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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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怒意
    周清沒料到向來殺伐果決的指揮使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不由有些怔愣,好半晌才繼續勸說,“大人,豬腦雖有些腥氣,但對身體有益,您稍稍忍耐一二,總不好讓人掛心。”
    黑眸中閃過一絲精光,謝崇沉聲問,“掛心?本官自幼父母雙亡,在血親眼中,也與惡鬼沒甚差別,又有誰會在意?”
    即使與麵前男子共度一夜,腹中也懷著他的骨血,但平心而論,周清對謝崇並不了解,隻知道他是錦衣衛指揮使,是正三品的大員,手下掌管著北鎮撫司,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為過。
    聖人信任他、重用他,借用這把鋒銳的寶刀斬盡貪官汙吏,處置亂臣賊子,陛下成了心懷天下的仁君,百姓不再受貪官壓榨,國庫不再空虛,除了謝崇凶名加身以外,誰都得了好處。
    若是血親能諒解一二,周清也不會這麽難受,但想起謝嶺對指揮使憎惡的態度,她心頭一顫,水眸中透著濃濃關切之色。
    被這麽對待,任誰都會難過,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謝崇表麵上不在乎,但實際上呢?傷痛隻能獨自舔舐,不足為外人道。
    秀眉緊皺,女人白生生的臉蛋上帶著憂慮,堅定開口,“鎮撫司的那些錦衣衛、包括受到過您恩惠的人,但凡有些良心的,怎會不在意恩人的安危?至於那些冷心冷血的混賬,即便大人什麽也不做,他們依舊不會理解你。”
    對上那道清澈的目光,謝崇喉結上下滑動著,心底升起了幾分暖意,如同累極的旅人,終於回到了思念已久的家鄉,這種妥帖的滋味讓他覺得很是新奇。
    修長手指夾著筆杆,他的視線緩緩上移,從女人平坦的小腹,落到了梳理齊整的發髻上,忍不住問,“本官幫周小姐保管宣爐,也算是出手相助了,你此刻出言安慰,難道僅僅是為了報恩?”
    周清抬了抬眼,看著麵前的指揮使,倒是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她之所以這般在意謝崇的性命,原因有三。
    其一,指揮使救周家於水火,這份恩情萬萬不能淡忘;其二,他是錚兒的生父,當初雖然強占了自己,卻並非故意為之;其三,錦衣衛有震懾百官之效,前年有位總督貪了百萬兩賑災銀,若不是謝崇帶著侍衛衝進府邸,抄了總督的私庫,那些災民定會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這樣的人,就算手段再是狠辣,心卻是正的,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她敬佩都來不及,就算關心一二,又能如何?
    粉嫩唇瓣一張一合,比枝頭盛放的薔薇還要嬌豔,周清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將腦海中的想法說出了大半,一開始聲音極小,如同蚊子哼哼,到了後來,男人倒是聽清了數句。
    神情柔和了不少,謝崇緊盯著她,慢吞吞道,“豬腦本官會吃,不過周小姐,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周清有些疑惑,她隻是個普通的女人,除了調香的手藝還算過得去,餘下並沒有半點長處,恐怕很難幫上指揮使的忙。
    嗅聞著安神香,謝崇思緒比平日更為清晰,指節輕叩著桌麵,講起了條件,“如今周小姐一直住在香鋪,若是回了羅家,每隔三日來謝府一趟,怕是有些艱難,為了本官的身體,也為了你的名譽,隻能委屈周小姐,暫時與羅錄事分別了。”
