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起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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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寺橫林際,鬆清擁翠深。
    一眾車馬即將行至白鹿寺,已是天上剛剛掛上了微朦的晚星的時辰了。春日的夜晚,晚風清涼,吹得沈嶼月有些清醒。
    現在的時間正正好好,前世也是。這一段時間一過,紛至遝來的詭計謀算便席卷著她身不由己地努力向前。這最後一段一身輕鬆的日子,倒是讓她卸下防備,有了些閑雲野鶴的心境。剛好遇著微涼的晚風,沈嶼月便下了馬車,緩步前進。
    離寺廟還有一段距離,照路用的燭燈明明暗暗,她吩咐馬車和一部分婢女先行去白鹿寺入住,替她收拾好禪房,留了些侍衛和幾個婢女陪著,徒步走過去。
    沈嶼月自早晨醒來,便是重生後的驚奇,觀察年月的縝密,思考對策的心細,可以說是一上午突如其來兵荒馬亂措手不及。這晚風一吹,倒是讓她慢慢冷靜下來。她放空了心神,隻觀著剛入夜零星的星辰單薄而孤獨地散發著微光。
    “辭兒。”沈嶼月喚到。
    “小姐,奴婢在的。”辭兒輕輕回她。
    辭兒也沉醉在了無邊飄渺的夜色裏,不忍高聲語,恐擾了這靜謐的春夜。
    “辭兒,你也伴我讀了幾年的書了,自是認了許多字,如今這夜晚恬靜美好,你可會作幾句詞?”沈嶼月笑意盈盈地問辭兒。靜謐的月夜裏,隻聽得到一行人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辭兒愣了愣,看著自家小姐笑得溫溫柔柔的麵龐,配著這周邊美景如畫,仿佛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悉數綻開在眼前,她總覺得她可以記得這一刻很久很久。
    辭兒輕輕搖了搖頭,臉頰上羞愧出幾朵紅雲,幸而燈火不明,她隻低聲道:“小姐,奴婢怎會作詞,倒是識得些字,已是萬幸了。”
    沈嶼月笑了笑,她從小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如今重生以來,更是多了幾分滄桑心性。難怪前朝詩人多是被貶後作出許多精彩絕倫的詩,現在她倒是頗有感觸。
    “星依雲渚濺濺,露零玉液涓涓,寶砌哀蘭剪剪。碧天如練,光搖北鬥闌幹。”沈嶼月緩緩開口道,“辭兒,我怕等下忘記,你且幫我記下罷。等翻了今夜,倒是可以找白鹿寺的住持討教一番,刪改些許。白鹿寺的住持博古通今飽讀詩書,想必可以學的到許多東西。”
    一行人向著白鹿寺緩緩走遠,剛剛走的這段漆黑的山路中卻冒出幾個人影。
    “大人,可需要......?“其中一個黑衣人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暗處另一位穿著黑色華袍的人卻搖了搖頭:“不用。滅口反而暴露行蹤。你沒看那小丫頭隻帶了幾個人。幾個人怎麽可能徒步上山呢?肯定是半路下車散心的。其他隨從早已經到寺裏收拾了,到時候他們等不來自家主子,滿山搜尋,我們麻煩可就大了。”
    剛剛說話的黑衣人仔細想了想道:“大人思慮周全,小的冒進了。現下回想起來,那幾個侍衛多隻是會些拳腳功夫,沒有內力的。想來發現不了我們。更何況我們隱藏了氣息。”,黑衣人抬頭,卻看見自家主位已經走遠了,嘴裏還隱隱約約念叨著剛剛那個小丫頭隨口作的詞。
