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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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統實錄》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直、濙領百官,奉太皇懿旨命郕王襲承大統。王大驚,再三推讓曰卿等何為有此議?我有何才何德敢當此請?眾臣一再堅持,王憤而大怒曰皇太子在,卿等敢亂法邪?眾臣回複曰皇太後有命,殿下豈可因違?謙進言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願殿下弘濟艱難,以安宗社,以慰人心。王遂受之。
    ——郕王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麵對著一群禽獸衣冠的官員,一名身著親王常服的青年發出囂張到極致的笑聲,絲毫不顧及身邊眾人驚愕地目光。
    領頭的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一人擎著眉頭近前兩步出聲道“殿下……”
    “爾等欺皇室無人否?!”毫無症兆,青年突然止住笑聲發問道“諸君欲欺皇室無人,或是欺祁鈺無知?”
    “這……殿下這是從何說起?”人已經邁到前麵來了,這個時候也退不回去,老者隻好硬著頭皮問道。
    “今上北狩,旬日可歸,諸君此時假傳太後懿旨令我登基,欲使今上與何地?”
    沒錯,年輕人就是當今正統皇帝的親弟弟,先皇宣德爺那個私生子——朱祁鈺。
    要說起來,朱祁鈺這個私生子來得還真是傳奇色彩。宣德皇帝平了漢王之亂後,從漢王的家室中搜羅出來了個美嬌娘。押著漢王一家老小返回北 京時,反手宣德帝就給叔叔封了片大草原頂頭上,這還覺得不夠,就近在皇城邊上弄了套宅院就給養了起來。
    漢王成了階下囚,對於自己內宅一個女子睡哪張床、跟誰睡自然是完全沒有心思管了,滿朝文武也都是正經近視出身,實在是看不見,於是就有了這位宣德皇帝的私生子。
    宣德十年時,眼瞅著身體垮掉自知時日無多的宣德爺這才將藏在自己老婆眼皮子底下的朱祁鈺母子接進宮裏,當著孫皇後的麵將兩人托負給了自己老娘張太後。這個時候怎麽辦?再有恨心的孫皇後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宣德帝駕崩後,才八歲的正統帝登基了。此時已經貴為太後的孫氏也隻能秉承著事情不能做太難看的宗旨,硬著頭皮在張太皇太後的注視下教導兒子善待兄弟,這才有了朱祁鈺這個禦弟的野蠻生長。
    “殿下誤會,臣等果真奉太後懿旨?請殿下登基。此事關乎天下,豈敢兒戲?”老者說著回首虛指一圈道“老臣同於侍郎、胡尚書率眾人一同奉太後命前來宣懿旨,請殿下接旨。”
    “哦~”聽著這麽回複,朱祁鈺若有所思一般又突然跳腳道“爾等竟然已經是裹挾了太後,莫非欲反?可是要獻城迎敵?”
    朱祁鈺表現出來的跳躍性思維把眾人嚇得不輕,一幹人暗自腹誹不已,靠後的官員已經有人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這時兵部侍郎於謙走上前來說道“回殿下,如王尚書所言,臣等確係奉太後令前來傳懿旨,懿旨令殿下繼承大統,請殿下接旨。”
    “不接。”朱祁鈺非常果斷拒絕了於謙的話,聲音雖然隻有靠前的幾人能聽到,但是非常果決。
    “還望諸位稍待片刻,正所謂一事不煩二主,稍後請諸公轉呈奏請,求太後收回成命。祁鈺不才,難當大任,望太後另選賢良,依我愚見鄭、襄二位王叔老成持國,曾數次監國臨朝,當為首選。”
    這一次,朱祁鈺的聲音很大,身後從人聽到後一片嘩然。
    襄王?鄭王?那兩個是什麽好東西嗎?
    尤其是鄭王,動不動就鬧點妖出來,朝堂中有幾個是沒罵過他的?等他臨朝還不得弄死這些曾經罵過他的?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殿下,此為公論,非兒戲耳。望殿下心中念及天下蒼生,宜速速接旨臨朝。”靠後些的禮部尚書胡濙聽不下去了,往朱祁鈺身邊走近了幾步。
    “嗬嗬,胡公、王公已曆四朝,祁鈺此時念及天下蒼生,何人顧及祁鈺家小?”
    看著離得近的胡濙、王直、於謙三人,朱祁鈺輕聲笑道“太後日前冊立太子並令我監國臨朝,懿旨曰‘帝為祖宗基業親師遠征,不意被留虜庭’,所指為何?”
