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乘你病要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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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脊關側峰的一個石窟中,方大寶手中把玩著摩尼珠,手心滿是汗水。
    在他身邊,一堆枯柴燒得嗶嗶啵啵,滿地都是一堆堆的暗紅灰燼。
    其實,方大寶手心出汗並非熱出來的,而是——龍脊關守城,著實死的人太多了,實在太慘了。
    這是準備用將士的鮮血浸透龍脊關啊!
    在他身後,玄天宗的一眾小字輩傾巢出動,除開雲笙和雲笛,便是二舅姥爺、大青狼和青鸞都來了,幾隻剛化成人形的小兔子精睜著一雙清澈中帶著蠢笨的大眼睛,紛紛說著話。
    “媽呀,太嚇兔子了,人頭亂滾啊!我再不要看了。”
    “人真殘忍——嗚嗚,還是兔子好!”
    “你這就嚇著了?大寶哥在鐵門關指揮雪國人打龜茲人,別人說更嚇人呢,大寶哥,是不是?”
    方大寶心裏想說“是個蛋啊,老子當先鋒,衝進去破了他們的陣就完了,哪像這裏殺的血滾葫蘆的”,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嗯嗯,大寶哥那一仗,比這還嚇人,這算個球!”
    “這麽多敵人,大寶哥你怕不怕?”
    “切,大寶哥天生就是當元帥,當將軍的料子,他怎麽會怕!”
    “……”
    其實,方大寶心裏很怕。
    他不怕死人,不怕殺戮,但很怕在這裏碰到蘇筱雨。
    蘇筱雨成了什麽樣子,方大寶不敢想。
    眾人看方大寶沉默了,都沒有說話。
    忽然,遠方傳來一種壓抑的感覺。方大寶看向遠方,忽然長籲一口氣,說道:“哎,該來了,早就該來了。”
    “什麽來了?”二舅老爺聳了聳鼻子——盡管成了人,這老漢還是改不了做狼時候的習慣,“你小子別咋咋呼呼。”
    “唉——”方大寶歎氣道:“二舅姥爺,您這鼻子不靈了呢——使勁嗅嗅,徐長生來了,高媚兒也來了,這場大戰也該有個結果了。”
    “是啊,他們不來,這裏的人死再多,都決定不了什麽。”青鸞低聲說道。
    果然,隻過了片刻,寒風驟起,鉛灰色的雲層驟然壓低,鵝毛大雪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
    雪幕之中,一點微光悄然亮起,隨即暈染開來,勾勒出一頂由素雪編製成的紗帳——風雪甫一靠近她三丈之內,便化作一顆顆剔透的冰晶,冰晶懸浮在空中,並不落下。
    雪帳內影影綽綽,一個高挑的身影端坐其中,身形筆直如雪峰孤鬆。
    一個女子,一頭烏發僅用一根素玉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幾乎與周圍的雪色難分彼此;一雙海藍色的眼眸,此刻深邃依舊,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終年不散的雪域寒霧,幽暗、冰冷,帶著審視萬物的漠然,以及一絲深藏眼底、揮之不去的倦怠。
    “唉,慘,慘,慘。”
    高媚兒目光掃過龍脊關,沒有血色的麵頰一瞬間變得煞白,一臉不忍之色,連說三個慘字。
    “徐長生,你不覺得這樣很慘嗎?”高媚兒的目光穿透幾成實質的血腥氣,最終落在丹主身上。
    丹主一樣直視著高媚兒,一言不發。
    “徐長生,你也看到了——雪域鐵蹄若踏過中原,烽煙將燃盡中原沃野,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高媚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雪的呼嘯,“你丹堂千年基業,依附大周龍脈而生,根基動搖,香火則斷絕難續。徐長生,你當真要為一己意氣,賭上這億兆生靈的命數,賭上你丹道傳承的根基?”
    “哈哈哈——” 一陣大笑驟然響起,如同無形的巨手撕裂了漫天風雪。
    刹那間,風停雪駐,天地間一片肅殺清明。
    “高皇帝,你好虛偽!”丹主徐長生立於雲端,青衫獵獵,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這番話,是說與徐某聽,還是說與你麾下這些虎狼之師聽?”
