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天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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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王庭

    且鞮侯單於負手而立,眼前是一幅草原堪輿圖,遠比漢人所擁有的精細許多,

    漢匈大戰,漢人一直是客場作戰,胡人占著地利,

    無奈,衛霍時期,帝國雙璧的才華太過耀眼,哪怕胡人有著地利優勢,還是被漢人打的節節敗退,

    這讓胡人一度懷疑,內部是不是有叛徒,若沒有叛徒,霍去病何以每次都能精準的找到我們?

    與漢將李廣利的戰鬥,讓胡人打消了這個疑問,

    漢人並沒有草原完整的堪輿圖,

    漢人強,隻強在衛青、霍去病兩人,

    其餘的漢將,都不需單於費力,光是仗著地利,足以將其打敗。

    且鞮侯單於把手指按在浚稽山上,斥候所報,漢將帶著五千兵馬,就屯戍在這裏。

    “這個叫李陵的漢將,與之前的,有些不同啊。”

    且鞮侯單於喃喃自語。

    浚稽山,

    位置選的太妙了!

    自己一旦露麵,李陵就可借著山勢,讓騎兵俯衝而下,哪怕是匈奴遊騎兵,也難以阻擋其撞擊,想到這,且鞮侯單於目光轉肅,

    他是值得尊敬的對手。

    “單於,人帶來了。”

    單於親兵將蘇武仍在且鞮侯單於腳邊,

    蘇武幹瘦如骷髏,四肢如細杆,哪還有半分人樣?

    胸膛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見狀,

    且鞮侯單於眼中閃過異色,

    “他為何還活著?”

    單於親兵茫然四顧,且鞮侯單於的問題,把所有人都問住了,

    是啊,

    他為何還活著?

    他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是有人給他偷帶吃食了?!”

    且鞮侯單於怒道。

    “單於,絕對沒有,地窖周圍整日都有人守著,這幾日,除了張勝去過一次,再沒人去過了,

    我們翻看地窖,他就是靠著啃食羊皮活下來的。”

    啃食羊皮?

    且鞮侯單於想起,好像是給蘇武扔了一個羊毛氈,這幾日,他就是靠吃這個活下去的?

    見蘇武骨瘦如柴的模樣,且鞮侯單於知道,親兵沒有說謊,

    “張勝?那個投降的漢人?”且鞮侯單於問道,“我記得他還是蘇武的副將,他去做什麽,是要放走蘇武嗎?”

    “不是。

    張勝是去勸降的,他說了很多話,蘇武都沒理他,他還要朝著地窖裏倒牛糞,被衛律攔住了。”

    說著,就連單於親兵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看向蘇武的目光充滿了敬畏。

    聽到張勝是去勸降的,且鞮侯單於沉默許久,

    正是成千上萬的張勝,才顯得蘇武是那麽與眾不同。

    投降,多簡單啊,隻在一念之間。

    堅守,卻何其難也,每一秒都在煎熬。

    且鞮侯單於長歎一聲,

    “他不會投降的,或許,有一日,我若能讓他投降,我就能征服漢人了吧。

    給他吃喝衣服,讓他去北海放羊吧,等到他能讓公羊下出羊崽子的那一天,我就放他回去。”

    蘇武意識模糊,

    零星聽到了北海....

    子卿,你向北而來,我卻要去更北的地方了。

    但,請不要難過,

    我們一定還會相見。

    天漢二年,

    李陵北進,蘇武向著更北而去。

    ..........

    數日後

    “哈哈哈哈哈哈!暢快!朕多久沒有這般暢快了!”

    建章宮內,

    劉徹發出大笑聲,在他麵前立著的,正是李陵手下小將陳步樂,劉徹看著手中的堪輿圖,臉上難掩激動的神色,

    劉徹從沒上過戰場,但是,劉徹懂兵,還不是一般的懂,

    看過李陵繪製的堪輿圖,劉徹無比確定,滿朝的武將都不及李陵一人!

    朕,又押對寶了!

    就像劉徹自己說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暢快了,他手握中原,卻全無順心的事情,

    匈奴未滅,戰事難開,所有人都在反對自己,

    百姓、官員、商賈,甚至是朕的親生兒子都在反對朕!

    還有,最讓劉徹擔憂的...是後宮。

    所有的兒子,都在覬覦著朕的天下,他們恨不得朕早點死!朕偏偏就要長生不死!

    哦,對了!

    朕差點忘了!

    衛子夫和趙鉤弋,無論如何,這兩個女人都要除掉!

    現在,朕隻缺少一場大勝,對匈奴的大勝!

