衣衛忠於聖上,您身為指揮使,說是權勢滔天也不為過,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顧性命。《孝經·開宗明義》裏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大人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一二,還得想想家中長輩……”
    眼見女人神情嚴肅,下顎緊繃,置於桌麵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她生的膚白,淡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不知怎的,謝崇隻覺得周遭空氣好似稀薄了許多,讓他嘴裏發幹,氣息也有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