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重新低下頭批閱奏折，卻覺得眼前的字跡有些模糊。
    他想起去年林徽柔生辰時，南詔進貢了一匣子珍珠，顆顆不過葡萄大小。那時她笑得眉眼彎彎，說要用這些珠子給他繡個香囊
    “陛下，該用膳了。”李全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蕭恒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朱筆已經在同一本奏折上停留了太久，墨跡暈開一片，心中越發的煩躁。
    “傳膳吧。”他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殿外春風漸起，吹得簷角銅鈴叮當作響。那聲音忽遠忽近，恍惚間竟像是誰在低聲啜泣。
    “什麽聲音。”蕭恒有些不耐煩的詢問道。
    小太監聞言連忙出去查看，沒一會兒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回來”回陛下，薛娘娘跪在外邊！”
    “什麽！”
    清心殿外，薛宛央已換了一襲素白羅裙，她摘下九鳳金釵，褪去鎏金護甲，任由青絲如瀑垂落。
    烈日灼人，她跪在漢白玉階前的身影單薄如紙，汗珠順著瓷白的脖頸滑入衣襟，在素紗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宛央！”蕭恒疾步而來，明黃龍袍掠過石階，帶起一陣鬆香，他俯身將人扶起，觸到她冰涼的手指時心頭一顫“這是做什麽？若是傷了身體”
    薛宛央順勢軟倒在他懷中，羽睫輕顫間淚落如珠“陛下臣妾害怕”
    “怕什麽？”蕭恒拭去她頰邊淚痕，卻見懷中人突然抬眸，眼底閃過一絲他從未見過的厲色。
    “林家滿門伏誅，林姐姐豈能不恨？”薛宛央攥緊蕭恒的衣袖，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見，“昨夜臣妾夢見夢見她用金簪刺向陛下的心口那簪子上淬了劇毒”
    蕭恒手臂一僵。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那年雪地裏，十歲的薛宛央跪在他麵前，也是這樣攥著他的衣角哀求。
    那時她眼裏盛滿的是絕望，如今卻滿是狠厲。
    “陛下舍不得？”薛宛央突然推開他，重重叩首，“那就請陛下放宛央走吧，宛央實在無法看著陛下身處危險之中。”
    “胡鬧！”蕭恒厲聲喝止，又看了眼搖搖欲墜的薛宛央，終是長歎一聲，“宛央，林氏已經家破人亡，夠可憐了。”
    “可憐，我薛家上下慘死難道就不可憐嗎！”薛宛央站起身，對著蕭恒質問道“我入宮後，幾次三番差點死在他的手中，難道我就不可憐嗎？”
    蕭恒站在廊下陰影裏，望著這個曾經溫婉似水的女子，此刻執拗得近乎陌生。
    見蕭恒始終不肯下旨，薛宛央隻得再次出言逼迫“臣妾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做不到陛下那般悲天憫人，所以這段時間便先行回宮閉門思過了，陛下若是有了別的想法，再來探望臣妾吧！”
    看著薛宛央甩袖而去的背影，蕭恒一時間隻覺得身心俱疲。
    暮色四合時，蕭恒的鑾駕停在了鳳儀宮外。
    他還是舍不得她。
    朱漆宮門緊閉，簷下的宮燈在秋風中搖晃，將"鳳儀宮"三個字的影子投在帝王玄色的龍袍上。
    “陛下駕到——”通傳聲在宮牆內回蕩了三遍，裏頭才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宮門開了一條縫，露出玲瓏那張驚慌的臉“陛下恕罪，娘娘娘娘已經歇下了”
    蕭恒望著窗紙上分明晃動的人影，胸口像堵了團濕棉花“既如此，朕明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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