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西涼既定 瘡痍滿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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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迎大王回城!”人群中響起參差不齊的呼喊,聲音裏卻聽不出多少喜悅,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沉重。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望著俘虜隊伍,忽然發出壓抑的哭嚎,那哭聲像一根針,刺破了迎接儀式的莊重,引得更多人紅了眼眶——他們的丈夫、兒子、兄弟,或許就倒在這些鮮卑人的刀下。
    馬超翻身下馬,雪水立刻浸透了靴底。他剛向前走了幾步,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窸窣的響動,先是最前排的幾個老者顫巍巍跪倒在地,緊接著像是被風吹過的麥浪,滿城百姓接二連三地撲通跪倒,積雪被壓得咯吱作響。“大王回來了!”“恭迎大王!”“大王征戰辛苦!”此起彼伏的聲音裏帶著哽咽,沒有人抱怨他歸來太遲,每個人都清楚,若不是馬超在外牽製鮮卑主力,武威城早已淪為煉獄。
    馬超快步上前,伸手去扶最前麵的老丈,指尖觸到對方凍得發紫的手,喉頭猛地一緊。他望著滿地跪倒的身影,有拄著拐杖的老人,有抱著幼兒的婦人,還有臉上帶傷的少年,這些前幾日還在城頭用石塊、木棍抵抗強敵的百姓,此刻正用最虔誠的姿態迎接他。眼眶驟然發熱,一行滾燙的淚砸在雪地裏,瞬間暈開一小片深色。“父老鄉親們,”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沙啞,“是我回來晚了,讓大家受苦了。”
    “大王說的哪裏話!”一個斷了胳膊的漢子掙紮著抬頭,臉上凍裂的傷口滲著血,“若不是大王在外廝殺,鮮卑人早就踏平武威了!我們這點苦算什麽?”旁邊的婦人也跟著點頭,懷裏的孩子被凍得縮成一團,卻還是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馬超:“娘說,是大王的銀槍嚇跑了壞人。”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裏,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真心實意的擁戴。馬超望著這些傷痕累累卻依舊挺直脊梁的百姓,忽然覺得心中的沉重又添了幾分——他們越是體諒,他便越難釋懷。
    馬岱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人群,聲音低了幾分:“兄長,城中糧草隻夠支撐半月,青壯折損過半……但守住了,武威城還在。”
    馬超抬手按在馬岱肩上,指尖觸到他甲胄下的繃帶,忽然轉身看向那些鮮卑俘虜。夕陽正落在城樓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銀槍在他手中緩緩抬起,槍尖直指俘虜隊列:“帶進去。”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了,“讓武威的百姓看看——犯我西涼者,雖遠必誅。”
    鐵鏈聲再次響起,俘虜們被驅趕著向城門挪動。人群中的哭嚎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默,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那些鮮卑人,像是在看一群移動的血債。馬超望著這一切,忽然覺得肩頭的銀槍重逾千斤——這場勝利的榮光之下,是滿城百姓用血淚鋪就的底色。
    在眾人殷切的目光裏,馬超翻身上馬,銀槍在夕陽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他勒住韁繩,望著滿地跪伏的身影,聲音透過寒風傳遍四野:“諸位父老鄉親,馬超回來了。但這場仗,還遠遠沒打完——他們敢踏破西涼的土地,我便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且等著,我必給武威百姓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人群中再次響起山呼般的應和,無數人叩首於雪地裏:“大王心裏裝著我們!”“請大王保重身體!”蒼老的、稚嫩的、帶著傷痛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在城門前凝成一股滾燙的暖流。
    馬超抬手示意眾人起身,語氣放緩了幾分:“西涼的兵禍暫且平息了。眼下已近年底,諸位若缺糧草,我已傳令隴西、天水諸郡調糧支援,敦煌那邊的物資也在路上。”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生活上有任何難處,盡管找上官稟報,莫要自己硬扛。”
    最後,他望著城頭那麵飽經戰火卻依舊挺立的“馬”字大旗,朗聲道:“今年,我馬超就在武威過年。陪著大家夥兒,把這日子重新過起來。”
    人群中爆發出壓抑許久的歡呼,有人抹著眼淚笑了,有人互相攙扶著起身,連寒風似乎都柔和了幾分。馬超一夾馬腹,銀槍前指:“進城!”
    馬蹄聲踏碎了城門前的寂靜,也踏開了武威城劫後餘生的新篇。百姓們望著他策馬入城的背影,知道這位銀槍戰神不僅帶來了複仇的希望,更帶來了一個安穩過年的承諾——而這,正是他們在戰火中最渴望的東西。
    武威城的雪化了又凍,三天時光在城頭巡邏的腳步聲裏緩緩淌過。這三日裏,馬超一麵安撫百姓,一麵清點軍械,目光卻總不由自主望向張掖方向——張遼、龐德、徐晃三將追擊左穀蠡王,遲遲未歸,縱是他素來沉穩,心頭也難免懸著一塊石頭。
    第四日清晨,城樓上的哨兵忽然扯著嗓子高喊:“有兵馬靠近!是我們的旗號!”
    馬超正在府中與陳宮英商議糧草調度,聞言猛地起身,玄色披風掃過案幾,帶落幾片竹簡。“快,備馬!”他話音未落,已大步流星衝出府門。
    剛至城門下,便見一名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啟稟大王!張遼、龐德、徐晃三位將軍率領鐵騎歸來,距城已不足十裏!看旗號,是從張掖郡方向撤回的!”