    還能為何?當然是不承認皇帝是個白癡加混蛋唄!
    “今上自登基以來可謂勤政愛民,治國有方,中外信服,今諸位以北狩未歸擁立新君直麵達(通韃,指韃靼人,實際應該是瓦剌部)賊,不論勝敗新君皆難善終啊!”
    話說得還算委婉,沒把最後那一片遮羞布給扯下來,但是這幾位朝堂裏人精中的人精怎麽聽不出來這正話反說呢正統皇帝被他那如師如父的宦官假父王振忽悠著帶了五十萬大軍被瓦剌部也先給屠殺殆盡,這些天臨時朝廷好不容易穩住了局麵,但長遠看無論勝敗這個時候被擁立出來的新皇帝恐怕將來日子都不好過。
    對待北方遊牧民族,漢族是有很深很沉痛血淚史可以翻的。遠的不說,僅僅兩宋時期就被北方異族輪翻折騰了幾十年,最後被蒙古給徹底滅國不說還奴役到幾乎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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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的大明朝已經不是洪武年間壓著蒙古欺負,隨便派個人領軍就能把人家黃金家族一大票人馬抓回來羞辱的時候了,畢竟洪武爺除刺擼了一大波,永樂爺靖難又薅了剩下的一波,國朝早就沒了老牌的將帥之才了。
    正統帝年輕氣盛,經不住王振那個沒卵子的瞎忽悠禦駕親征,結果才折了五十萬精銳,現在各地勤王兵馬都還沒有進駐的京城就像個披著薄薄一層輕紗在舞台上跳著豔舞的絕色佳人,台下一大群精壯嗷嗷怪叫著想要攀上舞台上前一親芳澤——不,是撕碎美人分而食之!
    這個時候來頂缸當皇帝,真當人都是傻的嗎?
    宋時故事不遠,就算沒正經念過書的人也都知道那兩位被金人擄去的父子皇帝了。
    “三位還請稍待,祁鈺立時寫好奏報,望三位代為轉呈。”看著沉吟不決的三人,朱祁鈺也不管一大群站在一旁等著見證新皇曆史時刻的官員,直接轉身快步走進內室。
    “哎……”王直張嘴想叫住,手剛伸出一段又停下來,人晃了晃最終沒有邁出去。
    三人身後的官員見到理應接旨稱帝的郕王轉進內院,都懵了圈,紛紛圍上了三人詢問原因。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不如,煩焦都尉與我等同往,拜請郕王殿下何如?”最後,還是於謙沉吟再三開口說道。
    “若如此,大善。若是內監李總管或是金總管同往……”看了看駙馬都尉焦敬,表情仍然一臉凝重的王直輕聲說道。
    “唉——等不及往宮中請旨,且同請入見郕王再作他議。”元老胡濙發話,於是四人往內院請見。
    不一會,四人被帶到內院書房,朱祁鈺正口述奏章內容,郕王妃汪氏正在記錄,眼見著奏章就寫成了。
    “諸位請稍坐片刻。”朱祁鈺也不待四人重新見禮,直接掏出王璽敲上奏折然後遞給王直道“還請天官先過目,稍後還請大司伯、少司馬斧正。”
    說著,早有下人安排送上茶水。朱祁鈺又吩咐安排人給外院安排茶水、點心,並給府外眾人安排茶水,然後又回過來與焦敬作禮。
    “勞姑父久候,祁鈺之過。”說著,朱祁鈺一輯到底,焦敬又忙不迭回禮一番。
    “殿下,今國朝實乃多事之秋,皇位不可久懸。吾等得太後吩咐,奏懿旨請殿下登大寶繼承皇統,還請殿下早定章程。”看著王妃汪氏退出書房,於謙忙不迭搶著把話說了出來。
    大家都是看出來了,朱祁鈺就是插科打諢不給幾人開口說話的機會。
    “自殿下監國以來,內外臣服,國朝一雪前恥便在眼前。今得太後懿旨,令殿下承襲大統,正乃殿下大展宏圖振興祖宗基業之時。殿下何不領旨謝恩,早定大計?”進院的路上,於謙三、兩句話已經把事情告訴了焦敬,身為親姑父,看著胡濙、王直兩人直勾勾盯著自己,隻能硬著頭皮發聲道。
    “姑父這是哪裏話?”眼看著老家夥們咬得緊,朱祁鈺也大大方方坐下麵對四人。
