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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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幽!
    番外之前世
    周清不知怎的, 一閉上眼,竟出現在望鄉台上。
    她腦海中一片混沌, 疊眉仔細思索, 才想起了自己究竟落到了怎樣的境地——她得了天花,病死後,屍身也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父母哥哥一個個相繼離去, 周清本以為羅豫會善待錚兒, 那孩子雖非羅家的骨血,卻也叫了他整整四年的爹, 多少還能有些感情。
    隻可惜她高估了羅豫的品性, 畜生永遠是畜生, 這輩子都不可能改, 他竟然縱容羅母, 將自己的孩子害死了, 這份心腸,當真歹毒至極!
    跌坐在土台邊上,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滑落。
    透過層層疊疊地雲霧, 周清能看清羅家的場景, 有錦衣衛進了門, 將羅小寶帶走了。
    周清並非蠢笨之人, 看著眼前的畫麵, 再結合羅母與羅豫的對話,她還有什麽猜不到的?當初羅豫借種的對象, 恐怕正是官居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 在錚兒被羅母害死後, 羅豫為了榮華富貴,便用外甥冒名頂替, 還真是好狠的心腸!
    淚水模糊了視線,周清雙目被密密麻麻的血絲所覆蓋,她心中充斥著濃鬱地不甘與憎恨,這些情緒籠罩著她,讓女人的魂魄不至於消散,反而更加凝實了。
    羅小寶被錦衣衛帶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中,有不少仆婦圍在近前,待看到謝千戶懷中抱著的孩子時,神情無比震驚,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這難道是指揮使的骨血?
    誰不知道大人成親三載,從來都沒有跟夫人圓房,這孩子究竟是自何處冒出來的?
    羅小寶住在廂房中,有兩個身量高大的老婆子照看,她二人雖比不得丫鬟嬌妍豔麗,對鎮撫司卻是一等一的忠心,絕不會生出半點歪念。
    小廚房早就準備好了飯食,李婆子端著八寶鴨,剛放在桌上,便見到年僅四歲的小少爺,飛快地扯下鴨腿,大口大口咀嚼,那副模樣活像餓死鬼投胎。
    羅小寶是羅母的親外孫,平時不會苛待他,但羅母的廚藝十分糟糕,家中又隻有羅豫能賺錢,捉襟見肘,必須儉省著,因此每月吃到葷腥兒的次數都不多,自是饞得厲害。
    李婆子又送上了湯水與菜蔬,低低歎息,“可憐見的,小少爺怕是受了不少苦,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羅小寶隻有四歲,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帶到這裏,但此處明顯比破破爛爛的羅家強,又有噴香可口的飯菜,留著再好不過了。
    兩位婆子照看著羅小寶,等他睡下後,隨即走到書房,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稟報給指揮使。
    麵容俊美的男子坐在桌前,手裏拿著密信,神情中無一絲波動,仿佛根本沒將羅小寶放在眼裏。
    “大人,您不去看看小少爺?那是你的骨血啊!”
    看到這一幕時,周清瘋狂地喊叫,羅小寶是贗品!是假的!她的孩子早就被羅母活活害死了,這一家子都是畜生!
    隻可惜,書房中的男人並不能知曉周清的想法,他沉聲道,“你們好生照顧少爺,餘下不必多管。”
    李、劉兩位婆子清楚大人的脾性,聽到這話,也不敢再勸,行禮後便離開了書房。
    和暢院。
    寧玉蕪坐在木椅上,姣好的麵容慘白一片,雙目通紅,掩麵抽噎著,“姨母,謝崇欺人太甚,他先害了父親,又從外麵帶回來了個野種,全然沒把我放在眼裏……”
    還沒等侯氏開口,隻見謝嶺突然站起身,暴跳如雷地怒吼,“表妹,大哥冷心冷血,簡直就是個怪物,你早日跟他和離,也能盡早脫離苦海。”
    聽到這話,寧玉蕪神情一滯,手拿帕子擦拭眼淚,並沒有吭聲。
    現如今,寧家已經敗落了,她爹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墳頭的草都長得有一人高,若她提出和離,謝崇根本不會阻攔,但她卻會失去謝夫人的地位,夫君從深得聖心的指揮使變成謝嶺這種廢物,和離還不如現在呢!
