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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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芍!
    當我拿著海目回到的時候,妖男正帶著灰狐狸在我院子的一棵老桃樹下消遣。
    他從屋裏搬出一張矮榻來,擺起棋盤,正對著棋盤深思。棋盤對麵,灰狐狸正趴著呼呼大睡,旁邊還放著半張油餅。
    和風吹來,桃枝搖曳,滿院芍藥花瓣輕動。除去那煞風景的半張油餅,繁花似雪,君子如玉,若有心人想要入畫,此景綽綽有餘。附近,一幹少女躲在門背和回廊裏偷眼張望,滿臉癡迷之色。
    “咳咳!”羅言一陣大聲的咳嗽。
    少女們驚起,見是羅言,臉色乍變,紛紛四散開去。
    “總偷懶不做事。”羅言一臉無奈,看著她們的身影對我苦笑道。
    我看向庭中,徑自往裏麵走去。
    許是聽到腳步聲,妖男抬起頭來。
    我莞爾,卻疲憊得不想說話,在他對麵挨著灰狐狸坐下,拿出海目,放在棋盤上。
    日光下,海目透亮,閃閃發光。
    妖男唇角彎起,大方地將海目收到袖中“謝了。”
    我微笑不語,看向棋盤。隻見黑白二色棋子密布,皆勢均力敵,各自咬住不放。
    “自己與自己過不去,不累麽?”我把目光移開,換個姿勢倚在榻上。
    “累些也好,靜下心來,能把好些事想透徹。”妖男眼也不抬,盯著棋盤,眉頭微鎖。
    我不以為然。下界來的仙人就是這樣,愛鑽研些玄乎又磨人的東西。
    “你何時煉丹?”我問。
    “須再等一等。”妖男說“下月才有吉時。”
    我頷首,少傾,將目光看向旁邊的灰狐狸。她睡得正香,嘴邊還粘著些油餅的碎屑。心中浮起一陣憐惜,我將手輕輕撫過她的腦袋,隻覺溫柔如故。再看向妖男,他雖一臉沉思,卻神態安詳。
    從前,他們一個愛諷刺,一個脾氣直率,吵吵鬧鬧幾乎每日不斷。可就連我也不曾想到,灰狐狸出事之後,妖男能守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旁十幾年。此事,我也曾好奇問過妖男,他卻淡笑,說他不愛欠人情。
    “初雪恢複之後,公子可要繼續登仙?”少頃,我問。
    “嗯?”妖男抬眼看看我,頷首“正是。”
    我亦頷首。這樣也好,灰狐狸即便醒來也不必繼續內疚。
    “公子修為已到,天庭本來亦對公子有意,魄血之事,當還可通融。”我說。
    “不必魄血。”妖男卻道,神色平靜“待初雪痊愈,某自去迎雷劫。”
    我吃了一驚,看著妖男,魄血中那慘烈的事又浮上腦海。當年,妖男就是因為那念想過不得雷劫,終以魄血術輔助。
    “公子可有把握?”我問。
    妖男笑笑,沒有說話。
    我默然。
    心底的那些長久的思緒又閃過,牽牽絆絆,總徘徊不去。
    少頃,我低低地問“公子以為,前塵皆可放下麽?”
    “並非放下。”妖男將一顆棋子落下,緩緩道“那些事在某心中永遠也忘不掉,可若是一味沉溺,就連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說罷,他的目光看向灰狐狸,自嘲一笑“此事也是這十幾年才明白的,可笑某當初竟還去用魄血那等拙術。”
    我望著妖男,想說什麽,卻又終究無言,隻移開眼睛,久久盯著棋盤,
    既然不趕著回蓬萊煉丹,妖男和灰狐狸仍然要在多留幾日。
    每天,的後院裏都熱鬧極了。灰狐狸上躥下跳,如妖男所說,非要他出手打屁股才肯屈服;而他們安靜下來的時候,裏的少女們就開始圍觀,前堂每日都有羅言的嗬斥聲傳出。
    我則繼續做我的主人,每天看看賬本,或巡視廳堂,或招呼客人,安然自得。
    空閑時,我曾和妖男說起蒼渚和在海島上被瀲灩襲擊的事。妖男與我一樣,對那瀲灩的來路一無所知,卻也覺得蒼渚出現在八荒邊緣感到疑惑。
    “近來天下確不太平。”妖男深思一陣,道“就拿人間來說,有幾個山門遭血洗,聽說是妖物所為。”
    我點頭。這些我也聽說過,方士和妖怪之間的衝突曆史久遠。不過經曆過灰狐狸的事,我對那些嚷著除妖修仙的人實在無多好感,這些消息聽來,我並未作多想。
    撇開這些玄虛之物回到現實,有一件事倒真正教我煩心不已。隔壁那老宅,我兩個月前回來就打算要買下來擴建店麵的,可使人去問,卻說那老宅剛剛轉了出去,新主人是誰,卻怎麽也打聽不到。雲裏霧裏過了些日子,就在這月,那老宅卻忽然開門了,每日泥水匠人進進出出,又是蓋屋又是修牆。我遣人再去打聽那新宅的主人,匠人們卻說他們隻管接活,來人從未跟他們說過名姓底細。
    我著實困惑,什麽人搞得這樣神秘?
