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膚(捉蟲)
字數:4975 加入書籤
畫屏幽!
雪膚捉蟲)
調香講究時令, 看重手法,香器也不容忽視。宣爐是爐中極品, 為了更好的發揮香料安神的效果, 每次謝崇過來時,都會帶上此物。
周清調香時極為專心,幾乎從不主動開口, 免得合香時出了差錯。
若換了別人, 定會趁機討好謝崇,但眼前的女人卻全然不同, 既不貪功好利, 也不愛那些鬼蜮伎倆, 金銀財帛無法使其動心, 隻有上好而珍稀的香料能博得一笑。
謝崇愛極了她這副性子, 有時卻也暗自著惱, 希望她能市儈些,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權勢,而不是漠然冷待, 隻顧將心思投注在香料上。
宣爐放在香幾上, 帶著薄薄繭子的指腹從光潤的爐身劃過, 女子肌膚生的極白, 指節纖長, 潔如冰雪,被厚重的藏經色一襯, 對比極為明顯。
謝崇喉結上下滑動, 眸色更深。
此刻周清又取了檀香, 用指腹緩緩揉搓。
“為何方才的沉香要搗碎,而檀香卻要揉撚?”男人嗓音沙啞。
“沉香質地堅實, 搗碎方能與其他香料融合,檀香性燥,慢慢揉搓,祛除燥意,才有平心靜氣之功效,合香的方法各有不同,搗香時也得萬分上心,焚燒的香料大小均勻即可,過粗香氣不和,過細煙不長久,這些都是調香大師一點點摸索出來的。”
談及調香,女人的語調越發平靜柔和,聲音雖不大,卻十分清晰,如同一泓山泉,更似綿密細雨,聽在謝崇耳中,讓他本就不平的心緒翻湧的更加厲害,如傾瀉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拾。
好在他習武多年,對氣息的掌控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麵色絲毫不變,周清也沒有發現半分異樣之處。
將香餅點燃,藒車香的味道在房中彌散開來。
黑眸定定注視著對麵的女人,謝崇手裏端著茶盞,狀似無意的問,“聽說周小姐要與羅錄事和離。”
搗香的動作微微一頓,周清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眼前這人掌管北鎮撫司,想要查到此事,根本不難,既如此,她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正是。”
“本朝律令遠比前朝苛刻,若羅錄事執意休妻,恐怕會損了小姐的名聲。”
能重活一世,對於周清來說,已經是上天垂憐,她隻想守著香鋪、守著親人好好過日子,至於名聲好壞,能否再嫁,根本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外人的評價?”
女人抬頭,看著麵前的指揮使,發現謝崇劍眉微皺,那張俊美麵龐上透著絲絲關切,她心頭一軟,忍不住說,“小婦人隻想帶著孩子安生度日,從未打算再嫁,親族也無適婚姐妹,多謝大人費心了。”
聽得此言,謝崇更為焦躁,如同被困囹圄的猛獸,費盡心力也尋不到出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珍惜之物翩然遠去。
突然,他眸光一閃,低沉道,“周小姐,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也得為腹中孩子考慮一二,羅錄事是他的生父,等孩子出世,若羅家強行搶人,即使鬧到官府去,你也沒有阻攔的理由,強行使他們父子分離,實在有些艱難。”
放下手中的木杵,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隻餘嫋嫋青煙四散。
過了半晌,周清才僵硬頷首,“的確是小婦人考慮不周,不過羅豫應該不會登門,他到底也是官身、”
話沒說完,便被謝崇打斷,“若他鐵了心不放人呢?子嗣不能流於外,既合法度又合人情,就算事情鬧大了,羅錄事依舊占理。”
柔嫩麵頰血色盡褪,周清無意識的輕撫小腹,腦海中浮現出在望鄉台上看到的慘烈場景。別說錚兒根本不是羅豫的孩子,就算真是他的骨血,她也不會將兒子留在羅家,那些人心狠手辣,毫無憐憫之心,怎會好好對待錚兒?
