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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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風波
    齊王因收留寧玉蕪被汙了名聲, 但在世人眼中,他依舊是高潔傲岸, 不沾凡俗之輩, 絕不可能與人婦通奸,他將寧氏帶入府中,不過是為了償還當年的救命之恩, 若將恩人掃地出門, 才是禽獸不如的做法。
    不少百姓都相信了這樣的說辭,不過仍有人心生懷疑, 畢竟謝嶺日日去齊王府前吵鬧, 雙眼中充斥著的恨意不似作假, 說不準寧氏腹中的孩子真是皇家骨血呢!
    還沒等眾人找到證據, 京中又起風波。
    原來柳賀年做了一篇文章, 誇讚萊州知府張昭德洞悉人情, 明察秋毫,不必用刑便能破案。那陶丁氏之所以會殺害大伯陶文鳳,隻是為了避免自己被人非禮。按照本朝律令婦女遭強暴殺死人者杖五千, 如凶器為男子者免杖。
    萊州知府仔細查明真相, 又想方設法保住陶丁氏的性命, 心存仁念, 當真如明鏡高懸;與之相比, 剛將廖氏帶回京城的指揮使,日日刑訊一名老嫗, 手段之歹毒可見一斑。
    柳賀年身為狀元, 父親柳岑又是中軍都督, 這篇名為“拒奸殺人之妙判”的文章甫一問世,便被諸多學子爭相傳閱, 甚至還有不少官員誦讀此文。他們認為本朝已經足夠昌盛,完全沒有必要再設立鎮撫司,讓這些鷹犬肆意殘害百姓。
    在普通百姓眼中,鎮撫司中種種酷刑委實令人膽寒,讀過這篇文章後,他們更是將錦衣衛視為殺人不眨眼的惡徒,認定了謝崇濫用權柄、傷殺無辜,早就該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
    此等奸佞,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按說文章在文人之間流傳,實屬正常,但平頭百姓識文斷字的並不算多,竟然有半數以上的百姓聽過這篇文章的內容,都想要萊州知府那樣的青天大老爺,恨不得讓嚴刑峻法的謝崇立即以死謝罪。
    若說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事情定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因周清嫁給了謝崇,即使沒有刻意宣揚此事,依舊有不少人聽說了消息,隔三差五就上門鬧事,逼著周父不得不閉店,以保證家人與徒弟的安全。
    嫁到謝府一年多,謝崇到底是怎樣的秉性,沒有人比周清更清楚,他根本不會濫殺無辜。之所以對廖氏用刑,是因為這老嫗無比惡毒,先前馬車剛到京城,葉猛便將她的關節一一複位,哪曾想廖氏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根帶毒的銀針,若不是葉猛反應快,恐怕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府裏人心惶惶,有不少簽了活契的雇工紛紛請辭,竟連工錢都不要了。
    也是,如若謝崇獲罪的話,伺候的奴仆可能會受到牽連,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他們是為自己打算,周清也不好說什麽。
    不過謝家的侍衛大多都是從鎮撫司退下的老人,忠心耿耿,絕不會做那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倒是讓她安心了不少。
    這會兒周清坐在桌前,手裏拿著柳賀年寫出的文章,案上放著本朝的律文,逐字逐句對照一番。初讀妙判一文,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待到細細分辨時,果真發現了更多的錯處。
    將自相矛盾的地方抄錄到白紙上,她一夜都沒有闔眼,等到天光大亮時,肩頸傳來陣陣酸痛,稍一動彈,便好似針紮一般。
    右手捏拳,繞過脖頸用力捶了幾下,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雪白皓腕便被人輕輕握住,放回了膝頭。
    她不免有些愕然,抬眸一看,才發現謝崇站在她身畔,也不知來了多久。
    粗如砂紙的掌心或輕或重地揉捏著女人的肩頸,周清時而微微皺眉,時而眼中沁淚,時而咬牙忍痛,謝崇習武多年,用內力幫愛妻疏通經絡,沒一會兒,便將酸脹之感盡數驅散。
    幽深目光落在桌麵的紙頁上,謝崇忍不住問,“這是清兒整理出來的東西?”