    “八月十五日大兄皇帝率大軍於土木堡與達賊決戰,後被留賊庭;八月十七日卯時八駿北征;八月二十日太後懿旨立皇長子見深為太子;八月二十三日乃命我監國理政。”邊說邊提著泡滿枸杞的茶杯吞服一大口後閉目細細品嚐的模樣讓人生惱。
    這個時間提起的時間線確實讓人尷尬,十五日正統皇帝被俘後十六日夜裏皇太後、皇後就收到消息,當晚就搜羅了宮裏各種珠寶用了八匹寶馬給馱著送給瓦剌首領也先希望能換回皇帝。
    也先也真是個沒有商業道德的,財寶收了,人是沒放;不放就不放吧,還裹挾著皇帝一路叩邊吆喝,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幾個邊將隻能一麵安撫皇帝,一麵送上邊城財寶,一麵又八百裏加急報送京師,這下想瞞也瞞不住了。
    也虧了邊將應對得當沒有放人入關,朝廷也得了消息這才給了朝中大臣連訣奏請太皇另立新帝的足夠理由。之前三推四擋、裝聾作啞的皇太後眼看著頂不住了終於敗下陣來,這才同意另立新君,可這位要被立為新君的郕王殿下反而不肯幹了。
    “話說前幾日諸君英武暫且不提,依我之見那馬順便是合該身死左順門。左順門左順門,那馬順沒了馬進入左順門,可不就是合該身死嗎?”說罷,朱祁鈺又哈哈大笑起來。
    房內四人一點也笑不起來,實在沒想明白這馬順怎麽就該死在左順門了?更不明白這句話的笑點在哪裏。
    “殿下,惡賊馬順於朝堂作惡,幾欲挾監國以令群臣,幸得監國不顧個人安危下令眾臣工圍捕馬賊,終將其正法。監國之大無畏實乃我輩楷模,殿下為朝廷不顧安危實乃天下典範,幸得臣等終不辱命擒殺馬賊,未曾傷及殿下。臣等為監國賀!祝殿下早日禦及統領軍民中興大明!”稍稍思考了下措辭之後,於謙一躬想把話頭給坐實了。
    “臣等願監國早日登基,統領軍民中興大明。為大明賀!”幾個人精一看,立刻有樣學樣假腥腥恭賀起朱祁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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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鈺看著幾人表演,臉上掛著不鹹不淡的笑意。身為穿越者自然早就知道這位郕王朱祁鈺繼承皇帝位之後的結果,怎麽可能輕易就上當登基稱帝了?
    明戾帝!妻、子身死,唯留前妻與一女孤老而死勉強算是善終,這一切的源頭還不就是這個繼承的這個皇位留下太多隱患了嗎?!
    “諸公之賀,祁鈺愧不敢當。若非少司馬如是說,祁鈺還當是眾臣工大鬧朝堂打殺錦衣衛指揮使,而後挾法不責眾之意命朝廷免罪!”
    事實不是十四,朱祁鈺把話挑明之後,眾人臉上盡顯尷尬,一時竟然接不上話來。
    話說八月二十三日一早,朱祁鈺以監國身份在左順門旁的殿裏召集眾臣議事,結果都察院右都禦使陳鎰沒打招呼就匯合眾臣突然上表章彈劾王振一黨,勢要把權閹王振的黨羽一把薅幹擼淨的勢頭。
    這種事情,是一個監國可以管得了的嗎?當然管不了。於是朱祁鈺很自然的打著馬虎眼就想往左順門裏溜,然後把奏章轉遞給太後就算完事了。
    誰知道眾臣們像一群瘋子樣跪那嗷嗷的哭啊~那個慘樣是個人看了都瘮得慌,年齡大的頭發、胡子都白光了,跪那哭得叫一個中氣實足,大有“向天再借五百年”來哭的氣慨!
    且不論馬順本身就是王振那閹貨頭馬了,何況本身還擔著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使,群臣在大殿裏嚎怎麽著都該他管。隻不過態度太過囂張了,忘記了自己的大靠山已經在土木堡鼠啃蛆俎了,這貨在大殿上一開腔就成了眾矢之的……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正經武職高官,看著拖出去時已經愣生生被一群文官給捶成了一灘骨肉相連了。可不是燒烤的那種寸金軟骨和肉交叉著烤,而是骨頭都碎成渣渣混在肉裏的那種!!!