抬眸看著麵前的男人,她微微歎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謝崇喉間發癢,眼珠子裏爬滿血絲,內心湧起濃烈又熱切的期待,希望周清在深陷困境時,首先想到的人是自己,想要依靠的也是他。
“若周小姐為難的話,本官可以……”
隻可惜事與願違,周清搖頭拒絕,“不必勞煩指揮使,小婦人自有分寸。”
謝崇是錚兒的生父,她竭力跟這人劃清界限,自然不會讓他去找羅豫,否則提前露出了馬腳,孩子的身份也就瞞不住了。
況且算算時間,要不了多久指揮使便會跟寧玉蕪定親,他娶了妻,寧氏就成了謝府的女主人,即使前世裏寧氏並沒有為他誕下子女,但名分還在,她的錚兒同樣沒有立足之地。
聞聲,謝崇暗暗焦急,卻沒有別的辦法。
渾身僵硬的坐在原處,看著麵前的女子將安神香點燃,清冽香氣中混著淺淡的蘭香,讓他心神逐漸平複,緊皺的眉宇也慢慢舒展開來。
離開周家時,謝崇不忘將宣爐隨身帶著,香鋪裏人來人往,又無侍衛看守,若此等香器被人偷走,恐怕再難尋回。
打馬回到謝府,剛走到書房門前,謝一直直迎了上來,壓低聲音道,“老夫人來了。”
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謝孟冬的原配妻子侯氏,名分上是謝崇的嬸娘,但後者自小在鎮撫司長大,除非年節,根本不會登門,哪有什麽感情可言?
轉身步入堂屋,侯氏坐在八仙椅上,聞聲略抬了抬眼,等謝崇落座後才緩緩開口。
“崇兒,你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頭幾年你叔叔在世時,就屬意玉蕪,如今孝期已過,不如將她迎進門。”
寧玉蕪是侯氏的外甥女,若沒有遇上周清,他娶誰為妻並不重要。但此時此刻,他心中想的念的隻有一人,即便她還是別人的妻子,這一點依舊不會改變。
定了定神,謝崇沉聲拒絕,“嬸娘,我不會娶寧小姐為妻。”
“為什麽?”侯氏麵露不虞,忍不住數落,“寧大人乃是堂堂的戶部尚書,寧家的門第比起咱們謝家隻高不低,玉蕪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哪裏不好?”
“若您覺得她好,大可以讓堂弟娶了她。”
侯氏忍不住噎了一下,她自然不會讓謝嶺娶寧玉蕪,隻因外甥女性子太強,什麽都牢牢抓在手裏,若真娶過門來,哪有什麽安生日子?更何況,寧玉蕪好像還與宮中的貴人有接觸,若真做出了不守婦道的事情,嶺兒心思單純,根本製不住她。
但想起寧家豐厚的嫁妝,侯氏心癢難耐,這才將主意打在了謝崇身上。
“哪有越過長兄,先給弟弟議親的道理?玉蕪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人品相貌都挑不出半點毛病,進宮都使得,難道還委屈你了?”
即使侯氏費盡口舌,謝崇的想法依舊不會轉圜,他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耐,啞聲反駁,“侄兒絕不會娶寧小姐,隻希望她快些議親,以免耽擱了花期。”
說罷,男人陡然起身,衝著侯府拱了拱手,而後大闊步離開了堂屋。
謝崇的手段遠比逝去的謝孟冬更為狠辣,即使侯氏身為長輩,在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時,身上也會冒出一層白毛汗。
暗暗罵了一句,侯氏端起已經冷了的茶,連著喝了好幾口,臉色才緩和了幾分。
此刻劉百戶等在書房門口,見到指揮使過來,他連忙抱拳行禮。
謝崇推門而入,拂了拂肩頭的雪花,淡聲發問,“她說實話了?”
劉百戶點頭道,“那天夜裏,韻茹從暖香樓追出來,本想找到大人,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將您帶走,她以為那是鎮撫司的錦衣衛,心中發怵,不敢輕易上前,後來您派人去暖香樓尋她,韻茹才知道不是。”
“年輕男子?”謝崇臉色陰沉。
“是,據她所說,那人十分清瘦,但到底是何模樣,卻不太清楚,畢竟巷子裏漆黑一片,實在是分辨不出。”
邊說著,劉百戶邊伸手入懷,摸索了一陣,將一枚皺巴巴的平安符放在桌麵上。
“這是普濟寺的平安符,住持親筆所寫,每年隻寫七七四十九張,要想查的話,不出三月便會有結果。”
“三月?”謝崇擰眉,身上透著一股煞氣。
劉百戶咽了咽唾沫,解釋道,“求平安符的還有外地的行商,恐怕不太好查。”
“先從本地人查起,那人將我帶回家中,不可能是行商。”他言辭篤定。
擦了擦額上滲出的冷汗,劉百戶說,“既如此,隻需要一月時間,便會有結果了。”
擺了擺手,等房中隻剩下一人時,謝崇麵露思索之色,他不知道那人為何出現在小巷中,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都不明晰。
不過真相如何都不重要,反正他早已認定了清兒,即便有人出手阻撓,他的心意卻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