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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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阿哈的心情就像一團亂麻,實在分不清該高興還是該著急。他的內心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之間反複拉扯,糾結萬分。
    先說高興的事,海西女真內部不知怎的,突然爆發了嚴重的問題。原本高高在上的首領哈刺,竟然被自家族人聯手趕下了台。這一變故,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海西女真部落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而更讓阿哈意想不到的是,哈拉部落新推選出來的首領,由於缺乏經驗,在麵對複雜局勢時慌了神,思來想去,最後竟然決定帶領部落直接投靠他們建州女真。這對阿哈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個大餡餅。
    然而,喜悅的心情還沒在阿哈心中停留多久,著急的情緒便如潮水般湧來。外患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們,新城士兵的腳步正一步步地不斷朝他們靠近,那咄咄逼人的態勢,讓阿哈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麵對如此嚴峻的形勢,阿哈絞盡腦汁,卻到現在都還沒想出一個應對之策,心中滿是焦慮與無奈。
    其實,仔細衡量一番,阿哈還是覺得自己的憂愁遠遠多於那一絲喜悅。若是在平常時期,海西女真能毫無保留地全部投靠過來,那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夢想成真。他甚至恨不得大擺三天宴席,邀請族中所有人一同慶祝,好好彰顯一下建州女真日益壯大的威風。可如今,外有新城士兵的強大威脅,這突如其來的部落投靠,在他眼中,更像是一把雙刃劍,既帶來了一絲壯大的希望,卻又增添了更多的擔憂與麻煩。
    可當下的情形實在是不容樂觀啊。就算阿哈真的借此成為了所有女真部落的領袖,可在新城大兵壓境的情況下,這領袖之位恐怕也隻是曇花一現,不過是短短幾天的風光罷了。況且,以前遇到棘手的事兒,好歹還有哈刺能和他一起商量商量,共同謀劃應對之策。但如今,哈刺被趕下了台,所有的重擔都沉甸甸地壓在了他阿哈一個人肩上。他心裏清楚,稍有不慎,一個決策失誤,就可能讓全族陷入萬劫不複之地,背上全族人性命的責任實在太過沉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然一時間實在想不出什麽良策,但阿哈也明白,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無動於衷。思索再三,之後阿哈隻能繼續派遣族中精明強幹的人,前去密切探查新城軍隊的行動進度,期望能從蛛絲馬跡中尋得一線生機。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地悄然流逝,局勢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愈發嚴重起來。讓阿哈頭疼不已的是,那些高麗士兵竟然開始接二連三地逃跑。察覺到情況不對勁後,阿哈心急如焚,立刻派出手下前去阻攔,殺了不少試圖逃跑的高麗士兵,想用這種方式來震懾其他人。可沒想到,這一舉動不僅沒能攔住高麗士兵逃跑的腳步,反倒像是火上澆油,讓他們跑得更加頻繁、更加肆無忌憚了。阿哈看著這混亂的局麵,心中滿是無奈與焦急,卻又一時無計可施。
    阿哈實在沒了辦法,思來想去,覺得或許可以把李芳遠請來,讓他出麵管理一下那些高麗士兵,說不定能穩住局麵。於是,他趕緊派人前往李芳遠的住處。可當手下人趕到地方後,卻驚愕地發現,李芳遠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了。
    阿哈得知這個消息後,頓時怒從心頭起,氣得滿臉通紅。之前他心裏想著,李芳遠就算想跑,在這重重包圍之下,也根本跑不了多遠,所以對李芳遠的看守十分鬆懈,壓根沒怎麽放在心上。可萬萬沒想到,這次他竟然估算錯了,讓李芳遠鑽了空子。
    沒過多久,就有族人匆匆趕來向他匯報,說是發現了李芳遠朝南而去的蹤跡,而且他的手下竟然還帶著上百人。聽到這個消息,阿哈頓時大驚失色。原本他以為李芳遠不過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僥幸逃出朱高煦的包圍圈罷了。但就對方現在這帶著不少人朝南走的架勢來看,顯然是打算去投降的節奏啊!阿哈心中暗叫不好,這李芳遠要是真的投降了,把這邊的情況一股腦兒全說出去,那自己可就麻煩大了。他心急如焚,在原地來回踱步,思索著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就在阿哈心急如焚之時,李芳遠已然來到了慶源鎮之外。他轉過身,目光幽幽地望向身後,那片曾寄予過希望卻又逐漸走向絕望的地方。而後,他緩緩抬頭,看向矗立在前方的慶源鎮,其城牆巍峨高聳,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威嚴。李芳遠的眼神中滿是無奈,重重地歎了口氣,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不甘與失落都隨著這口氣吐出。他微微側身,朝著身後緊緊跟隨自己的樸訔,聲音低沉且略帶沙啞地緩緩開口:“將白旗舉起來吧!”