    高媚兒唇角微揚,淡淡道:“說與你聽如何?說與他們聽又如何?”
    “若說與徐某聽……”丹主笑容不變,目光卻陡然銳利如劍,“不妨按照修真界的規矩,高皇帝屈尊紆貴,與徐某在這九天之上大戰一場,此謂‘以戰止戈’。你我勝者為王,敗者寇,倒也幹脆。免得這凡俗疆場,徒增孤兒寡母血淚,平添百萬冤魂哀嚎。”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的譏誚更濃,“若說與你這些將士聽……這些關乎‘天道’、‘仁心’、‘命數’的大道理,不妨再多說些,也好讓他們知曉,為何要踏著他人的屍骨,去成就你一人的通天之路!”
    徐長生一句話說完,別人都凝神在聽,方大寶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青狼也搖搖頭,青鸞更是默然不語。
    二舅姥爺嘴裏更沒個把門的,嘶啞著嗓子說了一句:“豬笑老鴰黑,老鴰笑豬麽顏色……”
    小雲笛嚇得臉都白了:“舅姥爺,你小聲些,小心他們兩個聽見呢……”
    此時半空之中,高媚兒還未說話,身邊忽然閃出兩個梳著馬尾辮的垂髫少女。這二人容貌一般俏麗靈巧,皆梳著俏皮的馬尾辮,一人手持冰晶長劍,一人握著烈焰短匕,其中一女喝道:“好個糟老頭兒,好不識好歹,皇帝陛下這是給你台階下,你非不下;等下雪國大軍拿下你們城池,你再後悔就晚了!”
    “姐姐,別和老頭兒囉嗦,我們去揪下老頭兒的胡子,他就知道皇帝陛下的厲害了!”
    方大寶識得這兩個女子便是高媚兒的貼身侍衛,一個叫雪葵,一個叫霜葵,修為實在了得。
    “小小女子,一張利口!”徐長生聞言,一道神光緩緩掃過二女,冷哼道:“區區兩具機關造物,鐵皮木偶一樣的東西,也學人說起大話!”
    二女異口同聲道:“死老頭子瞎說!”
    “聒噪!”
    這聲音不高,卻似九天驚雷在神魂深處炸響!
    隻聽得“媽呀”一聲尖叫,兩道身影如同受驚的乳燕,一頭紮進高媚兒身後那片深邃的暗紫色神光之中。
    “徐長生,何必和小兒女一般見識。”高媚兒並未生氣:“朕這兩個不成器的侍女,倒是讓道友見笑了。你一心就是想讓朕出手,不過你想錯了,朕不會輕易出手。”
    “那下麵的慘狀,隻會更慘一些!”徐長生淡淡道。
    “你現在並未占據上風。”高媚兒說道。
    “不錯,我們現在勢均力敵。”徐長生一雙眼睛凝視在高媚兒身上,看了看,說道:“嗯,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高媚兒露出驚異的表情。
    “當初你和我打賭,賭那方大寶能否搶先到天之彼方,結果你輸了。”徐長生凝視著高媚兒,“你輸了——結果你還是冒著天譴之力,禦駕親征南下中原,我就知道我猜對了。”
    方大寶一聽,原來在通天路上,這二人竟然還有這樣一番故事。
    媽的,他們一群老家夥拿自己打賭,自己正主兒竟然還蒙在鼓裏呢!
    “哇——”二丫更是聽得一頭霧水,便問道:“這兩個神仙還拿大寶哥打賭呢,那個高媚兒賭輸了想賴賬。”
    “二丫,你不懂。”青鸞搖頭道:“他們這些人,不能隨便打賭的,如果賭輸了賴賬,後果就很嚴重。”
    “我昨天和雲笛打賭,他輸了,他就賴賬,欠我好多靈石呢。”三丫噘著小嘴,插話道。
    “我們都是小人物啊,哪些大人物啊,修為通天,說句話都能影響一方氣運,所以不能隨便賴賬,賴賬了一定會受到天地懲罰。”
    “那她幹嘛要違約啊?”大丫更不明白了。
    “你還不明白?”青鸞姑娘點了一下這丫頭的額頭,“俗話說‘有舍有得’,說明她違背誓言會得到的更多唄。”
    ……
    此時的半空中,高媚兒沉默了半晌,方才問道:“徐長生,你猜到什麽?”