    “你叫什麽?”

    “稟陛下,我叫陳步樂!”

    “好小子,給朕說說前線的事。”

    陳步樂心中急切,可也隻能強壓下去,

    盡量簡略的說道,

    “李將軍治兵有方,得將士死力!”

    “得將士死力....好啊,”劉徹眼中閃出神往,“頗有其大父飛將軍之風!你給朕帶來了好消息!

    朕要賞你,封你為郎官,你就留在朕的身邊吧。”

    陳步樂太過青澀,不明白留在陛下身邊當郎官意味著什麽,更不明白,自己若是能說得上話,會對李將軍有多大的助力!

    “稟陛下,我不想做郎官。”

    “哈哈,那你要什麽?”

    “我走之前,聽聞且鞮侯單於要親率主力,包圍浚稽山!”陳步樂單膝跪倒在地,鏗鏘道,“願陛下調兵支援將軍!”

    陳步樂低著頭,完全沒注意到,劉徹微不可察的看了宮門處一眼,那裏立著的是中貴人李延年。

    有兵,就有權。

    朝中實權將軍的背後,都站著某位皇子。

    就拿李廣利來說,拔出蘿卜帶出泥,他們代表著是皇子髆一黨,朝堂、軍營、後宮到處都是他們的耳目。

    在人事與製度的纏繞下,秉持正義去做事的人,隻會慢慢被荊棘纏死,

    李陵就是如此。

    肉就這麽大,已沒有李陵上桌的位置了。

    “朕還是要封你為郎官,你拒絕不得。”

    “陛下!”

    陳步樂還要力爭援兵,

    劉徹懨懨道,

    “朕乏了。”

    陳步樂渾身上下,被無力感填滿,呆呆看向陛下。

    戰場上,隻有勝負。

    朝堂上,唯獨沒有勝負。

    ..........

    浚稽山下

    且鞮侯單於仰起頭,

    三萬最精銳的匈奴騎兵,已將浚稽山東西兩麵團團包圍。

    “為何他還不衝殺?”

    且鞮侯單於在心中暗道。

    自己將三萬騎兵拉到最長,就是送給李陵衝殺的。

    李陵久據浚稽山,且鞮侯單於明白,李陵最凶猛的一波攻勢,就是從山上衝下來的第一波,

    第一波攻勢,自己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所以,且鞮侯單於早已想好,

    我擺開陣勢,你想衝哪就衝哪好了,

    且鞮侯單於選擇隨機付出匈奴騎兵的生命,來消耗掉李陵最凶最猛的那次進攻,

    隻要李陵敢下山,且鞮侯單於有信心,徹底擊垮漢軍!

    “單於,左、右賢王共帶八萬騎兵殺到,是要讓他們先埋伏嗎?”

    傳令騎兵稟告道,

    “不必了,讓他們都出來吧,一齊將浚稽山圍住。”

    且鞮侯單於眯起眼睛,他布下了最迷人的誘餌,李陵卻不咬鉤,

    在且鞮侯單於心中,李陵的份量又重了幾分。

    漢人中竟還有如此能將!

    果然,漢人不可小覷。

    從白天等到臨近黃昏,且鞮侯單於再等下去了,自己兵馬的損耗遠比漢人要多,光是十萬騎兵,一天就要吃多少草料?

    李陵當縮頭烏龜,我和他可耗不起。

    “點兩千人,下馬,去搜山。”

    見傳令親兵一愣,且鞮侯單於皺眉喝道,

    “沒聽到嗎?”

    “是...是,單於。”

    眼看著點出了兩千戰士,向著浚稽山上走去,且鞮侯單於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草原上,馬要比人值錢多了。

    李陵,這招,你要如何破呢?

    ...........

    山上

    “將軍,都安排好了!”

    韓延年頭冒熱氣,衝進山洞,

    他們在浚稽山以北、杭愛山以南間的一處夾道紮營,照李陵的話,韓延年帶領士兵,將輜重車橫置,以為營壘,

    見敵後,遠則弓矢,近則斧戟,

    聞言,李陵滿意點頭,

    “與將士們說清楚沒有?聞鼓則進,鳴金則退。”

    “都說了。”

    李陵心中舒了口氣,

    令行禁止,這對於軍隊而言是最重要的。

    “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有些奇怪,”韓延年皺眉道,“且鞮侯單於帶十萬騎兵圍山,卻不上山來,這是為何?”

    李陵直接回道,

    “且鞮侯單於在忌憚我們,若是騎兵,借山勢衝鋒,他們也遭不住的。”

    韓延年驚呼道:“他們竟不知我們全是步卒?!”