    沒錯,李芳遠已然下定決心準備投降了。若是還有一絲轉機,還有一線希望,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服輸。可現實的殘酷卻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橫亙在他麵前。如今,連勢力龐大的哈刺都被從女真首領的位置上趕了下去,而他李芳遠手中更是沒有多少能夠調遣、堪用之兵。在這樣的絕境之下,李芳遠心中清楚,繼續掙紮不過是徒勞,不過是在無謂地浪費時間罷了。他深知,此刻投降或許是唯一能為自己跟隨他的人謀求一絲生機的辦法,盡管這是一個如此艱難且屈辱的決定。
    雖說之前李芳遠為了與海西女真合作,將手下大部分兵力都交給了哈刺調遣,但他一直暗自將幾個心腹的控製權牢牢捏在手中。憑借著這份謹慎,當他察覺到局勢逐漸失控、情況不對之時,便立刻果斷地將這些心腹全部召回。
    而在逃脫阿哈控製的過程中,樸訔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因為樸訔的協助與謀劃,李芳遠才得以成功從阿哈的嚴密掌控中脫身而出。
    李芳遠心裏清楚,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自己或許都難逃一死。然而,即便如此,他內心深處還是強烈渴望著能夠回到高麗故土再看最後一眼。他畢竟身為高麗君王,骨子裏有著身為王者的驕傲,實在不希望自己最終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在他的認知裏,天子理應有天子體麵的死法,哪怕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也該以一種符合身份的方式離去。
    當下,高麗的大部分族人都在全神貫注地警惕著來自北麵的新城士兵,李芳遠深知,如果自己選擇從北麵那條路返回高麗,勢必會立刻被發現,逃脫的計劃也將功虧一簣。權衡再三,他隻能帶著心腹們輾轉來到慶源鎮這邊,期望能從這裏找到回到高麗的機會。
    慶源鎮地勢高聳,易守難攻。李芳遠深知,貿然靠近很可能會被當作敵人遭到攻擊,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還沒等靠近慶源鎮,他就吩咐手下把早就精心準備好的白旗拿出來。
    樸訔此刻滿臉的灰暗與失落。他追隨李芳遠已經過去幾十年的時光,在這漫長歲月裏,李芳遠指揮作戰幾乎百戰百勝,那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可誰能想到,僅僅這一次的失利,就如同一場毀滅性的風暴,將李芳遠直接打入了萬丈深淵。看著李芳遠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已沒了往日的雄心壯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樸訔心中滿是悲涼,不由自主地沉沉歎出一口氣。隨後,他默默地走到李芳遠身後,伸出雙手,親自將白旗穩穩地拿在手中,而後對著上方的慶源鎮用力地搖動起來,那白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他們此刻的無奈與落魄。
    沒過多久,朱高煦就收到了李芳遠前來受降的消息。聽聞此訊,他立刻帶著幾個親隨,快步朝著關口走去。
    朱高煦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風塵仆仆的李芳遠等人,神色平靜,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轉頭對身旁的士兵吩咐道:“對著下麵喊話,讓他們把所有武器都卸下來!”他的聲音平穩而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士兵立刻領命,扯起嗓子朝著李芳遠大喊:“將兵器都扔到一邊,然後排隊上前!”聲音在空曠的城外回蕩。
    李芳遠聽聞,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多說一個字,直接轉頭示意所有手下照做。隻見那些人紛紛將手中的武器解下,扔到一旁堆積起來,發出一陣雜亂的碰撞聲。不僅如此,他們甚至還將身上的盔甲也脫了下來,整齊地放置在武器旁邊。一時間,地上滿是寒光閃爍的兵器和厚重的盔甲。
    之後,這幾百人便神情落寞、苦哈哈地站在原地,等待著慶源鎮開門。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無奈與疲憊,曾經的驕傲與鬥誌仿佛在這一刻被消磨殆盡。
    沒過多久,從慶源鎮中小心翼翼地下來兩個士兵,他們的眼神警惕,緊緊盯著李芳遠等人,一步步走近。來到跟前,這兩個士兵開始仔細地搜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們仔細檢查每個人的衣物、隨身物品,確認沒有隱藏武器等可疑之物,覺得沒有異議之後,才對著李芳遠等人點了點頭,示意可以放行。
    在邁進關隘的那一刻,李芳遠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心中湧起一陣深深的悲哀。遙想當初,自己帶領著兩萬多人浩浩蕩蕩地逃出去,那時的隊伍何等壯觀,士氣何等高昂。可如今,僅僅過了這麽短的時間,此刻竟隻有區區幾百人還堅定不移地跟著自己一起回來。曾經的輝煌與如今的落魄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讓他心中五味雜陳。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把心中的苦澀與不甘都甩出去,而後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緩緩進關。
    剛剛踏入慶源鎮,李芳遠便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裏。那男子容貌俊美得過分,氣質更是出眾,周身仿佛縈繞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威嚴。李芳遠的目光與男子的視線交匯,隻見對方正沉默地看著自己,眼神中似乎帶著探究與審視。
