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潼關密晤 虛實互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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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如刀,刮得潼關城牆上的冰棱簌簌作響。寅時三刻,夜色還未褪去濃重的墨色,董白與馬雲祿率領的女衛便已如赤色遊龍,踏著積雪護送李儒疾馳而來。這隊女衛皆是精挑細選的悍勇之輩,雖然身披輕便軟甲,腰間環佩叮當作響,卻難掩眼神中的銳利鋒芒,馬鞍側懸掛的彎刀在寒夜中泛著冷光,昭示著她們絕非尋常閨閣女子。
李儒抵達潼關後,並未急於前往黑山軍營地。他先是在守將備好的暖帳中稍作歇息,案幾上很快擺滿熱氣騰騰的羊肉羹、剛出爐的胡餅。他慢條斯理地用銀匙攪動羹湯,就著溫熱的米酒細細品嚐,每一口都透著悠然自若。飽餐過後,又在銅盆中洗淨一路風塵,精心梳理好鬢發,將月白色錦袍整理得一絲不苟,廣袖上暗繡的雲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待晨光刺破雲層,天色大亮之時,李儒才在二女的護衛下,乘著裝飾華麗的馬車,不緊不慢地朝著黑山軍駐紮地而去。馬車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兩側女衛身姿挺拔如鬆,赤色披風在風中獵獵飛揚,宛如一道流動的火焰。
此時的黑山軍營地內,氣氛卻緊張得仿佛一觸即發。杜雄等一眾將領早已在主營帳中來回踱步,不時掀開帳簾張望。\"怎麽還沒來?按路程早該到了!\"杜雄攥著腰間大刀,焦躁的情緒幾乎要從眼底溢出來,\"莫不是故意拖延,給咱們下馬威?\"
老謀士眉頭緊皺,撚著胡須低聲道:\"長安來人如此沉得住氣,倒是不可小覷......\"
張燕卻端坐在虎皮椅上,神態閑適地把玩著腰間的斷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急什麽?咱們本就是命如草芥的流民,如今能讓長安的大人物屈尊來與我們相會,等些時候又何妨?\"他轉頭吩咐左右:\"去,把最好的酒菜都備上,再挑幾個手腳麻利的,將營地打掃幹淨。貴客來了,總得讓人家瞧得起咱們黑山軍的氣度!\"說罷,他仰頭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凜冽的北風卷著雪粒掠過黑山軍營寨,忽有將士跌撞著衝進大帳:\"將軍!長安使節到了!\"話音未落,張燕猛地起身,虎皮座椅在地麵拖出刺耳聲響,杜雄等人腰間環首刀同時出鞘,寒芒映得帳中火光亂顫。
\"快迎進來!\"張燕的斷刃磕在案幾上,震落半碗冷酒。將士卻撓著凍紅的耳朵,一臉局促:\"可...可他們在離營寨不足一裏處停下了,還支支吾吾說...\"
\"有話直說!\"杜雄的吼聲震得帳頂積雪簌簌墜落。
將士咽了口唾沫:\"小的遠遠望見,那些人雖是衣甲鮮明,可瞧著...瞧著像是女子!\"
帳內瞬間炸開鍋。\"女子?\"年輕將領猛地拍案而起,\"長安這是拿婦道人家消遣我們?\"杜雄更是氣得青筋暴起:\"莫非以為我黑山軍無人,竟派一群婦人來談判?\"
老謀士卻突然抬手示意安靜,枯枝般的手指摩挲著下頜:\"諸位且慢。\"他望向帳外漫天風雪,眼中泛起微光,\"既然以女兵為護衛,來者必是身份特殊的女眷。馬超素來重情義,若不是極為要緊的人物,豈會派家眷涉險?\"
張燕瞳孔驟然收縮,斷刃在掌心轉了半圈:\"先生是說...來的可能是馬超至親?\"
\"正是!\"老謀士的聲音陡然拔高,\"若真是馬超家眷親至,足見長安對我軍之重視!況且女眷貿然入營確實不合禮數...\"
\"好!\"張燕突然大笑,震得帳內火盆火星四濺,\"傳令下去,全軍整肅!杜雄,隨我帶十名親衛,以最高規格去迎接貴客!\"他大步跨出營帳,鐵甲碰撞聲混著風雪,驚起遠處枯樹上的寒鴉。
寒風卷著細雪掠過張燕斑駁的鐵麵護頸,他眯起眼,望著遠處旌旗翻湧處那輛朱漆描金馬車。四匹玄色戰馬列隊如牆,五百女衛持戟而立,馬車兩側各有一英姿颯爽女將,赤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竟將漫天風雪都壓下三分。
老謀士的手指死死攥住張燕的袖口,聲音發顫:\"將軍,這車輦規製......\"話音未落,張燕已大步上前,鐵甲碰撞聲驚起棲在枯樹上的寒鴉。他單膝跪地,斷刃橫於雪麵:\"黑山軍張燕,攜三十萬婦孺冒死來投!貿然邀見,懇請貴人恕罪!敢問貴人高姓大名?\"
馬蹄聲由遠及近。左側紅鬃馬上的女子突然摘下兜鍪,墨發如瀑傾瀉,眉眼間英氣不輸須眉:\"我乃涼王之妹馬雲祿!\"右側雪青馬的女將同時掀開大氅,玄甲上的麒麟紋吞吐寒光:\"董太師孫女,馬超未婚妻——董白!\"
雪原瞬間死寂。杜雄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發抖,老謀士的胡須在寒風中劇烈顫動。張燕猛地抬頭,眼中映出兩柄寒光凜冽的兵器,以及車簾縫隙間若隱若現的金絲繡紋。他突然大笑,震得頭頂冰淩簌簌墜落:\"原來是兩位貴人當麵!張某有眼無珠,竟讓貴客在風雪中久候!\"他重重叩地,額頭沾滿雪粒,\"請隨我入營!\"
張燕引路時,餘光不住瞥向那輛雕龍畫鳳的馬車。馬雲祿與董白一左一右,銀槍與流星錘在雪光下泛著冷芒,這般陣仗豈會隻為尋常人物?他喉頭微動,心底暗忖:莫不是馬騰親至?可話到嘴邊又咽下——長安虛實未明,貿然試探恐生變數。
積雪在靴底發出咯吱脆響。行至大帳前,張燕側身相請,目光死死鎖住車簾。隨著環佩聲響,車中緩步走下一名清瘦老者,蒼白的麵容籠在貂裘陰影裏,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說不出的威嚴。張燕瞳孔驟縮——這身形單薄得如同枯枝,與傳聞中縱橫西涼的猛將馬騰判若兩人!
