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操憂嗣繼 紹欲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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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頭痛欲裂,荀攸趕緊讓傳醫官,燭火搖曳間,曹操想起陶謙臨終前扭曲的麵孔——那老家夥被陶商、陶應兄弟相爭的消息活活氣死時,渾濁的眼裏還閃著怨毒的光。而這場精心策劃的離間計,竟抵不過呂布在戰場上的橫衝直撞。
\"分徐州一半?\"曹操冷笑出聲,笑聲裏帶著鐵鏽味的血腥,\"他當這是街市上的肉鋪,想切就切?\"城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想必是呂布的並州軍又在劫掠百姓,那匹赤兔馬的長嘶,像極了在他心上踏過的鐵蹄。
更漏聲裏,曹操鋪開輿圖,朱砂筆在幽州、荊州、西涼三處重重圈畫。袁紹的勢力如陰雲般籠罩北方,全取幽州的捷報讓曹操夜不能寐;荊州方向,劉表與孫權的密使往來頻繁,長江水麵上商船絡繹不絕,鬼才知道船裏裝的是絲綢還是甲胄;至於西邊,馬超的鐵騎踏碎氐人部落時豎起的\"大漢天威碑\",也讓曹操頭疼不已,三麵強敵環伺之下,自己內部也不消停,呂布這個不安定因素搞的曹操無法安心擴張。
銅燈在案頭搖曳,將曹操蒼白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他仰躺在胡床上,任由醫官銀針刺入百會穴,額角青筋仍在突突跳動。頭痛稍緩,思緒卻仍困在呂布索要徐州的泥潭裏,正思量著如何既穩住這頭猛虎,又不損自己根基,忽聽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父親!長安大捷!\"曹昂手持染著墨香的戰報衝了進來,玄色錦袍下擺沾滿泥點,卻掩不住眼中迸發的光彩,\"馬騰率部大破袁紹五萬大軍,連袁譚都成了俘虜!\"少年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激動,將戰報重重拍在案上,羊皮紙卷邊緣還沾著塞外的風沙。
曹操微微支起身子,銀針隨著動作輕顫。他掃了眼戰報上飛揚的字跡,忽然冷笑一聲:\"西涼勝敗,與我何幹?\"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案幾邊緣,燭火在他眼底映出陰鷙的光,\"子修,你該明白——袁紹折翼,馬騰坐大,不過是讓這亂世棋局更亂罷了。\"說罷,他揮退醫官,曹昂怔在原地。
曹昂攥著戰報的指節發白,喉間滾動著未說盡的憤慨:“父親!馬孟起踏破異族立碑揚威,本是我大漢幸事。袁紹卻背信棄義,趁他遠征兵鋒直指長安,如今遭此大敗,豈不是天道昭彰?”少年目光灼熱,似要將滿腔不平都化作火焰。
曹操緩緩坐直身子,銀針從鬢角滑落也未察覺。他凝視著這個最中意的兒子,如今少年已能縱馬提槍,眼中卻仍存著天真的熱血。“子修,”他抬手撫過輿圖上標記的幽州、西涼與荊襄,指尖重重按在兗州位置,“袁紹吞並幽州後,坐擁烏桓鐵騎與冀州糧倉;馬超的西涼鐵騎枕戈待旦,自董卓之亂起便是懸在中原頭頂的利劍;劉表與孫權暗通款曲,長江防線如同鐵索橫江。”
案頭燭火突然爆響,火星濺在曹昂戰靴上。曹操忽然抓起案上狼毫,在輿圖空白處狠狠劃出三道紅線:“三方環伺,你且說說——這天下棋局,我們該落哪一子?”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盯著兒子驟然繃緊的下頜線,等著那個能證明他栽培多年的答案。
曹昂挺直脊背,目光堅定地迎上父親審視的目光,字字鏗鏘道:“父親!這天下諸侯爭雄,城頭大旗換來換去,受苦的終究是百姓!袁紹的賦稅壓彎了冀州老農的脊梁,馬超的鐵騎卻保住了西涼流民的家園,劉表與孫權往來的船隊,裝的是百姓血汗換來的糧草!”他大步上前,手指重重按在輿圖上,“兒臣無爭霸天下之心,但隻要手中有一兵一卒,便要讓百姓有田可耕、有屋可棲!至於誰坐那九五之尊,隻要異族不敢犯我疆土,隻要炊煙能升起在每座村落,又有何妨?”少年的聲音在營帳中回蕩,驚得燭火都微微晃動,曹操望著兒子漲紅的臉龐,恍惚間竟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隻願百姓有衣穿,能吃飽飯......\"曹操喃喃重複,喉間泛起苦澀。此刻看著兒子被風沙磨糙的麵龐,曹操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胸懷\"治世能臣\"的宏願,隻是在權力與野心的裹挾下,那些純粹的初心早已蒙塵。
\"傻孩子。\"曹操伸手撫過曹昂被風吹亂的鬢發,難得的溫柔中帶著幾分歎息,\"在這亂世,若無問鼎天下的實力,何來庇佑蒼生的資格?袁紹的鐵騎會踏碎村落,馬超的戰旗會遮蔽陽光,劉表的戰船會掠奪民脂......你若不握緊手中的劍,如何護得住他們手中的犁?\"