    李芳遠並非不識趣之人,從男子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氣度以及周圍人隱隱的恭敬態度,他瞬間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徑直上前,對著朱高煦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聲音中帶著一絲落寞與謙卑,說道:“小王李芳遠,見過二公子!”盡管此前從未親眼見過朱高煦,但憑借著多年在宮廷中積累的識人經驗,他很篤定眼前之人便是自己要麵對的朱高煦,所以也就沒有再多此一舉去詢問確認。
    朱高煦饒有興致地往前邁了兩步,目光直直地看向李芳遠,臉上帶著一絲好奇,開口問道:“你怎麽突然就想起來要投降了呢?”他的語氣中既有疑惑,又仿佛帶著幾分想要探尋對方真實想法的意味。
    李芳遠聽聞,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那笑容裏滿是無奈與苦澀。他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透著一絲疲憊,緩緩說道:“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呀。如今我前後的道路都被堵得死死的,四麵八方都被圍困,我能走的路,也就隻剩下投降這一條了。”說這話時,李芳遠的聲音很平穩,雖然兩人此前從未謀麵,但此刻他與朱高煦說話的神態,就像是多年相交的老朋友一般,語氣中既沒有麵對敵人時的緊張,也沒有因失敗而產生的憤慨。
    朱高煦聽後,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說道:“這就是您妄自菲薄了。若是您真心想逃的話,我們北麵的援軍還真不一定能攔得住您!”說到這兒,朱高煦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篤定。他之所以這麽說,並非毫無根據。他心裏清楚,女真部落之所以難以逃脫,是因為女真人拖家帶口,不僅有女人和孩子,還有大量的牛羊財物。一旦他們進行轉移,隊伍龐大且行動緩慢,立馬就會被新城的人發現並攔截。可李芳遠不同,他本就是逃亡之人,手下又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沒有過多的輜重負擔。若是分散開來各自逃亡,憑借著他們的機動性,確實還是有機會跳出包圍圈的。
    李芳遠倒是看得格外通透,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塊沉甸甸的巨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釋然,緩緩說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仿佛在向過去那個充滿掙紮與逃亡的自己告別。
    隨後,他微微抬起頭,眼神平靜地望向遠方,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對朱高煦,也像是在對自己訴說:“若是手中還有兩萬士兵,我必定會想著先逃出去,找個地方休養生息,將來也好有機會東山再起。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如今,時過境遷,我手下的軍隊已然分崩離析,如今最多也就千餘人還會聽我命令。您想想,就這點人,在這風雲變幻的局勢下,又能有什麽用呢?即便我現在逃出去,恐怕幾十年都不可能再打回來。既然如此,再跑又還有什麽意義呢?”李芳遠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一片平靜,仿佛已經坦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甚至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那平靜之下,是曆經磨難後的大徹大悟,也是對現實無奈的妥協。
    朱高煦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對於李芳遠的現狀和心境,他多少能理解幾分,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神色淡然地說道:“那你先在這兒稍等片刻吧,一會兒會有人來見你。”言語間,透著上位者的從容與篤定。
    李芳遠聽聞,沒有詢問究竟是什麽人要見自己,而是一臉懇切地向朱高煦提出請求:“我心裏明白,自己恐怕是活不成了。但不知二公子可否行個方便,讓我死在漢陽城。我在那裏生活了幾十年,對那座城有著深厚的感情。若是可以,死後能埋葬在那裏,也算是了卻我一樁心願。”說這話時,李芳遠眼中閃過一絲眷戀與不舍,那是對故鄉最後的執念。
    朱高煦隨意地擺了擺手,臉上帶著幾分不以為意的神情,輕鬆說道:“好說好說!”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反正之後把這件事直接交給李檮去辦理就行,他心裏想著,這或許也算是給李芳遠最後的一點憐憫吧,畢竟一個落魄至此的人,所求也不過如此了。
    朱高燧站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在李芳遠身上打量了一番後,頗為可惜地咂咂嘴說道:“我本來還琢磨著,等之後新城士兵把包圍圈進一步縮小,我也跟著下去痛痛快快地廝殺一場呢,就當是去戰場上曆練曆練。嘿,誰能想到這李芳遠居然搶先一步投降了,這可真是太沒意思了。二哥,既然這李芳遠都投降了,咱們是不是也該回漢陽城了呀?”他一邊說著,一邊歪著頭,眼巴巴地望著朱高煦,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
    朱高煦聽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回個啥呀?那女真人的問題還沒解決呢,哪能說走就走。你可別天真地以為,我大費周章派出新城士兵,僅僅隻是為了追殺李芳遠這一個人啊!”說罷,朱高煦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一抹似有深意的笑容,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咱們這次的目標可大著呢,女真部落才是重頭戲,李芳遠不過是順帶解決的。等把女真人的事兒徹底處理完,咱們再考慮回漢陽城的事兒,急什麽!”
