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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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偽神法則!
    一隻手抓住了正往下墜落的格裏斯,避免了他粉身碎骨的結局。
    那隻手小臂嫩白,細膩,帶著傷口,傷口正因為用力過度而裂開,鮮血順著她的手流下,流到手心,再流到格裏斯的手上。
    手掌帶著長期工作的繭子,略有粗糙,手指細長,正有力的握著格裏斯的右臂。
    格裏斯感受著這突如其來的拉扯,緩緩睜開了眼睛,順著手臂往上,看到了手臂的主人。
    雷姆。
    此時她精致可愛的麵龐帶著痛苦,但卻咬牙切齒的不肯放手,藍色的眼瞳滿是堅定和執著,好像隻要抓著什麽不放手就能留住似的。
    她看見格裏斯睜開眼,又握的更緊了一分,握到格裏斯能感受到那份勒痛。
    “格裏斯大人,請不要放棄!”雷姆麵容痛苦,有些斷斷續續的說道。
    格裏斯呆愣著,看著手臂都在顫抖的藍發女孩,似乎怎麽也想不通這個女孩為什麽救他,憑什麽救他,有什麽理由救他。
    但既然能活著,他也不會一心求死,沒有硬拉著雷姆的手攀爬上去,這有可能將這個女孩一起拉下深淵,而是右手伸到左側腰間,拔出流光,一把插入峭壁,再刀身一橫,借力而上。
    雷姆順勢抱住了他半個身子,格裏斯能感受到那份後怕的顫抖,他將流光抽回,順利登上了崖頂。
    此時,雷姆才看清格裏斯的狀況,看見了渾身上下數不清的傷勢,看見了他斷掉的雙腿。
    “格格裏斯大人!”
    一瞬間的震驚過後,藍色的眸子當即布滿水霧,但是手上動作卻不慢的將格裏斯抱離崖邊,輕輕平放在草地上。
    格裏斯將『流光』壓回劍鞘,任由雷姆對他動作,看著雷姆即將施展治愈魔法,平靜的說道
    “你把我傷口冰封上,我不會死,你先治療你自己的傷勢。”
    “不行!”
    雷姆想都沒想,本能拒絕,但還是先將格裏斯的雙腿冰封,阻止鮮血流失,然後雙掌合攏在胸前,低頭吟唱。
    『治愈魔法』發動,青白色的光團出現,緩緩治愈著格裏斯身上的傷勢,溫暖的感覺傳遍全身,傷口的疼痛變得輕微,血液再生,傷口粘合,缺失的地方也長出肉芽。
    格裏斯沒有堅持,看著渾身血跡染紅黑白女仆服的藍發少女為他療傷,隻是躺在了柔軟的草地上,看著清冷的月,聞著若有若無傳來的帶著血腥味的花香,閉上了眼睛,心中歎息。
    就這樣,失去雙腿的格裏斯安靜的躺在草地上。
    雷姆跪坐在他身旁,低頭施展著魔法,隻一個勁的施展魔法。
    背後是清冷的圓月,周圍是高潔美麗的花束,誰也沒有說話,這片美麗的地方重回寧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格裏斯張開雙眼,眼中映著月,緩緩說道
    “夠了,這種程度已經死不了了,剩下的你也不能治療,等回村裏吧。”
    “給你自己療傷。”
    他用右手按住了雷姆已經顫抖的手,打斷了她的施法,她的額頭已經布滿冷汗。
    格裏斯說的也確實是實話,他身上的傷勢在雷姆的治愈下確實好轉許多,雖然大部分是他的不死之身在發揮作用,但小傷已經基本痊愈,大些的傷口也已結咖。
    除了瑪娜幹枯,內傷和斷肢之外,基本沒有大礙。
    剩下的也不是雷姆能夠治療的,但是如果他不出聲,格裏斯覺得她還會一直治療下去,直到瑪娜枯涸到她再次暈倒過去。
    她從來都是這麽一個人,倔強,武斷,偏愛勉強自己,又認為自己怎麽都不夠努力,像一個自卑又怯懦的小女孩。
    雷姆沒有堅持,放下了手,隻是仍舊低頭,晶瑩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沒有發出聲音,但是格裏斯卻能感受到那份深切的悲傷。
    “為什麽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雷姆的聲音有著些許顫抖,帶著點倔強的哭腔。