    就這麽當著監國王爺的麵,一群文臣在大殿上當場弄死了皇家近臣錦衣衛指揮使,然後又圍著朱祁鈺堅持要求承認大家的合法、合理性。當時朱祁鈺捏著鼻子認了,反正這事對於皇太後更有衝擊力,更何況這也符合曆史進程不是,但這口氣總得找補回來,這不機會就來了。
    “臣等,一心為國,行事或有孟浪,還請殿下勿怪。”還是於謙跳出來頂雷。
    看著這個忠直之臣,朱祁鈺還真發不起火來。按自己知道的曆史,這一位是唯一堅持不肯承認正統帝複辟的大臣,為此還搭上了自己和兒子小命,最後是大臣們看不下去才留了他女婿一條小命給他收了屍。
    惡狠狠瞪著於謙看了半晌,王直三人忙起身在旁忙是打拱作揖說著漂亮話兒哄著。
    幾人心裏難免犯嘀咕,這位王爺平日裏活得可沒存在感了,就連正統帝禦駕親征時也沒正經搭理過他,完全是因為五十萬大軍損失殆盡,正統帝又被俘後沒有一個像樣的皇室成員這才拉了他來撐場麵的。
    這眼看著快二十天了,郕王爺都像個泥菩薩一樣站在殿上一言不發,但凡是大臣們商議出來的事情他都一概照準,就像打死馬順那天前後表現出來的也跟個鵪鶉一樣,今天這事莫非真把兔子給逼急了要咬人了?
    朱祁鈺就隻是這麽盯著於謙長久不說話,於謙也就微微低著頭也不作聲,王直三人一旁討了個沒趣也住了嘴,五個人就這麽僵持著。
    “於侍郎。”
    “臣在。”
    最終還是朱祁鈺先開了口,說道“稱‘下官’,稱‘下官’體麵,合禮製。”
    朱祁鈺放下茶杯,緩緩站起來,胡濙、於謙四人站居到下位躬身聽命的姿態。
    “諸公皆是老臣,當知祁鈺所慮何事。前者少司馬為百官請命,我準了便是;來日我府中有難,何人為我請命?何人能為我請命?便是為我請命,能救我王府上下否?”
    朱祁鈺輕輕抬手製止了想要回話的王直又說道“今我若奉太後懿旨承統,來日當奉懿旨退位否?”
    “便是太後無旨,大兄皇帝歸來祁鈺當遜否?”
    “又或是大兄皇帝有個萬一,當如何計較?天下人如何看待祁鈺?宋高宗再世?”
    一連串問題拋出來,四人一時竟然都無言以對。
    “再說大兄皇帝,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不辭辛苦禦駕親征,雖不幸被留賊庭實與宋時二帝北狩有差。”
    “今上之才當得‘灼灼其華’,上應天時,下合地利;撫天下軍民如子嗣,待滿朝文武同手足,血戚姻親無不照應;中外敬服,侍上為君父。”朱祁鈺又開始的滿嘴跑火車模式。
    “今雖不幸被留賊庭,諒賊必不加害,稍待旬日今上必然返京。彼時今上見諸位奉我承統,豈不兩相生厭?”
    一番話說完,聽得四人麵皮直抽抽。
    別的不說,胡濙身為先帝親定的堂堂輔政大臣這些年活得跟個烏龜一樣,平時上朝就縮在一旁瑟瑟發抖,還不就是正統帝這年輕人不講武德給嚇得嗎?
    於謙就因為不鳥王振那個閹貨,硬生生被扣上一頂徇私舞弊的帽子弄到大牢裏關了大半年,要不是河南百姓都跑到京城裏來喊冤又遇到大赦的機會,幹了近十年巡撫的侍郎級高官非得折在京城大牢裏。
    駙馬都尉焦敬,堂堂大長公主駙馬,可不隻是他郕王朱祁鈺的親姑父,那也是他正統皇帝朱祁鎮的親姑父!
    就這麽親親的姑父,犯了點事硬生生套個枷頂天戴日的站了幾十天。麵子丟光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把命留住卻落下一身病痛,現在看著木頭桌椅腿都發軟。
    再看看那些閹貨、賊番子,坑國害民的事情沒少幹,連軍國重器都敢倒賣給也先,被查了之後上奏到正統帝那得到的總是輕飄飄一句“暫且寬宥了,下不為例。”
    他馬順犯下的死罪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被寬宥不說還短短幾年從錦衣衛指揮一路升到了指揮使,這就是他正統皇帝親政後的親民善政!
    就這,你朱祁鈺正話反說往那不靠譜的哥哥臉上貼金有意思嗎?
    要說這都不是貼金的事了,這簡直就是鑲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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