    “啊?管那些野人幹啥?”朱高燧聽聞,不禁微微一愣,原本輕鬆的神情瞬間變得疑惑起來。他從朱高煦的話語中敏銳地察覺到,似乎在二哥的計劃裏,高麗士兵僅僅隻是個附帶的存在,這讓他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僅朱高燧感到意外,就連一旁的李芳遠也被朱高煦這話驚得一臉茫然。他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不解地看著朱高煦,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問道:“您的意思是,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想過要抓我?”此時的李芳遠,心中五味雜陳,自己一路逃亡,擔驚受怕,以為自己是新城的頭號目標,沒想到在對方眼中竟如此無足輕重。
    “昂!”朱高煦倒是坦然得很,毫不猶豫地一本正經點點頭。他似乎絲毫不在意會不會傷了李芳遠的麵子,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屑說道:“不是我說,你瞧瞧你現在,就隻剩下一兩萬殘兵敗將,又能幹得了啥呢?這次我們動手,主要是聽聞這附近還有女真人。哼,我生平最討厭女真人了,這次來就是鐵了心要將女真滅族。至於你,要是能逃走,那就逃走唄,對我們的大計又沒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聽到朱高煦這番直白的話語,李芳遠瞬間呆立當場,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那一瞬間,隻剩下滿滿的驚愕。
    原本,在李芳遠的認知裏,自己一路逃竄到女真部落,引得新城大軍追來,是自己給女真帶來了這滅頂之災,心中多少還帶著些愧疚與自責。可此刻朱高煦的話,卻如同晴天霹靂,將他原本的認知徹底擊碎。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的根源,竟是女真人自身,是因為新城本就對女真懷有滅族之心,自己隻不過是誤打誤撞,在這場風暴中被殃及的池魚罷了。
    李芳遠的心情猶如一團亂麻,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有憤怒,有懊惱,有無奈,卻又不知該如何宣泄。一時間,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來表達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
    早知道事情是這樣,當初就算是拚了命,打死他也絕對不會往女真部落的地盤跑啊!他滿心悔恨,隻怪自己當初太過草率,沒弄清楚狀況就一頭紮進了這漩渦之中,不僅把自己逼入絕境,還讓高麗軍隊也跟著遭受重創。然而,此刻說什麽都晚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他隻能默默地承受著這殘酷現實帶來的衝擊。
    不過,驚愕過後,緊接著湧上李芳遠心頭的便是一陣深深的失落。他好歹也是高麗國的君王,曾在自己的國土上號令群臣,威風八麵。可如今,在朱高煦眼中,自己竟連一群“野人”——女真族的分量都比不上。這種被輕視的感覺,如同尖銳的刺,深深紮進他的心間,讓他的尊嚴備受打擊。
    此時,李芳遠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瞬間明白了新城士兵為何會善待高麗俘虜。之前,他一直對此心存疑慮,總覺得新城士兵這麽做背後肯定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為此還憂心忡忡,反複揣測。但現在經朱高煦這麽一說,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新城真正的目標是女真,對於高麗,他們或許壓根沒放在眼裏,所謂的善待俘虜,不過是順帶之舉,並非有什麽特別的算計。
    想到這兒,李芳遠滿心懊悔,腸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新城對高麗並無太多惡意,僅僅是針對女真,當初自己根本不用大費周章地與女真聯手。要是一開始就果斷帶著人撤離,或許就不會陷入如今這般絕境,不僅損兵折將,自己也落得個投降的下場,實在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他忍不住在心中狠狠責備自己,怎麽就如此糊塗,白白錯失了逃脫的良機。
    “那意思是我能下去打仗了?”朱高燧壓根沒心思去理會李芳遠此刻複雜的心情,一聽到有戰事,眼睛瞬間亮得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興奮地看向朱高煦,那眼神裏滿是迫不及待奔赴戰場的渴望。
    朱高煦看著朱高燧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道:“有機會,有機會。按照目前的形勢,估計再等上三天就差不多了。你也知道,李芳遠剛從那邊回來,對現在戰場的形勢肯定比較了解,你要是想知道具體情況,可以問問他。”朱高煦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芳遠。
    “父王!”
    “夫君!”
