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斜覷著元震道：“所以，你從那個時候就打算對付朕了？那朕就不明白了，那時候還沒提出‘均田’呢，新政諸多措施也沒侵犯到你的利益呀？你又為何如此處心積慮？事實上，這也是朕今日最想弄明白的——就算新政侵犯了你的些許利益，那也不過是錢財上的事，與你本人的地位無損，真的值得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不惜犯下誅滅九族的大罪，也要置朕於死地嗎？況且，你的諸多動作無一奏效，按說應該收手保命才是，可你卻不惜把命賭上爭取到萬中無一的成功幾率，你到底圖什麽呀？”
    “利益？陛下既然說利益，那咱們就先談利益！不錯，隻要我一味附和、不反對新政，內閣輔臣之位便不會動搖，可這並不意味著我的利益就沒有受損！陛下廢除封妻蔭子之製，我的父母、發妻失去了蔭封，他們今後就隻能以普通人的身份享受祭祀，那士人的尊榮又體現在哪裏？這些暫且不論，我的長子、次子讀書都沒有什麽成就，雙雙止步於秀才，但好在靠著恩蔭，在地方上做個六七品的小官，也算衣食無憂。可是現如今，多虧了陛下的‘恩典’，他們隻能賦閑在家，從此再沒了前途，我不該恨嗎？”
    祁翀反駁道“你那兩個兒子朕知道，掛著地方官的官銜，可實際上根本沒有去上任，滯留京城領空餉！朕廢除冗官，並非將恩蔭官不分青紅皂白全部罷黜，而隻是將你兒子這般完全不稱職、甚至是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蛆蟲罷黜！你有什麽可恨的？”
    “不稱職又如何？恩蔭官重點在‘恩蔭’，那是朝廷給予士大夫的優待，與稱不稱職有什麽關係？若他們也要考核是否稱職，那又與科舉出身的官員有何區別？”元震狡辯道。
    “可若不看才能、隻憑出身授官，那又與九品中正有何區別？說到底，你和你的那些同黨所追求的不過是特權而已，有何公平可言？”祁翀怒斥道。
    “士大夫乃國之棟梁、朝廷之本，縱有些特權又如何？自古以來，特權何時完全斷絕過？門閥何時真正消亡過？哪怕改朝換代，也不過是殺了一批舊門閥，換上來一批新門閥而已！陛下斷了士大夫的特權，難道就徹底廢除特權了嗎？笑話！別的不說，就說柳忱吧！弱冠之齡，又未經科舉，不過仗著出身高貴和陛下的寵幸，一入朝便擔任四品侍中令，又與內閣諸臣一同列席禦前會議，這不是特權是什麽？這個時候，陛下怎麽不提公平了？柳家難道就不是門閥了嗎？”
    “朕承認，天下沒有絕對的公平，在這件事情上，朕的確給皇族勳貴之家留了一點口子，但這也是現下不得已的妥協。朕廣開鄉庠，普及教育，就是要在最大範圍內實現公平，讓考試真正成為人才遴選的最有效途徑。朕相信，早晚有一天，最大限度的公平是會實現的！”
    “現下的科舉難道還不夠公平嗎？還要怎麽公平？”元震恨恨道。
    “科舉本身是公平的，不公平的步驟在於科舉之前。想要參加科舉，就得先有讀書的途徑，可是，現實是全國至少八成以上之人是沒有讀過書的，既如此，那這八成的窮人首先就被排除在仕途之外，哪有公平可言？所以，開鄉庠，讓所有人在同一條線上起跑，這就是現下最大的公平！可現在的問題是，你實際上不想要公平，你隻想要特權，你要的是你們這些官宦之家壟斷科舉之路！”
    “沒錯！最可惡的就是這個開鄉庠！”，元震近乎咆哮道，“我的兩個小兒子雖然資質也不算高，但比兩個哥哥略強一些，隻要再多讀幾年書，請名師指點一下，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可如今，他們的競爭對手翻了十倍不止，他們的勝算便降低了九成以上！元家想要再續輝煌便難上加難，我如何能夠甘心？如何能夠不恨？”
    “輝煌？嗬嗬，”祁翀冷笑道，“你要不說這個，朕還忘了呢！你兒子為何資質平庸？難道不是因為你這個做老子的本身就資質平庸嗎？”
    “陛下......此言何意？”元震神態突然有些慌亂。
    “壹、景、弘！”祁翀嘲諷地望著元震，一字一頓道，“想不到啊，你跟燕國公還是老相識啊！怎麽樣？他給你的考題是真的吧？！”
    “這......這......”元震心裏最後的一點驕傲被徹底打翻，頓時變顏變色，眼神閃躲。
    “朕調閱過你鄉試、會試、殿試的考卷，鄉試考卷文風一般，中規中矩，也就勉強合格而已，所以你鄉試排名並不高，可以說是險險地拿到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但你會試的答卷卻文采斐然，也很有見地，可是你殿試的答卷又歸於普通，所以最終排名並不高。想來想去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會試作弊了，你不但提前拿到了題目，甚至可能找人替你寫了答案！朕沒猜錯吧？當年你一個窮書生不但沒有能力買到考題，更沒有能力雇人捉刀，所以這一切隻能是你當時新結交的那位好友洪敬、也就是如今的燕國公壹景弘的手筆吧？”
    隨著祁翀將真相一一揭示，元震的臉色由慌亂轉變為震驚，繼而又逐漸平靜：“陛下所言都不過是猜測而已，誰能證明？壹景弘嗎？哼！”
    “不需要誰來證明，因為這已經不重要了。朕唯一不解的是，他為何幫你？而且諸多考生之中，他怎麽就選中了你？”
    元震的眼神再次複雜起來，猶豫片刻之後緩緩吐了口：“他說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渴望——對功名利祿的極度渴望！他知道我為了這份功名利祿可以做任何事，但我卻並沒有把握能夠得到我想要的東西，而他，願意幫我一把！”
    “條件呢？”祁翀可不相信壹景弘是什麽大善人，交換條件那是一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