曹操喉結動了動,欲言又止。望著曹昂棱角分明的側臉,恍惚間竟與記憶裏那個執劍立誓\"願為漢征西將軍\"的年輕身影重疊。可如今案頭堆積的密函、輿圖上猩紅的標記,還有帳外虎視眈眈的將校,都在提醒他:這世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能容赤子之心的天下。
\"你終究......\"話到嘴邊又被咽回,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遇見餓殍遍野的慘狀。那時他也攥著拳頭發誓,要還天下一個太平。可不知何時那些純粹的誓言已被權力的洪流衝得支離破碎。
\"罷了。\"曹操揮了揮手,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你且去歇著。\"待曹昂的腳步聲漸遠,他才緩緩轉身,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燭火在眼角投下深深的陰影。
曹操獨坐帳中,燭火將案頭的兵書映得忽明忽暗。他反複摩挲著曹昂留下的戰報,紙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褶皺。想起長子昔日在盧植府中求學時,回來嘴裏滿是“民為邦本”“仁者愛人”的論調,那時隻道是少年心性,如今才驚覺,那些字句早已在曹昂心中紮下了根。
“悔不該……”他喃喃自語,聲音被帳外呼嘯的北風撕碎。遙想當年,為讓曹昂習得治國安邦之術,特意將他托付給盧植這樣的大儒。那時滿心以為,經名師教導,長子必能成為輔佐自己縱橫天下的臂膀。卻不想,盧植一生剛正不阿,以天下為己任的風骨,竟如春雨潤物般浸透了曹昂的性情。
曾幾何時,他看著曹昂在校場揮斥方遒,百步穿楊的英姿,滿心都是驕傲;見他處理政務時條理分明、寬厚有度,更認定這就是自己最理想的繼承人。可如今,曹昂心懷蒼生的執念,與自己逐鹿中原的野心,竟成了難以調和的矛盾。
“盧子幹啊盧子幹……”曹操苦笑一聲,仰頭飲盡案上冷酒,辛辣的滋味灼燒著喉嚨,“你倒是將我兒教成了個聖人,可這亂世,聖人……又怎能活得下去?”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在黑暗中濺起幾點火星,恰似他此刻破碎又複雜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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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鄴城,青銅朱雀燈將議事廳照得恍若白晝。袁紹身披嵌玉玄甲,腰間烏騅革帶上的九錫紋在燭光下流轉冷芒。
\"明公神武!此役不僅盡複幽州故土,更收編兩萬烏桓鐵騎,實乃開疆拓土的不世之功!\"郭圖率先起身,玉笏擊地聲清脆如鳴。沮授、審配等人隨之附和,滿廳讚譽聲浪將帳外呼嘯的北風都壓了下去。袁紹撫著染血的長須,目光掃過堂下捧著捷報疾書的書記官,想象著這份戰功將如何被載入史冊。
忽有環佩聲響,袁熙、袁尚兄弟搶步而入。二子袁熙捧著鑲金酒樽,眼中滿是崇敬:\"父親虎威所至,胡人望風而降,實乃我袁家之福!\"三子袁尚更拔出佩劍,在空中劃出雪亮弧光:\"待兒臣率烏桓鐵騎南下,定教曹操、馬超之輩肝膽俱裂!\"
袁紹仰頭飲盡美酒,辛辣的酒液混著血腥味在喉間翻湧。他望著廳外飄雪,想起蹋頓臨死前不甘的怒吼,想起兩萬烏桓騎士跪地繳械時揚起的漫天塵土。這份功業足以震懾天下,也足夠讓他坐穩北方霸主之位。想到此處,他重重將酒樽砸在案上,濺出的酒液在象牙輿圖上蜿蜒成河,恰似他心中逐漸膨脹的野心。
鄴城議事廳內的喧囂忽被一道清朗嗓音截斷。逢紀整了整廣袖,踏著滿地讚譽聲上前,青玉簪在燭火下折射出幽光:\"主公橫掃幽州、納降烏桓,這般不世奇功,豈可不奏於許都?\"
這話如巨石投入沸鼎,滿座嘩然。袁紹原本舒展的眉峰驟然蹙起,鎏金冠冕下目光如刀——許都那個被曹操攥在掌心的傀儡天子,不過是挾令諸侯的幌子,劉辯尚在時他便冷眼相待,何況如今偏安一隅的新帝?正要開口斥責,卻見逢紀神色自若,又將笏板舉得更高:\"西涼馬超越矩封王,不過占了長安便裂土封疆。主公若將捷報呈於朝堂,且看那小兒皇帝......\"他刻意頓住,目光掃過滿堂激憤的文臣武將,\"該如何封賞真正的亂世雄主?\"
逢紀話音剛落,許攸已踉蹌著撞開前排武將,酒氣混著唾沫星子飛濺:\"明公!昔日高祖封韓信為王,不過是因他破趙平齊!如今主公北擊烏桓如摧枯拉朽,收編鐵騎兩萬,拓地千裏!那許都小兒若敢虧待您,我等便......\"他突然壓低嗓音,眼中閃過陰鷙,\"便教他知道,這天下到底姓袁還是姓曹!\"
郭圖甩動長袖,玉笏在空中劃出淩厲弧線:\"西涼馬超不過占了長安一隅,就敢稱梁王?主公坐擁冀州、青州、幽州,帶甲百萬,糧草如山!若論功績,馬孟起不過是主公馬蹄下的塵灰!\"話音未落,審配已撫須接道:\"昔日周公旦製禮作樂,方有天下歸心;今主公威服塞外,實乃天命所歸!當以王爵彰顯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