    就在朱高煦和朱高燧你一言我一語交談之際,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急切又帶著驚喜的呼喊。隻見李檮幾人腳步匆匆,神色匆匆地朝著他們這邊跑來。那急切的步伐,仿佛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近前。
    當他們的目光觸及李芳遠的那一刻,眼中瞬間綻放出激動的光芒,情不自禁地大聲呼喊起來。尤其是元敬王後,她的雙眼早已哭得通紅,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悲痛欲絕的煎熬。此刻,她正含情脈脈地凝望著李芳遠,眼神中交織著心疼、擔憂以及重逢的複雜情緒,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原來,在聽到李芳遠投降的消息之後,朱高煦便吩咐手下人去通知了李檮等人。想必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他們的心情也是忐忑不安,既擔心李芳遠的安危,又對未來的命運充滿了迷茫與恐懼。如今親眼見到李芳遠,心中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
    看到李裪幾人出現,李芳遠著實微微一愣,他怎麽也沒料到,朱高煦口中所說要來見自己的“有人”,居然會是自己的妻兒。
    然而,這短暫的驚訝瞬間便被憂慮所取代,下一秒,李芳遠的臉色陡然耷拉下來,神情變得格外陰沉。他狠狠瞥了一眼朱高煦,而後將目光轉向李裪和閔妃,沉聲質問道:“你們怎麽也被抓來了?”
    話剛出口,李芳遠便瞧見跟在眾人身後的黃喜。還沒等李裪來得及開口回應,他已然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著黃喜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好你個吃裏爬外的東西!是不是你把王後的行蹤透露給朱高煦的?之前我就瞧你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貨色,所以才把你打發到這邊來。沒想到你這個狗東西,到了這兒還不安分!”李芳遠氣得滿臉通紅,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每一個字都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恨不得將黃喜生吞活剝。
    在此之前,無論麵對怎樣的困境,李芳遠說話始終不急不緩,時刻保持著一國之君應有的沉穩氣度。然而,當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被帶到此處,他那一直堅守的心理防線終究還是崩塌了。
    回想起之前的種種,怪不得那時自己要帶著黃喜一同離開,黃喜卻堅決不答應,還口口聲聲宣稱是為了百姓著想。可如今再看,黃喜竟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悠然自得地在朱高煦身旁溜達。此情此景,讓李芳遠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早就心懷不軌,做好了投敵叛國的打算。李芳遠心中的憤怒如同洶湧的潮水般翻湧,對黃喜的背叛感到痛心疾首,同時也對自己未能早些識破他的真麵目而懊悔不已。
    黃喜此刻滿心都是錯愕,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麵。原本聽聞李芳遠被抓,他念及好歹曾有過君臣之情,覺得於情於理都該前來探視一番。哪曾想,剛一露麵,連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李芳遠罵得狗血淋頭。
    黃喜心裏那叫一個委屈,臉上的皺紋因極度的無奈和難過都緊緊擰成了一團。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瞅著李芳遠,眼中滿是受傷與不解。就這麽僵持了一陣,兩行清淚毫無預兆地順著他那布滿滄桑的臉頰緩緩滑落。
    他一邊抬手顫抖著擦拭著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一邊聲音哽咽,帶著濃濃的悲戚開口說道:“真沒想到,在陛下您的心裏,老臣竟然是如此不堪的一個人。這臘月裏凜冽的寒風,吹在身上都不如陛下您剛才說的那些話讓人覺得寒冷刺骨啊。罷了,罷了,老臣也實在不想再多說些什麽了。既然陛下您如此不想看見老臣,那老臣這就走便是了。”說罷,他微微顫抖著身軀,轉身作勢欲走,那背影透著無盡的落寞與淒涼。
    朱高煦一臉無語地仰頭望向天空,眼神中滿是無奈,壓根就不想搭理黃喜。他心裏暗自腹誹,這家夥可真是個人才啊,說哭就哭,如此精湛的“演技”,要是不去當演員,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哼!”李芳遠麵色如霜,冷冷地哼了一聲,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黃喜深深的厭惡。他心裏清楚,雖然自己剛才情急之下說的話,在某些細節上可能不太準確。但黃喜此刻卻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朱高煦身旁,這情形再明顯不過,黃喜顯然已經背叛了高麗王朝。在這種情況下,李芳遠又怎麽可能給他好臉色看呢?