    想到此,她淚流不止,眼神空洞而死寂,默默搖頭。
    要不是侯氏還呆在堂屋,謝嶺恨不得將表妹抱在懷裏,好生撫慰,反正他們早就有夫妻之實了,若沒有謝崇從中作梗、橫刀奪愛,他哪會受到這種煎熬?
    瞥見獨子這副德行,侯氏輕咳一聲,道,“野種的身份未明,玉蕪不必心急,倒是嶺兒該趁早成親,生下孩子,才能繼承二房三房的家業。”
    謝嶺想也不想地拒絕,他整顆心都拴在玉蕪身上,哪還能看得上別的女子?要生孩子也成,但他兒子的母親必須是玉蕪,否則他都不認!
    心裏這麽想,謝嶺便將想法訴諸於口,聽到這一番不知廉恥的胡話,侯氏被氣得心口發疼。
    寧玉蕪嫁給謝崇,就是嶺兒的大嫂,身為族弟竟覬覦自己的嫂嫂,如此不顧人倫,若是被人發現,哪能有什麽好下場?
    侯氏捂著心口,劇烈地喘息著,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閉上眼,道“玉蕪,你去查查那孩子究竟是何身份,要真是謝崇的骨血,養著便是。”
    寧玉蕪應了一聲,擦幹眼淚從房中離開,謝嶺緊隨其後,剛走出門便將女人拉到了假山後,將心中炙熱滾燙的情意完完全全地吐露出來。
    翌日一早,寧玉蕪將李婆子叫了過來,旁敲側擊,也沒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她心裏憋屈極了,索性放低身段,親自去到廂房中與羅小寶碰麵,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了這孩子麵前,終於問出了一些線索。
    原來他娘名為羅新月,嫁給了個身家清白的教書先生,因未婚產子這種事不好聲張,明麵上便喚羅新月“姑姑”,背地裏才能叫娘。
    寧玉蕪派了最信任的丫鬟跟蹤羅新月,發現這婦人委實不堪,明明早就嫁人了,竟跟長夏侯府的世子糾纏不清,時不時還會去到茶樓的雅間中私會。
    這天寧玉蕪也進了茶樓,刻意選了旁邊的房間。
    兩屋中都掛著古畫,若有人將畫卷掀開,便能看到碗口大小的空洞,耳朵不必貼上,都能將男女的交談聲聽得一清二楚。
    “世子爺,小寶的確是吳家的骨血,他的眉眼與你一模一樣,隻是如今被接進了謝家,這輩子也不能認祖歸宗了。”
    吳永業對家裏的正妻十分厭惡,這會兒捏著女人尖尖的下顎,質問道,“謝府的人為何要將小寶接過去,其中到底有什麽貓膩?”