    格裏斯愣了愣,他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心中歎息一聲,沒有回話。
    “明明明明隻要讓雷姆來就夠了。”
    “受傷的隻有雷姆就夠了。”
    “如果不是雷姆的話,格裏斯大人也不會傷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
    “一切都應該由雷姆一個人完成”
    “變成這樣的話”
    “就沒有意義了啊”
    雷姆壓抑的哭聲終於斷斷續續的從她抿著的嘴唇中逃出來,淚水從那雙汪藍的碧湖中溢出,劃過臉龐,一滴一滴的打在格裏斯身上,手上。
    格裏斯看著哭泣的雷姆,驀然感覺在他旁邊的不是一個長大的萬能女仆,而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正揉著眼睛訴說著委屈。
    他從沒哄過女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哄,他也從沒閑心和興致做這種事。
    以前的女孩子,見到他的哭泣都是害怕,是恐懼,是哀求,是憎恨。
    他曾見過滿臉涕淚橫流的美麗女孩,一邊後退,一邊瘋狂的搖著頭,搖著手,以往純淨無瑕的眼裏滿是恐懼和乞求,乞求他施舍憐憫。
    直到他漠然的一步步靠近,女孩一步步後退,撞到牆上,蜷縮在牆角,抱著頭,發出帶著泣聲的乞憐,但那也隻不過讓他的刀多沾染了些淚水。
    他也曾見過將孩子可笑的藏匿在衣櫃裏,卻張開雙手死死地站立在衣櫃前,溫柔的眼眸裏帶著憎恨和詛咒,好似要變成惡鬼折磨他永生永世的女子,直到他帶著染血的刀離去,假裝沒看到開了一條縫的衣櫃裏的淚水。
    但他從未見過為他而流的淚水,從未見過有人因為擔憂他而流淚,或許也不全是為他而流,但依舊讓這位冷酷無情的昔日殺手有些手足無措。
    手微抬起,好像想幫少女擦拭眼淚,卻又放下,怕血跡汙染了少女純淨的藍眸,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一個工具,一把武器,一個不配稱為人的怪物。
    格裏斯隻能開口,聲音沙啞,依舊淡然,但帶著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奈
    “至少你在這裏,至少你來了。如果沒有你情況隻會更糟。”
    但雷姆依舊閃爍著淚花,也沒有回應,肩頭一抖一抖的,看得人莫名心疼。
    格裏斯突然有些牙疼。
    哄女孩好難!
    當下不由得右手抬起,中指半屈,重重彈了一下女孩的額頭。在雷姆捂著額頭,閃爍淚花,呆愣看著他的目光中,不急不慢的說道
    “有些失去是窮極一生也無法失而複得的,你覺得你可以挽救,可以做些什麽,但是你滿懷希望的賭上性命也沒用。”
    格裏斯看著雷姆呆滯的雙眼,微抬起頭,注視著深沉的圓月和群星。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寒冬,回到了那冰冷徹骨的夜。
    “你也許會想,失去的東西,明天可能會回來,後天可能會回來,但是她可能永遠回不來。”
    “失去就是失去了,確確實實的無法挽回了,不是不夠努力,也不是能做更多,那就是命運的重量。”
    格裏斯說著,左手握緊了流光,背後的草地好似墓碑般的冰冷,徐徐的夜風好像也成了飄零的雪,他靠在墓碑上,說著“我回來了”。
    “就像那些燃燒著活過的人,他們最終都成了天空中璀璨的星辰,從未離開,也從未死去。你若是執迷於失去,懊悔昨天的痛苦與過錯,那麽你也將失去明天。”
    光與影仿佛重疊,時空好像交錯,格裏斯好像回到了那沉重的夜,好像又看到了那烈焰的長發和燃燒著的雙眸,灼燒著他的靈魂。
    “你有著你的堅持,但你從未考慮你所堅持的事情別人是否接受,你隻是習慣於一味的勉強自己,逼迫自己,以此緩解心中的負罪感,然後心裏說'啊看,我努力補償了',但又有什麽用呢?”