    “高皇帝,你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你等不得,所以不得不冒險!”徐長生哈哈一聲長笑,聲如裂帛穿雲,“若不如此,如何能讓你這一國之君,犯險南下?一個區區龍脊關,就能勞動你這個渡劫四重的半仙的玉趾?”
    “所以,你想幹什麽?”高媚兒麵容依舊波瀾不驚。
    “你要南下,先得勝過我手中之劍!”徐長生陰森森一笑。
    ————————————
    龍脊關上空,雲層陡然下壓,漫天風雪夾雜著豆大的冰晶簌簌落下。
    “丹主既然覺得一定能贏,想乘機占這個便宜,”高媚兒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素手輕揮間,漫天冰晶跟著簌簌灑落,“朕雖一介女流,唯有奉陪到底了。”
    “凝!”
    高媚兒纖指微抬,朱唇輕啟,口吐一個凝字,眸中寒星流轉間,目光所及之處,地麵盡數凝結出霜花狀的玄奧符文。
    這是女帝修煉百年的冰雪領域。
    在這一刻,無盡的嚴寒裹挾著亙古的寂寞,夾雜著霜花如刀,朝著徐長生奔襲而去!
    若是普通修真,隻怕就在一瞬間凍成一尊冰雕——即便徐長生這種渡劫四轉的修真巨擘,此時也感覺輪回之力竟有一絲絲蹇澀。
    “來得好!”
    徐長生青衫鼓蕩,左手持劍,右手掐訣,劍鋒過處,如同一隻巨大鬥筆在空中書寫——浮現一個血色大字:“誅!”
    “誅”字剛成,刹那間,天象驟變!
    烏雲如墨汁般自天際傾瀉而下,轉瞬遮蔽了整片蒼穹。
    “誅”字筆鋒處的雷霆驟然炸裂,化作萬千紫電狂龍,自九霄垂落。每一道雷霆都粗若水桶,裹挾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將方圓百裏的雲層撕扯得支離破碎!
    龍脊關看戲的將士倒也罷了,就是方大寶也是暗暗看了心驚——這一片雷電領域,其威能幾乎趕得上鎖雲淵的峰頂!
    更奇的是,在這雷霆肆虐的蒼穹之下,竟同時飄起了鵝毛大雪!
    巴掌大的雪片裹著冰晶簌簌而落,極寒的雪絮觸及電芒時,迸發出璀璨的冰藍色星火。天地間仿佛正在上演一場冰與火的史詩交響。
    “丹主好大的殺性!”
    高媚兒冷哼一聲,輕輕一挽雲鬢,發間冰凰簪突然振翅飛出。神鳥清啼聲中,女帝身後浮現六道寒冰光輪——這正是渡劫四重“誅心劫”圓滿的象征。每道光輪轉動,便有寒霜之力傾瀉而下,徐長生書寫的符文頓時布滿冰裂紋路。
    “誅仙滅神,斬!”
    隨著一個“斬”字出口,徐長生背後忽然出現一輪車蓋大的血月,化作無數血色劍氣,將襲來的寒霜之力盡數絞碎。
    “你這劍訣名為‘誅仙’,你連朕這個渡劫都斬不了,能叫誅仙?”
    高媚兒玉足輕點虛空,腳下綻放九重冰蓮。蓮心射出三百六十道冰魄神光,令人不敢直視。
    “移花接木!”