    “大王誤會了呀,”閔郡滿眼悲愴,目光緊緊鎖住李芳遠,緩緩說道,“我是帶著家中兄弟,一路朝著漢陽趕去,本想著能助大王奪回漢陽。哪料到,在途中恰好碰到了二皇子,然後就被抓了。裪兒的情況也是一樣啊。”閔郡說著,眼中泛起淚光,聲音微微顫抖,滿是無奈與委屈。
    這些日子,朱高煦一直對周邊的朝鮮殘軍發起攻勢。閔郡他們幾人,實在不忍心對自己的同胞下手,所以一直躲在囤積物資的地方,沒有輕舉妄動。與此同時,他們的心裏對身處慶源鎮北麵的李芳遠還抱有一絲期待,想著若是李芳遠能夠重整旗鼓,再次殺回來,說不定就能扭轉局勢,那該多好啊。
    然而,此刻親眼看到李芳遠如此狼狽不堪,整個人心灰意冷地站在眾人麵前,閔郡心中所有的希望瞬間破滅。她感覺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心中僅存的那點光亮也徹底掐滅。以至於在和李芳遠說話的時候,她根本無法抑製心中湧起的悲哀,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沉重的枷鎖,透著深深的絕望。
    李芳遠沒再繼續糾結黃喜的事,畢竟如今自己已然戰敗,事到如今,多說又有何用呢?他緩緩伸出手,輕柔地放置在李裪的頭頂上,動作裏滿是為人父的慈愛與關懷。隨後,他望向閔郡,神色平靜卻難掩眼底的擔憂,開口問道:“李褆,李補兩人呢?”
    李褆和李補,是李芳遠與元敬王後另外的兩個兒子。回想起當時,局勢急轉直下,敗退的速度快得讓人猝不及防。王城之中更是一片混亂,到處充斥著喊殺聲與哭嚎聲。李芳遠深知,在那樣的險境下,將孩子帶在身邊實在太過危險,稍有不慎,便可能讓孩子們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所以,當他決定從漢陽城撤離時,隻能匆忙讓人去通知妻兒們各自想辦法逃散,而後便先行離開了。
    此刻,親眼見到李裪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麵前,李芳遠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然而,對另外兩個孩子的擔憂,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促使他迫不及待地向閔郡問起李褆和李補的下落。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閔郡,仿佛想要從她的表情中,第一時間捕捉到關於孩子們的消息,內心充滿了對未知的忐忑與不安。
    閔郡滿臉愁悶,緩緩搖了搖頭,神色黯然地說道:“我也沒見到他們二人啊。當初王宮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李芳碩的人在肆意妄為。我派去他們宮殿找孩子的下人,一個都沒能回來。實在沒辦法,我隻好先回了閔家。後來,我也想盡辦法多方打聽他們的消息,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半點音信。”
    閔郡原本差點直接說出“賊人”二字,但眼角餘光瞥見朱高煦就站在一旁,話到嘴邊又改得委婉了些。畢竟,在這樣的場合,她不想因言語不慎而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接下來,李芳遠和閔郡互相寬慰著彼此,試圖從這艱難的處境中尋得一絲慰藉。然而,他們的話語中仍難掩深深的憂慮與無奈。朱高煦站在一旁,看著兩人這般情形,漸漸覺得有些無聊。他擺了擺手,吩咐兩個手下在一旁看著,隨後自己慢悠悠地走到一邊,徑直登上慶源鎮的一處山頭。他靜靜地佇立在那裏,目光投向下方鬱鬱蔥蔥的山林,陷入了沉思。
    或許是李芳遠率眾投降的消息不脛而走,竟被女真部落察覺。此刻,下方的山林裏,影影綽綽盡是模糊的身影。那些身影鬼鬼祟祟,卻始終沒有靠近,隻是遠遠地張望著。山林間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騷亂聲,似是人群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即便過了許久,他們依舊徘徊不去,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就在這時,李芳遠神情落寞,腳步沉重而遲緩地走了過來。他緩緩站定在朱高煦身旁,一同望向下方那詭異的場景,沉默片刻後,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與頹廢,開口解釋道:“當時形勢所迫,為了求得一線生機,我不得不把自己手底下的士兵,全部交予哈刺統一調遣。哦,對了,哈刺你應該知道吧?他原本是海西女真各部落的首領,不過,如今恐怕已不再是了。”
    李芳遠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似乎有些偏離主題了,趕忙停了下來。他這般失態,實在是因為哈刺如今的下場讓他心生諸多感慨,一時沒忍住,才多說了幾句。
    緊接著,李芳遠整理了下思緒,繼續說道:“後來,當我得知哈刺在部落中已無實權,就明白大勢已去,自己注定失敗了。隻是兵權一直沒能收回來,無奈之下,我隻能帶著這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回來。您想啊,我一旦離開,剩下的高麗士兵必然會陷入混亂。所以啊,女真人才急著追我們,就怕那些士兵生出事端,破壞了他們原本的計劃。”
    朱高煦聽後,輕輕擺了擺手,神色淡然地說道:“嗯,我了解!”那簡短的回應,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沒有絲毫驚訝。
    隨後,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四周靜謐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劃過寂靜的空氣,也劃過李芳遠的心。李芳遠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再次打破沉默,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仿佛曆經了無數滄桑與疲憊,緩緩說道:“不知你打算如何處置我的妻兒,他們……可還有活路?”李芳遠心裏清楚,這個問題雖然殘酷,但他終究還是要問出口,不然這顆心始終會懸著,不得安寧。
    此時,下方的女真人如同鬼魅一般,安靜地隱藏在各種遮擋物背後。即便他們心裏明白,已經不可能追回李芳遠,卻依舊沒有撤離的打算。朱高煦望著下方這詭異的一幕,心中也充滿疑惑,實在搞不清楚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聽到李芳遠的詢問,朱高煦微微轉過頭,眼神中帶著一絲詫異,瞥了李芳遠一眼,說道:“他們沒有跟你說?”