    這事還沒完,這兩天,另一事卻突然將眾人眼球奪盡。
    那個從未露過麵的斛珠居主人,據說露麵了。
    把這個消息帶來的是一個人稱菜娘子的女人。她專以販菜為生,閑暇之時最愛走街串巷與人蜚短流長。
    “老婦我可親眼看到了!那長相,那身量,嘖嘖!”菜娘子的大嗓門從前庭傳來,我在三樓的雅間裏也聽得清清楚楚。
    “什麽人能讓娘子這般吃驚?”有人笑道“再好看,能比得過我們白公子?”
    “白公子自然無人可比,老婦看來,能與白公子站在一處的,大概也就是那斛珠居主人呢!”說著,菜娘子又“嘖”了兩聲,道“當今天下這一等一的人物,可都在瓊池邊上了。”
    “果真?可娘子說了半天,我等卻連那斛珠居主人名姓也未曾聽出個所以然。”
    “名姓麽,老婦也打聽過了。”菜娘子底氣十足“可好記得很,就與那食肆同聲,那主人就姓胡,單名一個珠,明珠的珠……”
    胡珠?
    我幾乎被一口茶噎住。
    這樣的名字,怎麽看都覺得是唬人的吧。
    心裏覺得可笑,這事我聽過就算了,沒往心裏去。
    可過了兩日,卻有斛珠居的人登門,說那斛珠居主人備了歌舞酒席,今夜在店裏邀四方賓客宴飲,想請我赴宴。
    這話傳得時機頗好,眾人一陣騷動。
    “管他什麽主人,公子就該去看看,殺殺他氣焰!”阿蘿慫恿道,子弟們皆點頭附和。
    我笑笑,氣焰不氣焰的於我無所謂,近來閑得發慌,我倒有興趣看看這傳說中的斛珠居主到底生得幾手幾眼。我邀妖男於我一起去,妖男亦不反對,到了傍晚,他帶上灰狐狸,與我一道登車。
    斛珠居臨水而建,一座雕砌精致的白玉石台建在水上,岸邊樓閣環抱,其間以飛橋相連,所有賓客都可欣賞台上歌舞。樓閣高聳而奇巧,飛簷鬥拱雕琢精美,店內膳食更是絕倫。自建成以來,斛珠居便以美景美食招徠大批食客,將原本號稱瓊州第一的萬瓊樓擠得靠邊。
    天色已經漸暗,斛珠居的亭台樓閣明燈點綴,映著水色霞光。許是頭一回夜裏來看,我在樓下仰頭望去,竟恍然有些置身天庭宮殿的錯覺。
    大概都想來一睹斛珠居主人的真麵目,
    斛珠居前停滿車馬,賓客紛遝而來,一幹店裏的管事仆從迎接不暇。
    今夜我穿得很是不錯,銀冠綴珠,身上穿的是一襲輕盈的綾錦袍,正如阿蘿所說,行止皆風采翩翩。
    灰狐狸前幾日大鬧了田昌的宴席,恐怕好些人還記得,今夜帶她來時,我索性把她的皮毛變成白色。妖男一身淡青衣裳,雖普通,那俊逸的麵容襯著懷裏雪白的灰狐狸,引人注目不在我之下。
    許多人都認得我,紛紛過來打招呼,見禮之餘,又好奇地看向妖男。我也並不遮掩,大方介紹說這是我的表兄,一路微笑作揖,進了斛珠居。
    層層閣樓上,賓客已雲集而作,熱鬧非凡。管事親自引著我們走到正中一處席上,我看去,隻見四周寬敞,陳設精致,玉台和後麵的水光夜色更是一覽無遺,竟是店裏最好的一處。
    “此乃主人吩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管事一揖“主人說他與公子有舊,須以上首招待。”
    有舊?
    我愣住,隻覺懵懂不已。再看向席上,除了我和妖男,再無別的賓客。
    正疑惑間,這時,悠揚的樂聲從玉台上傳來,閣樓之中,賓客的喧嘩聲忽而響起。
    “主人來了。”管事望向那邊,微笑道。
    我隨著他望去,片刻,登時睜大眼睛。
    隻見燈燭通明,一人踏著綴金絲毯,自前堂緩緩行來。他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身姿修長,緋色錦袍映著燭光,愈加襯得麵容明媚生輝。
    雖隔得尚遠,那美眸的目光掃過,一下停在這邊。
    不時有賓客上前見禮,那人皆從容應對,徑直走來,不曾緩下腳步。
    “子螭?”妖男聲音詫異。
    我看看他,心中仍有餘驚,卻倏而冷笑。
    什麽斛珠居,什麽胡珠。
    果然是與我有舊,誰能想到堂堂神君,也下界做起了食肆主人。
    未幾,子螭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看著我,笑笑,忽而回頭“弁羽,我說過什麽,她果然來了。”
    這時,我才看到子螭身後跟著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細長的雙目瞄著我,那樣貌,竟是南海龍君。
    “男裝也還是那麽醜。”他白我一眼,低聲哼著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