    徐長生輕哼一聲,腳尖微點雲端,手中書生劍陡然一撥一轉——龍脊關側峰瞬間被三百六十道冰魄神光籠罩,整座山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驟然凝固。山體表麵凝結出厚達數丈的玄冰,在月光下折射出妖異的藍光。冰層內部傳來一連串的“哢哢”聲,山岩竟出現蛛網般的晶化裂紋。
    “奇技淫巧,朕看不過如此。”高媚兒哂然一笑。
    當第七道冰環在山腰綻開時,整座側峰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爆鳴。冰晶山體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在漫天冰霧中轟然崩塌。飛濺的玄冰碎片在空中劃出千百道湛藍軌跡,將方圓十裏的雲層都染成了幽藍色。更詭異的是,那些崩落的冰塊在半空竟自行重組,化作三百六十柄冰晶巨劍懸於高空,劍尖齊齊指向徐長生咽喉。
    高媚兒廣袖輕拂,冰劍陣列頓時發出龍吟般的震顫。每柄劍身都浮現出細密的金色紋路——那是被她用輪回之力鐫刻出的太古冰咒。
    女帝紅唇微啟,吐出一個字:“落!”
    劍尖所指之處,空氣已經凝固成幽藍色,三百六十柄冰晶巨劍裹挾著刺骨的寒意與淩厲的鋒芒電射而出!
    徐長生麵對這鋪天蓋地的攻擊,神色依舊從容。他輕輕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瞬間在他周圍展開。
    第一柄冰劍撞擊在光幕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冰劍化為齏粉,而光幕紋絲不動。緊接著,第二柄、第三柄……無數冰劍接連不斷地轟擊在光幕上,每一次撞擊都激起一圈圈漣漪,但光幕始終穩如磐石。
    徐長生一聲大笑:“你已是強弩之末——北鬥借法!”
    隨著一聲清喝,夜空中的北鬥七星突然大放光明。七道碗口粗的星輝穿透冰霧,在徐長生身前交織成璀璨星網。冰劍陣列撞上星網的瞬間,整個龍脊山脈都為之震顫。碰撞產生的衝擊波將方圓百裏的積雪全部掀上高空,在月下形成一場瑰麗的鑽石塵暴。
    “你已修煉出星辰之力?”
    高媚兒臉色微變,古井無波的容顏,終於泛起了漣漪!
    那雙深邃如冰海、曾睥睨天下的湛藍眼眸,此刻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寒刃——隻見她十指翻飛如穿花蝴蝶,帶起道道殘影。每一次指尖的律動,都牽引著天地深處某種磅礴的意誌。
    隨著她繁複玄奧的印訣漸次完成,她伸出纖纖玉指,一抹眉心,其頭頂三尺之上,驟然凝聚出一片浩渺磅礴的社稷虛影!
    那虛影由無數細微的光點、線條與流動的符文構成,清晰得令人心悸——連綿起伏的巍峨雪山,奔騰不息的冰川大河,廣袤無垠的戈壁草原,星羅棋布的雪域城池……雪國萬裏疆域的壯闊山河,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以天地為卷軸,以社稷為藍圖,瞬間勾勒,並投影於此!
    虛影之中,隱約可見無數子民勞作、祈禱、征戰的微小身影,匯聚成一股沉甸甸的、承載著億兆生靈信念的龐然之力。
    下一刻,異變陡生!
    凝聚了雪國山河社稷與億萬黎民信仰的虛影,驟然沸騰!無數道肉眼可見的,純淨而熾烈的信仰光流,如同受到至高意誌的召喚,瞬間匯聚成一道璀璨奪目的白虹。
    白虹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國運之力與眾生願力,帶著一種決絕的、玉石俱焚的悲壯氣息,悍然貫入高媚兒光潔的眉心!
    “嗡——”
    一聲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低沉顫鳴,自高媚兒體內震蕩而出。她周身的氣息,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驟然噴發,道道玄奧的符文在她體表若隱若現,原本就深不可測的渡劫威壓,此刻更是如同實質的海嘯般層層疊疊向外擴散。
    這位雄踞北疆、心比天高的女帝,竟以整個雪國的山河社稷為基,以億兆子民的無形信仰為引,將這凝聚了萬裏疆域、千年國運的龐大氣運,當作最熾烈的薪柴,點燃了那足以焚滅萬物、逆轉生死的輪回之火!
    此火一旦燃起,便再無回頭之路,非生即死,非勝即亡!
    徐長生雙眸之中星辰之力閃爍,越戰越勇,大喝道:“高皇帝,我們該分出勝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