    隻見那黑袍公子輕功了的,繞了一圈後又悄悄潛回白鹿寺,回到自己的禪房裏,換上一身月白色的廣陵綢衫,在書桌前繼續翻閱些白鹿寺藏經樓裏才有的前朝古經,如同從未出過房門一樣。
    另一頭,沈嶼月已經到了白鹿寺,與住持行過禮後,先行去了分給自己的禪房休憩。路上倒是見了另一個小禪院亮著些燭火,隨口問引路的小和尚道:“怎的還有外人來白鹿寺清修?”。這白鹿寺外圍的禪院都是為了外人準備的,一些隆重的節日,祭拜的人多,才會住滿。如今這沒什麽要緊的日子,沈嶼月倒是有些吃驚還有別人會來白鹿寺小住,好奇下探頭望去,隻見院內書房窗邊坐著位白衣公子,正在看些書記,麵容頗為俊朗。——倒是個生麵孔,她收回視線。
    沈嶼月一開始決定來白鹿寺,就是看重白鹿寺較帝丘城其他幾個大寺廟更偏遠些,算得上是帝丘城附近最避世的廟宇了。她以為這段沒什麽大日子的時間裏不會有外人,才選了白鹿寺。
    小和尚答道:“那位施主前幾天來的,對佛經很是有一些見解。每日都與住持在法堂論經,我們都受了許多大啟發。雖不知公子名號,但是我們私下都稱他白公子,因他日日隻著白裳。他平日裏寡言,女施主如有相遇,也請莫要多打擾白公子。如果女施主也想聽聽他與住持論經,每日上午到法堂便是。小僧打包票,那論經可是相當精彩。小僧從小在白鹿寺長大,這也是第一次聽得如此精彩的論辯。”
    小和尚答道這裏,沈嶼月一行人便已到了分配的禪房。小和尚作了揖,沈嶼月回了禮,小和尚便回齋堂誦晚經了。
    沈嶼月在房間內稍作休息,沐浴後重新換了衣衫,便坐在書桌前,開了一盤棋。
    這是上一世她忘記何時養成的習慣,每當她想謀劃些什麽,或者思考些對策,便會開一盤棋。這棋盤如同錯雜的人生,一步步皆是命數。
    辭兒在沈嶼月近旁伺候,看沈嶼月神情肅穆,專注認真,自知不便打擾,就再不做聲,隻留沈嶼月一人擺著棋。
    沈嶼月起了盤,自己與自己對弈。偶爾自言自語幾句話,辭兒不敢接話,隻是專心聽著陪著。
    “這一步要表麵溫吞,看似為舍,其實有舍有得,未到一擊必殺時,萬不可棋行險招。”沈嶼月一邊下棋,一邊思考,小聲說著。
    辭兒總覺得她若有所指,但又聽不明白,隻覺得自己多想了,小姐應當隻說棋局。
    “這一步萬不能貪。所謂下士趨利,中士避害,上士悟道,這點蠅頭小利絕對貪不得。而這一步,看似困局,萬不可解。這便是留來舍棄的幾顆棋子。唯有先舍,才能大得。”
    ......
    已是月上三杆,入了中夜。辭兒在一旁偷偷打著哈欠。沈嶼月卻依然冷靜地下著棋。
    隻見原本溫溫吞吞的棋局突然明朗起來,幾步之內,她大開殺戒。原先那些不起眼的困在角落裏廢棋,突然聯動起全局,個個變為殺招,大開大合之間,對麵頃刻潰敗,散不成軍。
    沈嶼月手中的棋局大獲全勝,但她神色未變,令辭兒收拾了棋盤,她自己回了內室準備入睡,腦子裏還在想剛剛沒有處理好細節的地方。
    隻是很晚了,這一天又發生了太多事,沈嶼月頗有些疲憊。躺在榻上不出片刻,就已入睡。睡著前,沈嶼月翻了個身,心想:還有很多值得多做考量的步驟,明日定要更深慮,屆時再開一盤棋。
    月靜春山空,沈嶼月和辭兒各自入了眠。屋簷上卻掠過一位白衣公子,他回到自己的禪院,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想不到這小丫頭竟能下這麽大一盤棋,我這一窺倒是賺了,發現了這麽個妙人兒。”
    浮雲柔和似絮,輕均如絹。月夜高空,星河璀璨。四下寂靜中,看似古井不驚的稀鬆日子裏,沈嶼月的棋局,起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