    周清本就不想回去,但她先前已經答應了羅豫,若是反悔的話,前世的仇怎麽報?錚兒被羅母活活害死,那樣狠毒的手段,那樣殘忍的心思,隻要一想,她就透不過氣,恨不得將羅母生生撕碎,以解心頭之恨。
    猶豫片刻,她緩緩搖頭,“就算小婦人回到婆家,也不會耽擱了調香,大人放心即可。”
    聽到這話,男人神情變得十分冷漠,忍不住譏誚道,“方才羅夫人費了許多口舌,真讓本官以為自己行的是仁善之事,也有人承情。但眼下看來,羅夫人將夫君看的極重,全然不在意本官的死活,既然如此,你便回羅家吧,反正有熏球在手,也無需夫人親自奔波。”
    書房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大人,暖香樓那位出事了。”
    周清不禁有些茫然,她不明白指揮使為何態度突變,但此刻謝崇有事,她也沒法辯解,隻能站起身,準備離開謝府。
    豈料跪坐的時間太長,她小腿直發麻,一個不防,竟直直的往地上摔去,虧得指揮使眼疾手快,結實有力的手臂環住了女人纖細的腰肢,這才讓她穩住了身形。
    兩手死死攥住這人胸前的飛魚繡紋,周清臉色發白,急喘了幾口氣,等到下身的麻癢漸漸褪去,這才說道,“大人,小婦人能站穩了,您先放開吧。”
    說話時,她一直低著頭,等謝崇鬆開手,周清快步走出書房,與前來通稟的劉百戶擦肩而過。
    清淺的蘭香漸漸遠去,指揮使神態冷肅,頗有些不耐道,“韻茹又怎麽了?不是派你一直看著她嗎?”
    劉百戶咽了咽唾沫,恭敬答話,“屬下並不想嘮擾大人,但韻茹是個心狠的,她直接上吊了,此女本就是暖香樓出了名的清倌兒,先前非說被您毀了清白,要進謝府當妾,您沒同意此事,她今個兒就當著成郡王的麵尋死覓活,讓別人給她做主,明顯就是為了逼迫大人妥協啊!”
    聞言,謝崇麵色不變,但眼神卻愈發陰沉,仿佛積聚著暴雨的烏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謝嶺在酒水裏下了藥,把他關進暖香樓的房間裏。
    他心頭怒火翻湧,髓海刺疼如同刀絞,因此保有一絲理智,強忍痛意從勾欄院離開,最後身上的藥性發作,雖然也與一個女人成了事,但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韻茹,還未可知。
    “成郡王怎麽說的?”謝崇問。
    “他讓屬下給您帶個話兒,說此事可大可小,若您將宣爐借他賞玩幾日,韻茹的事情就不會傳出去,否則……成郡王怕是想鬧到陛下麵前。”劉百戶擦了擦腦門兒上的冷汗,越說聲音越低。
    謝崇生平最恨別人威脅,聽到劉百戶的話,薄唇勾起一絲冷笑,眼底殺氣翻湧,即便皮相生的俊美至極,卻與擇人而噬的野獸沒有任何差別。
    “景昭齊的消息還真是靈通,竟然知道周家香鋪的宣爐在本官手裏,他這算盤打的倒好,用一個心思深沉的妓子,來換價值連城的前朝香器,莫不是將本官當成傻子糊弄?”
    指揮使每說一個字,劉百戶便哆嗦一下,到了最後,他心裏暗暗叫遭,忍不住問,“萬一此事真上達天聽,這可怎麽辦?”
    狼毫纖長的筆杆被從中折斷,謝崇道,“上達天聽又如何?陛下還能撤了本官的職?去,將咱們手裏的消息交給都察院的人,等他自顧不暇,也就沒膽子再威脅本官了。
    錦衣衛說的好聽了,是天子近臣,若往難聽裏說,用“鷹犬”二字便足以形容。
    鎮撫司明裏暗裏養了不少人手,除了監視百官之外,皇親國戚也不能幸免。成郡王的一舉一動,全都瞞不過指揮使,眼下為了一個沒用的玩意,竟然跟大人對上,這位王爺怕不是喝酒喝壞了腦子,否則怎會做出這等糊塗事?
    想通了這一點,劉百戶麵上憂色一掃而空,連聲道,“大人放心,屬下定會將消息原原本本送到劉禦史手裏,明早上朝時,成郡王怕是會後悔不迭,再也不敢打宣爐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