    李芳遠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微微一愣,臉上滿是疑惑,反問道:“說什麽?”
    朱高煦瞬間明白了,閔郡和其他人顯然覺得難以親自向李芳遠開口提及此事。畢竟,無論措辭多麽委婉,這在某種程度上都等同於背叛李芳遠。
    念及於此,朱高煦決定不再繞圈子,直接向李芳遠重新說明情況:“你的妻兒,你暫且不必憂心,他們還有用處,我不會取他們性命的!”
    稍作停頓後,朱高煦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所說的僅指李裪,至於剩下的那幾個孩子,是生是死,我可就沒那份心思去管了。”
    聽聞此言,李芳遠神色一緊,沉聲問道:“不知公子想要讓李裪幹什麽?”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朱高煦,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線索,心中滿是對兒子命運的擔憂。
    反正李芳遠已然是命不久矣,朱高煦覺得也沒什麽可隱瞞的必要,便將自己打算讓李裪帶領剩餘高麗士兵,協助新城開疆拓土的計劃,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李芳遠聽完,像是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之前,他滿心憂慮,還以為朱高煦會驅使自己兒子去做什麽更可怕的事情呢。
    朱高煦見李芳遠這般反應,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轉過頭看向李芳遠,問道:“看你這心情,似乎還挺不錯啊。難道你就沒覺得悲哀嗎?”
    李芳遠聽後,自嘲地失笑一聲,緩緩說道:“我明白你話裏的意思。但我現在都已經是個必死之人了,又怎麽能拖累他們一起送死呢?他們能有個好的歸宿,我心裏也能寬慰不少。至於閔郡,我並不怪她。我心裏清楚,她這麽做,無非是想讓孩子能更好地活下去罷了。”說罷,李芳遠望向遠方,眼神中雖有落寞,卻也帶著幾分釋然。
    閔郡與自己攜手走過了無數歲月,一路風風雨雨,李芳遠對她的為人深信不疑,堅信她絕非那種輕易背叛之人。就拿前段時間來說,自己兵敗如山倒,狼狽敗逃之後,閔郡依然不顧艱難險阻,放下身段去求娘家出手相助,一心想著幫自己複國,這份心意,這份堅持,足以證明她的忠誠。如今,閔郡選擇屈服並投靠朱高煦,李芳遠願意相信,她純粹是為了李裪著想,為了兒子的未來,她不得不做出這樣艱難的抉擇。
    想到自己的兒子不僅能保住性命,甚至還有機會借助朱高煦的安排,去延續和振興家族,李芳遠心中已然滿是欣慰,覺得這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你倒是一個看得開的!”朱高煦不禁對李芳遠多了幾分敬意,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讚賞。在他看來,麵對如此絕境,還能這般豁達,著實不易。
    李芳遠苦笑一聲,臉上寫滿了無奈,緩緩攤開雙手,說道:“看不開又能怎樣呢?自古以來,成王敗寇,這是不變的道理。本王從踏上這條爭權之路起,就早已做好了家破人亡的心理準備。如今聽到後人能有活下去的機會,我又還有什麽資格去奢求更多呢?”