    周清頷首,“妙判的文章一出,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但我記得,律文中並無杖五千的說法,明刑以弼教,刑罰起到教化的作用,而非將百姓生生折磨至死,五千杖打下來,活人怕是都成肉泥了。”
    本朝科舉隻考經義,許多文人都不通法令,否則柳賀年也不會犯下這麽基本的錯誤。
    “說不定是傳抄有誤,將五十錯寫成五千。”將人抱在懷裏,謝崇低低笑了一聲。
    周清回頭瞪了他一眼,“你身為指揮使,對大周律還不了解嗎?笞刑從十到五十,分為五等,杖刑是從六十起算,隻要傳抄的書生不瞎,都不會把六十抄作五千。”
    正說著,金桂突然進了屋,手裏拿著一張帖子,看到緊緊抱在一起的夫妻時,她怔愣片刻,趕忙低頭,輕聲道,“主子,柳府的夫人過壽,給咱們府上送了請帖。”
    柳家的夫人隻有兩個,一個是拿了休書的焉明玉,另一個則是她的親姑姑,也是柳賀年的生母焉氏。
    往日謝柳兩家從未打過交道,甚至因為齊王的緣故,已經站到了對立的陣營中,眼下突然送帖子過來,怕是宴無好宴。
    金桂將帖子放在桌上,隨後便貼著牆根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將房門掩上,免得有那些沒眼色的前來攪擾。
    手裏拿著請帖,謝崇麵色陰沉,“鎮撫司犯了眾怒,柳家是想借此機會羞辱你,這種宴席,不去也罷。”
    “羞辱?焉氏憑什麽羞辱我?憑她被關進詔獄的前任兒媳,還是憑柳賀年所做的文章?漏洞百出、一捧一踩,誰會看不出他的卑鄙用心?”
    周清拉著謝崇,讓他坐在自己麵前,一字一頓道,“我若怕了她們,隻會丟了謝府的顏麵,還不如辯上一辯,也能借此機會,讓那些賓客看清柳家的真麵目。”
    方才外麵剛下過一場雨,天氣並不算熱,甚至還隱隱有些涼意,但謝崇胸臆中好似燒起了一團火,他緊盯著愛慕的女人,心情無比雀躍。清兒明知此去柳家會受到刁難,卻沒有絲毫猶豫,是不是證明了她也是在乎自己的?
    忙了一整夜,周清不止不困,反而格外精神,推開男人滿是胡茬兒的下顎,她走到窗前,將窗扇推開,看到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斷往下滾落,在簷下匯成小流,將青石板衝刷的一塵不染。
    “不睡一會兒?”
    “不了,待會奶娘會把錚兒抱過來,跟他分別了將近兩個月,心裏難受著呢。”想起玉雪可愛的兒子,周清的神情越發柔和,那種溫柔掩蓋住她容貌的豔麗,讓謝崇喉間發癢,恨不得讓她的視線一直投注於自己身上,再也不會因為其他事情分神。
    還沒等周清洗漱完,奶娘便來到了主臥,她將孩子放在床褥上,似金桂那般,片刻也不敢多留,飛快地離開了。
    錚兒咧嘴咯咯直笑,看也不看坐在跟前的黑臉男人,烏溜溜的眼珠子緊盯著母親,那副模樣讓周清笑的前俯後仰,趕忙擦幹了麵上的水珠兒,幾步走到床前,將他抱進懷裏。
    謝崇抿了抿唇,嚴肅道,“男孩不能寵,否則無法撐起門楣,等錚兒三歲就讓他搬到前院,如若不然的話,恐怕會養出個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
    女人斜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問,“聽指揮使的意思,把錚兒交給我扶養,便會將孩子教成廢物?”
    謝崇被噎的無話可說,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笨嘴拙舌地解釋,“我沒這麽想,若錚兒是個女孩,由清兒親手教導,自是千好萬好,調香習字,樣樣都不比別人差,但男丁總歸得吃些苦,不然怕是立不住。”
    周清對謝崇的想法一清二楚,此刻不過是故意逗弄他罷了,瞧見堂堂指揮使麵紅如血,還真是稀奇的很。
    轉眼就到了焉氏過壽的日子,周清特地起了個大早,精心裝扮一番。先前她在雲夢裏定了一件裙衫,數名繡娘連夜趕工,忙了整整小半個月,才將衣裳做好。緋紅布料襯的她膚白勝雪,合體的剪裁更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形。
    看到主子如此豔麗,在旁伺候的金桂都不由愣了愣神,時不時抬眸望上一眼,然後飛快地移開視線。
    坐著馬車往柳府趕去,等到了地兒後,周清掀開簾子,掃見停在路邊的數輛馬車,嫣紅唇瓣略微上挑,眼底露出幾分譏誚之色。
    柳岑身為中軍都督,不恪守本分也就罷了,竟還在暗中扶持齊王,難道他就不怕遭到反噬嗎?明仁帝看似溫和,實際上心思最是澄明,誰忠誰奸一眼就能辨得出來,這樣一看,柳家風光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各府的馬車上都有標誌,門房認出了周清的身份,眼底的驚豔褪去後,不免露出幾分鄙夷,行禮時連腰都沒彎,態度委實輕慢。
    周清不會自降身份,與守門的奴仆計較,她冷冷一笑,目不斜視地邁過門檻,清風拂過,身上那股蘭香尤為醉人。
    因男女之間須得避諱著些,柳家的廳堂便以屏風從中隔開,彼此言辭能聽得真真切切,卻看不清真容,倒也合乎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