    格裏斯語氣變得越發冰冷,好像有風霜,有暴雪在他口中吞吐,像刀子般傷人。
    “你最終隻是蜷縮著待在自己束縛自己的囚籠裏,無意義的懲罰自己。這樣的你,哪怕給你一片無邊無際的天空,你又敢真的伸手嗎?”
    “今天尚在微笑的花朵,明天可能便會在風中枯萎,然後你責備自己'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料好它',哀傷它逝去的美麗,但你未在它最美麗的時候欣賞也從未想過你所理所當然的一切最終都將失去!”
    格裏斯的語速越來越快,黑瞳好像閃亮著紅光,明明不是寒冬語氣卻像冰塊一樣,帶著絲絲猙獰和怒意,好像極深的黑暗裏的嘶鳴,又好像萬年凍土下不化的寒冰。
    “但是你也是個凡人,是個普通人,你會喜歡好吃的料理,會喜歡漂亮的衣服,會希望遇到對你好的人,會羨慕別人的生活,會希望看到黑暗中的曙光,會希望有人拉你一把。”
    “但是,哪怕光明萬丈的前方沒有一束光屬於你,哪怕深沉的的黑暗中等待不到救贖,你也要走下去,沒有人拉你就自己走,沒有光照亮就摸索著前進,沒有路就開拓一條路出來。”
    “責任與擔當取決於你是否有堅定的決心,別忘了,你也是世界上的唯一。”
    格裏斯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他幾乎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這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的心中總帶著一絲怎麽都揮不去的怒意。
    不知道是怒少女,還是怒自己。
    再睜開眼,神色已經恢複淡然,看向雷姆,卻一下愣住了。
    烏雲散盡,滿月當空,壓過濃重的夜色,在這搖曳著白花和夜風的草地上平鋪了一層皓影,其上流轉著輝銀。
    雷姆流著淚,帶著笑。
    微風吹起藍發,如最深的汪洋,眉眼彎彎,雙眸有遙遠的冬雪,微笑有絢爛的夏陽,微一歪頭,星辰黯然。
    格裏斯看呆了一瞬,口中喃喃
    “零”
    那藍發女孩隻是帶著哭腔也掩蓋不了的欣喜笑意。
    “格裏斯大人真是傷人”
    “謝謝你”
    她努力的抹著眼淚,試圖讓臉頰變得幹淨一點。
    但怎麽也抹不幹淨,反而越來越多。
    謝謝。
    這是第一次有人哭著對他說謝謝。
    他殺過人,很多很多的人。
    老人,婦人,孩童,窮人,富人
    他不怕殺人,也不怕被殺。
    隻是覺得都不過是任務而已,他沒有一點感覺。
    但有個女孩子對著他哭了。
    對著他哭著說謝謝你。
    卻又不是感激他的不殺之恩,好像是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你說怪不怪呢。
    格裏斯閉上了眼睛,他突然覺得有點累了,想睡一覺。
    雷姆和他又說了一些什麽,他也隻似是而非的應著。
    他感覺少女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感到他的頭被放到了一個柔軟的適合當枕頭的事物上。
    他知道那是少女的腿,他沒有動彈。
    許久,雷姆將手輕輕放到格裏斯的額頭,感受著那裏的溫度。
    溫柔問道“格裏斯大人,把雷姆從惡鬼裏解救出來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什麽。”
    格裏斯好像很困,又好像很清醒。
    “叫我格裏斯吧。”
    少女竊笑一聲,溫潤應道
    “好”
    偏轉過頭去,微風又起,青草搖曳,掛著一顆顆圓月,壓彎了那碧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