    朱高煦聽後,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覺得李芳遠所言確實在理。在這殘酷的權力鬥爭中,能有這樣清醒的認知,也算是一種難得的智慧了。
    “那……本王就不勞公子動手了,本王希望自己能有個體麵的死法。” 見朱高煦沉默許久沒有回應,李芳遠神情苦澀,終究還是率先打破了這份壓抑的沉默,緩緩開口說道。此時的他,眼神中雖透著一絲悲涼,卻仍殘留著身為一國之君最後的尊嚴。
    麵對李芳遠的請求,朱高煦依舊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在他心中,李芳遠與李裪截然不同。李芳遠身為成年人,且從未接受過新城方麵的思想熏陶與“改造”,心思複雜,難以掌控。這樣的人,留在世上,日後恐怕會給自己帶來諸多麻煩,所以朱高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他性命。
    而李芳遠自己,也深知求生無望,更不會說出求活之類的話語。一方麵,他在朝鮮王朝的身份太過特殊與重要,隻要自己活著,朱高煦必定心存忌憚,難以安心。另一方麵,他當了這麽多年高高在上的國王,長久養成的高傲自尊,絕不允許自己放下身段,去屈從追隨他人。此刻,求一個體麵的死法,對他而言,或許是在這絕境中,唯一能保留尊嚴的方式了。
    “多謝二皇子!”李芳遠見朱高煦應下自己的請求,臉上雖帶著幾分落寞,卻還是無比認真地朝著朱高煦躬身致謝,那姿態中透著往昔身為君主的鄭重。
    朱高煦隨意地擺了擺手,神色淡然道:“你先下去多陪陪他們吧!”在朱高煦看來,李芳遠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這裏可是他的地盤,李芳遠曾經的手下如今都被他牢牢羈押,李芳遠孤身一人,縱使有萬般能耐,也絕無可能掀起什麽風浪,實在不值得他多加防備。
    李芳遠領命,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緩緩離去。他的背影,透著無盡的蕭瑟與淒涼,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隨著這一場失敗而消散殆盡。
    然而,李芳遠剛剛離開沒多久,原本看似平靜的下方山林當中,又陡然出現了變化。隻見山林間原本影影綽綽的身影開始頻繁移動,隱隱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請朱二皇子出來一見!” 山林間,一道身影緩緩現身,步履蹣跚地朝著慶源鎮下方走來。此人一邊走,一邊用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朝著山上呼喊。
    隻見古混孤零零地站在山腳之下,顯得格外渺小與無助。他的前方,是慶源鎮中新城士兵那一張張冷峻的麵龐,以及他們手中那寒光四射、蓄勢待發的弓箭,仿佛隻要稍有異動,便會萬箭齊發。而他的後方,山林裏隱隱藏著一個個同族的女真人,他們大多躲在樹木、岩石等掩體之後,不敢輕易露麵,隻敢偷偷探出頭來觀望,神色中滿是恐懼與猶疑。
    在這些女真族人之中,還隱藏著一個極為關鍵的人物,那便是如今女真族新推舉出來的首領——阿哈。
    古混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奉了阿哈的命令。當下的局勢對女真部落極為不利,本就勝算渺茫,而李芳遠的叛逃更是雪上加霜。為了穩定局麵,女真部落對手下的朝鮮士兵嚴密封鎖了李芳遠離開的消息。可阿哈心裏清楚,紙終究包不住火,這種事根本瞞不了多久。一旦剩下的朝鮮士兵知曉此事,勢必會引發一場不小的騷亂,到那時,局麵將更加難以收拾。無奈之下,阿哈權衡再三,決定親自前來與新城士兵求和,試圖尋找一絲轉機。
    經過這些時日與新城士兵的多次交戰,阿哈等人已然得知朱高煦已親自抵達慶源鎮。在他們看來,要想真正解決問題,必須與朱高煦直接對話。所以,此次古混便遵照阿哈的指示,徑直朝著慶源鎮大聲呼喊,求見朱高煦。
    古混站在那裏,雙腿不受控製地微微打顫。一想到接下來要與朱高煦直接對話,他的內心就被恐懼填滿。畢竟,外界傳言朱高煦心狠手辣,見人就殺,這些傳聞像陰影一樣籠罩著他,讓他越想越害怕。
    而此時,朱高煦恰好就在鎮子大門口。古混剛一開口,他敏銳的目光瞬間就轉了過去。古混的嗓門極大,再加上慶源鎮所處的海拔不算高,聲音傳播不受太多阻礙,所以古混的每一個字,朱高煦都聽得清清楚楚。
    對於古混的求見,朱高煦並沒有選擇通過手下人傳話,而是直接朝著下方高聲喊道:“我就是朱高煦,有什麽事情?”那聲音猶如洪鍾,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在山間回蕩。
    聽到朱高煦的聲音,古混的心髒猛地一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緊張的情緒瞬間蔓延至全身,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嘴巴張了張,卻一時間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他感覺自己的舌頭變得無比沉重,好不容易才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試圖緩解這份緊張,可那股壓迫感依舊如影隨形。
    阿哈藏身於古混身後百米開外的一塊大石頭後麵,當聽到朱高煦那響亮的喊話後,他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過,阿哈可沒傻到直接跳出去與朱高煦麵對麵交談。畢竟,他對朱高煦的態度一無所知,貿然露頭,萬一朱高煦一聲令下,他很可能直接被亂槍打死,到時候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看到古混站在前方,呆呆地愣在那兒不說話,阿哈心裏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在心裏忍不住怒罵道:“這該死的玩意兒,倒是趕緊說話啊!”阿哈心急如焚,不斷想示意古混,希望他能趕緊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好幾秒,古混這才渾身一顫,像是從極度緊張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終於響了起來:“朱二皇子,我是女真部落派出的使臣古混,此次冒昧前來,是代表我女真部落,特意向您商討求和之事!”古混說完這句話,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他緊張地盯著上方的朱高煦,等待著對方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