老謀士見狀,悄悄扯了扯張燕衣角。張燕強壓下疑慮,堆起笑容抱拳:\"貴客遠來,請入帳歇息!\"他餘光瞥見董白按在劍柄上的手,又掃過馬雲祿腰間寒光閃爍的暗器,突然意識到這看似羸弱的老者,或許才是真正執掌長安命脈的關鍵人物。
火盆迸濺的火星躍上帳頂,在牛皮帳篷上映出扭曲的黑影。那清瘦老者撩起廣袖,未看眾人一眼,便徑直坐上主座,錦袍掃過虎皮墊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董白與馬雲祿同時按劍上前,玄甲與銀槍在火光中交相輝映,宛如兩尊門神鎮住帳內躁動的空氣。
杜雄青筋暴起,跨前半步正要發作:\"這分明是......\"張燕閃電般扣住他的手腕,鐵鉗般的力道讓環首刀嗆啷墜地。老謀士猛地扯住杜雄腰帶,枯瘦的手指幾乎掐進皮肉:\"噤聲!\"
火盆轟然炸開一朵火星,映得李儒蒼白的臉泛起病態的潮紅。他指尖勾著陶製酒盞,慢條斯理地飲一口酒,忽然將酒具重重摜在案上。陶製酒盞應聲而裂,酒水混著碎瓷濺在杜雄的戰靴上。
\"什麽酒這般難喝?\"李儒掏出手帕擦拭嘴角,語氣裏浸著三分輕蔑七分不耐。帳內瞬間響起金屬摩擦聲,數位將領按劍而起,杜雄更是暴喝一聲:\"老兒休得放肆!\"
張燕猛地橫臂攔住眾人,鐵甲相撞的悶響震得空氣發顫。他盯著李儒袖中若隱若現的竹骨折扇,喉結滾動咽下怒意:\"貴客既已入帳,還望明示身份。\"
李儒不緊不慢地撫平袖口褶皺,忽然低笑出聲。笑聲在寂靜的帳內回蕩,驚得梁上寒鴉撲棱棱亂飛。\"倒是老夫疏忽。\"他抬起眼,眸中閃過冷芒,\"西涼李儒,字文優。\"
空氣仿佛在刹那間凝固。老謀士手中的羊皮卷\"啪嗒\"墜地,杜雄攥著刀柄的手不住發抖。張燕望著那張隱在陰影裏的臉,終於想起十年前長安城裏翻雲覆雨的毒士,後頸寒毛根根倒豎——原來長安送來的不是使者,而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軟刀。
李儒指尖摩挲著碎裂的酒盞邊緣,望著張燕青灰交雜的鬢角輕笑:\"既邀我來,總該有個說法。再說這大雪之中,將軍攜著數十萬老弱婦孺前來,也是不易。\"話音未落,帳外風雪突然灌進帳中,卷得火盆火星四濺。
張燕攥緊斷刃,喉結在鐵麵護頸下滾動:\"在下張燕,曾隨義父張牛角舉義,兵敗後率部隱匿黑山。\"他故意頓住,餘光瞥見李儒漫不經心地掏耳朵,不由加重語氣,\"此番冒雪而來,實為一樁緊急軍情!\"
\"哦?\"李儒奇道:\"黑山離長安千裏之遙,卻比我軍斥候更早探得消息?\"他拖長尾音的腔調,刺得杜雄青筋暴起。
張燕猛地斷刃重重磕在凍土上:\"袁紹之子袁譚、大將顏良,正率五萬大軍自幽州分兵西進,目標正是長安!\"話音未落,董白與馬雲祿便是一驚。
二女剛要開口,卻見李儒眼神示意,二女退了回去。李儒玄色廣袖如烏雲壓下,他凝視著張燕眉間的刀疤,忽然輕笑:\"袁譚五萬大軍......\"話音拖得極長,驚得帳外哨兵握緊了長槍,\"袁家小兒竟不知死,好了,那倒要感謝張將軍了,你的消息我長安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麽事嗎?\"
帳內陷入死寂,唯有風雪呼嘯。張燕望著李儒眼底深不見底的陰翳,突然意識到,這看似簡單的軍情通報,早已成了雙方試探虛實的生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