    羅新月開口解釋,“世子爺有所不知,我大哥身體不好,不能使婦人受孕,便想出了借種生子的辦法,從街麵上撿了個男人回家,與周氏行房,以此綿延後嗣,保住羅家的顏麵。隻可惜周氏是個不中用的,得了天花,又讓那野種染了病,母子倆雙雙去了,指揮使誤以為小寶是他的骨血,遂接回家中撫養。”
    寧玉蕪以手掩唇,眼底滿是震驚之色,她深吸一口氣,也沒在茶樓中多留,快步回到了謝府。
    本打算戳破那野種的身份,不過一想到謝崇竟會被鬥升小民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心底便湧起陣陣快意,並沒有說出實情。
    羅豫身為羅小寶的親舅,雖然隻是個小小的錄事,卻善於鑽營,借著指揮使的權勢,竟逐漸升了官,日子過得也越發順遂。
    最開始時,他對周清母子還有那麽幾分愧疚,但隨著時間流逝,他漸漸將愧疚拋在腦後,盡心竭力地往上爬,甚至對當初的決定萬般得意。
    要不是他狠下心腸,讓指揮使生出誤會,直到今日他還是個芝麻官,庸庸碌碌過完一生。
    隻要謝崇一日不發現真相,羅家的好運便一日不會斷絕。
    困在望鄉台的周清也意識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心裏充斥著濃濃絕望。
    就在此時,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長夏侯府的世子外出宴飲,不知怎的竟吃醉了酒,無不得意地說,謝府的小少爺是他的兒子,堂堂指揮使也不過如此。
    酒席上的客人雖不多,卻有那口風不嚴之人,將消息傳到了錦衣衛耳中,真相自然是瞞不住了。
    甭看謝崇身為指揮使,手中握有極大的權柄,但他患有隱疾,一嗅到血腥味兒,髓海便會爆發出劇烈的疼痛。
    常年身處詔獄,在審訊犯人的同時,謝崇也遭受著極大的折磨,他性情變得極為暴虐,即使將羅小寶接到府中,也鮮少與他見麵,自是生不出多深厚的感情。
    周清在望鄉台上親眼看著,謝崇將羅家人全都關進詔獄中,還沒使出幾樣刑罰,羅新月便熬不住了,好似倒豆一般將真相吐露出來。
    見妹妹如此不濟,羅豫麵色灰敗,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好下場。
    “你是說,我兒子得了天花,已經死了?”飽含陰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羅新月不由打了個哆嗦,連連頷首。
    羅豫忽然抬頭,冷笑道,“錚兒沒得天花,是被活活餓死的。”
    聞得此言,羅母與羅新月眼裏透出無限地驚恐,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兒子大哥竟會說出這種話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謝崇閉了閉眼,心底生出了一絲悔意,若是他能早一步找到羅家,是不是就能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了?
    在轉身離開詔獄前,他冷冷吐出兩個字“殺了。”
    錦衣衛根本不會違抗上峰的吩咐,直接將羅家母子三人送上西天,屍首丟棄在亂葬崗上,任野狗啃食。
    羅家人死後,周清心底的怨氣倒是消散不少,但她依舊無法離開望鄉台。
    目光落在謝崇身上,她腦海中浮現出錚兒的容貌,那孩子五官與她並不相似,反而像足了這個狠戾果決的男人,要是她兒子能平安長大,說不準也會是這副模樣……
    有時看著謝崇被疼痛折磨地痛不欲生,周清不免歎惋。
    說起來,謝崇也是無辜之人,跟她一樣,都被羅豫算計了。
    在世人眼中,錦衣衛指揮使如惡鬼在世,手段狠絕,殺人如麻,但周清卻並不這麽認為,若他真是全無理智的話,就不會留下羅小寶的性命,將人送到育嬰堂中。
    一切的一切,大多隻是捕風捉影的傳言罷了。
    又過了半年,寧玉蕪懷上了謝嶺的骨肉,她害怕謝崇報複,索性派人將耿雲安擄走。她知曉謝崇重情重義,對耿喬萬般感念,隻要讓耿雲安死在他麵前,血氣衝撞之下,那人定會如謝孟冬一般,暴斃而亡。
    她計劃的不錯,但還沒將耿雲安帶出京城,馬車就被錦衣衛找到了。
    見事情敗露,寧玉蕪遍體生寒,想要開口解釋,無奈謝崇卻不在她身上浪費口舌,直接將女人送到了京郊的莊子裏,讓不少莊戶婆子管教,終此一生,她都無法回到京城。
    寧玉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裏極為後悔。
    謝嶺四處尋找表妹,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人影,時間一長,感情便漸漸淡了,也不再念著她。
    而謝崇孤身一人,沒有再娶,四十歲那年辭去了指揮使的職位,離開京城,誰都不知道他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