    “好!”馬超緊繃的下頜線終於柔和了幾分,抬手道,“開城門,隨我出迎!”
    吊橋緩緩放下,馬超策馬出城,身後跟著馬岱與數十親衛。寒風卷著枯草掠過曠野,遠遠望見地平線上揚起的煙塵中,玄色戰旗正衝破晨霧——“張”“龐”“徐”三字在風中舒展,正是他盼了三日的身影。
    三萬鐵騎越奔越近,張遼、龐德、徐晃並轡在前,鎧甲上的血痂結了又凍,卻掩不住眼底的銳光。三人望見城門下那抹銀槍挺立的身影,勒馬的動作都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待奔至近前,齊齊翻身下馬,重重跪倒在凍土上:“末將等,參見大王!”
    馬超翻身下馬,先扶起張遼與徐晃,掌心拍在兩人肩上,觸到甲胄下的傷痕,沉聲道:“文遠、公明,辛苦了。”
    兩人剛起身,目光便落在仍跪著的龐德身上。眾將皆知,此次抵禦左穀蠡王,龐德部是主力,想來折損不小,此刻見大王未先扶他,心頭都暗捏一把汗。
    卻見馬超走到龐德麵前,這位素來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額頭抵著地麵,肩頭微微聳動。馬超俯身,親自將他拉起,不等他開口,已一把將他擁入懷中:“令明,你我兄弟,險些就見不到了。”
    龐德猛地抬頭,虎目裏瞬間蓄滿淚水,攥著馬超衣袖的手青筋暴起:“大王……”
    “我在外凶險,你在西涼守城,何嚐不是如履薄冰?”馬超在他耳邊低聲道,“鮮卑三十萬大軍壓境,若不是你死死扛住,西涼一旦破了,我就算活著回來,又有何麵目麵對滿城百姓?”
    這句話剛落,龐德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噗通”一聲再次跪倒,竟死死抱住了馬超的腿:“末將無能,沒能護住所有城池……”
    周圍的將領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追責,是疼惜。誰都清楚,龐德雖未隨馬超遠征,卻在最危急的時刻為西涼守住了根基,這份功勞,早已刻進了馬超心裏。所謂“帳下第一將”,從不是看誰斬將最多,而是看誰能在風雨飄搖時,為大王撐起一片天。
    馬超彎腰扶起龐德,用袖角拭去他臉上的淚:“起來吧,都是自家兄弟。回來就好。”
    晨光照在三人身上,將鎧甲染成一片金紅。遠處的鐵騎列成整齊的方陣,鎧甲相撞的脆響與寒風交織,像是在為這場遲來的重逢,奏響最雄渾的樂章。
    大軍在武威城休整了五日,各營傷亡清點的文書終於匯總到馬超案前。陳宮英捧著竹簡的手微微發顫,展開時,墨跡仿佛都浸著血色。
    “大王,”他聲音低沉,“此次您率十萬大軍回援,途中征調天水、隴西兵馬,共計十四萬餘眾。如今清點下來,能戰之士僅餘七萬出頭。”
    馬超指尖劃過竹簡上的數字,指腹的薄繭磨過“七萬”二字。十四萬到七萬,近乎折損半數,這組數字背後,是無數西涼子弟的屍骨——他閉上眼,仿佛還能聽見戰場上的金戈交擊,看見銀槍挑落的敵酋與倒在身邊的袍澤。
    “戰果呢?”他啞聲問道。
    陳宮英翻動竹簡,語氣添了幾分凝重的銳光:“氐人部落已被蕩平,雞犬不留;北地郡一戰,右穀蠡王部五萬精銳盡滅;張掖郡擊潰左穀蠡王部六萬;武威城外全殲右大將所部五萬;與軻比能對陣斬兩萬,最後追擊左賢王,其三萬兵馬無一生還。”
    他頓了頓,報出總數:“鮮卑此次傾巢而出三十萬,經此一役,折損已超二十萬。”
    帳內一片死寂。二十萬對七萬,看似是大勝,可馬超清楚,這勝利的代價有多沉重。他抬手按住眉心,沉聲道:“守城的百姓與青壯呢?還有那些殉國的將領……”
    陳宮英的聲音更低了:“武威、張掖諸郡守城時,百姓與青壯戰死約八萬,各級將官折損逾百。”
    七萬精銳,八萬百姓,加起來十五萬亡魂。馬超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這場仗,鮮卑人固然傷了元氣,西涼卻也流幹了血。他想起城頭上那些老弱婦孺的臉,想起鐵鏈拖曳的鮮卑俘虜——所謂複仇,從來都是以血換血,以命抵命。
    “把陣亡將士的名冊抄錄三份,一份送往長安,一份交其家眷,一份由我親自保管。”馬超站起身,銀槍在案邊輕輕一頓,“傷者妥善醫治,陣亡者的家眷,由官府按月發放糧米,孤要讓他們知道,西涼不會忘了為這片土地戰死的人。”
    成公英躬身應下,望著馬超挺拔卻略顯蕭索的背影,忽然明白——這場勝利的勳章上,永遠沾著洗不淨的血。而馬超要扛著這份沉重,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