    這可是關鍵的信息差!

    “我們的運氣太好了。”

    李陵微笑點頭。

    而韓延年清楚,這並不是什麽運氣,而是李將軍的安排,不分晝夜的行軍,同時一路小心掃蕩,直到行軍至浚稽山才紮營休整,

    李陵一直在隱藏行蹤!

    胡人對浚稽山上有多少兵馬,完全不知!

    這其中大有可為!

    韓延年更有信心了!

    “將軍,我們隻要拖住就贏了!”

    “對!”李陵語氣也跟著激動起來,“我們隻要拖住,等到援兵一到,無論是路博德的兵馬,還是陳步樂帶來的兵馬,我們前後夾擊,定可大潰匈奴!”

    韓延年正欲開口,一個哨兵撲進來,

    “將軍,敵襲!”

    李陵和韓延年對視一眼,

    深吸口氣,

    開戰了!

    兩人走出山洞,被哨兵帶到前線,眼前的場景,卻讓李陵措手不及,

    輜重車堆起的防線外,

    有著數百胡人的屍體!

    均是被射殺的!

    漢軍們難掩興奮,已經多久沒有殺掉幾百胡人的大勝了?!輕輕鬆鬆,就殺了這麽多!

    韓延年眼前一黑,

    吼道,

    “可有逃跑的?!”

    “韓將軍,跑了幾十個,”一校尉回道,他還以為是韓將軍不滿意,沒對胡人趕盡殺絕,找補道,“我們也想殺幹淨,可這群胡人都是兔子膽子,一看到我們就潰了,我們雖殺了出去,但又不敢離陣地太遠,隻能放走了他們。”

    韓延年怔怔看向李陵,

    “將軍...壞事了!”

    山下

    “你說什麽?”

    且鞮侯單於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

    “單於,漢人隻有數千步卒,就卡在兩山之間的夾道。”

    “你可看清楚了?!謊報軍情,我會把你老婆孩子都殺了!”

    這是且鞮侯單於親自問的第十五個人。

    “單於,看清了!隻有步卒!若有騎兵,我們哪裏能活著回來啊?而且也沒有馬糞味,絕對沒有馬!”

    十五個人,都是相同的答案。

    李陵帶的是步卒!

    且鞮侯單於腦中莫名閃過了蘇武,眼中滿是敬意,

    “李陵....可惜啊,你的皇帝是劉徹,這種良將都不愛惜,漢人的氣運到頭了啊。

    點出三萬騎兵,隨我上山!殺敵!”

    山呼海嘯的吼聲,震蕩浚稽山。

    三萬騎兵踩滅最後的陽光,殺進浚稽山,

    一夜功夫,漢軍千弩齊發,射殺匈奴騎兵近千,且鞮侯單於命左、右賢王夾擊,

    等到太陽再升起時,李陵且戰且南退,

    又是幾日,漢軍時而突左賢王,時而衝右賢王,左、右賢王都不願直麵李陵兵銳,恐自家兵馬損失太多,這又給李陵鑽了空子,殺匈奴三千,

    無奈,匈奴深諳地勢,又數量頗多,李陵被逼進了一處山穀內,背後是懸崖絕壁,

    再沒有退路了。

    韓延年身上俱是血汙,左臉還有一道見白的刀創,

    “將軍,我們隻能殺出去了,再這,隻會被活活憋死!”

    李陵點頭道,

    “對,要殺出去,被逼到這兒,援軍也沒法接應我們。”

    韓延年欲言又止,紅著眼睛低聲道,

    “將軍,還會有援軍嗎?”

    “有!”李陵抓住韓延年的胳膊,瞪大眼睛,執拗的吼道,“一定會有援軍的!

    我們幾日就殺了五六千匈奴,陛下不會看不懂此事!路博德也不會看不懂此事!

    打垮匈奴,就在今日,此為千載難逢的時機!

    我們要殺出去!讓援軍找到我們!”

    韓延年目光晦暗的看向李陵,李陵不敢看韓延年的眼睛,

    “全軍聽令!

    三創者乘車!兩創者駕車!一創者殺敵!

    殺出去!

    和援軍會合!”

    “吼!!!”

    李陵麾下士兵,皆敢戰敢死,趁著且鞮侯單於包圍網沒有紮緊前,竟又是殺出了山穀,

    期間,斬殺匈奴五千,向東南方撤退,沿著老龍道奔襲,

    老龍道正南的方向,

    就是雁門關!

    如果雁門關發出了援軍,一定會看到我們的!

    一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