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重新落座後，換成了馬小刀煮茶倒茶，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湯被他緩緩推到了塵麵前。
    了塵一手端起茶湯，片刻後又放了回去，神色欲言又止。
    馬小刀問道：“前輩是不知從何說起麽？”
    “這些舊事，藏在我的心底十數年了！”了塵自嘲地笑了笑，“其實要重新提起也沒有多難，隻要說出我曾經的名字，你應該就明白了！”
    “我原來的名字，叫做洛慕城！”
    洛慕城三字一出，直如一聲驚雷炸入了馬小刀的腦海之中，手中茶盞哐當一聲跌落，濺了他半身的茶湯！
    這個原本和自己父親齊名，又一同為天奉王朝在關外捐軀的一代名將，此刻竟然還活生生坐在自己的麵前！
    對方的父親，就是天奉王朝原來那位最權勢熏天的護國公洛驚鵠！
    而洛驚鵠，當初在關外正是死於自己的殺鹿寶刀之下！
    馬小刀心中的震撼之大可想而知！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和你爹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投軍殺敵，後來雖分開各自掌管黑甲軍和天奉龍騎，情誼卻一直不曾變過，可謂是生死手足！”了塵再次抬眼看著馬小刀，感慨地道，“如今回想起來，前程往事如煙，卻欣見故人之子到我眼前！”
    “甚好，甚好！”
    “論起輩份來，你還得叫我一聲洛叔！”
    馬小刀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據實說了出來：“前輩，你的父親……”
    “我知道，護國公是死於你的刀下！”了塵伸手打斷了馬小刀的話，淡淡地道，“在你看來，可能會覺得自己與我有殺父之仇，你我本該是仇人才對！”
    馬小刀張了張口，神色黯然。
    “其實不然！”了塵再次執壺為馬小刀倒了一盞茶湯，“護國公爭權奪利禍亂朝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而我當初對於他的所作所為並非全然不知，隻是那時候的他還能收斂一些，而我礙於所謂的父子情份，終究未能與之劃清界限，更別說什麽大義滅親了！”
    “後來我與他的嫌隙越來越大，家母病亡之後不久，我便掌管了黑甲軍，此後便把全部身心投入了軍營，與他斷絕了聯係形同陌路！”
    “再後來，我與你爹奉命出兵絨狄！”
    “沒想到，他竟會利用最強斥候狂獅為紐帶與絨狄的耶律經天勾結，坑害了天奉王朝數十萬的將士！”
    “而我，本該和你爹一同死在苦寒大荒的，結果卻苟活了下來！”
    馬小刀低聲問道：“所以，前輩是如何活著回到天奉的？”
    了塵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是洛驚鵠！”
    馬小刀臉上先是狐疑，隨後便恍然了！
    這世上能窮盡辦法救洛慕城的，除了他爹，還會有誰？
    “他本就與絨狄勾結，戰事塵埃落定之前，他便收買了狂獅和一群亡命之徒，把我從鬼門關搶了回來！”
    馬小刀問道：“所以，京觀海那山穀裏麵的墳墓……”
    “你父母的遺骸是我收斂的，墓碑也是我親手刻下！”了塵語氣低沉地道，“從那時候起，我就清楚了洛驚鵠的滔天罪孽，也是從那時候起，我便當自己已經死了！”
    “與狂獅分道揚鑣後，那群亡命之徒護送著受傷的我返回天奉，結果在關外的路上又遇到敗退的絨狄部落追殺，雖然僥幸活了下來，我的傷勢卻變得更重了！”
    “剩下幾人護送著昏迷不醒的我偷偷入了關，準備奔赴都城交還給國公府，結果半途又被天奉斥候盯上，那幾人為了逃命半路把我拋棄後，又盡數死在了斥候的手中，我卻被胡官發現並帶回了清風鎮！”
    “後麵的事，你都知道了！”
    “原來最後是胡官救了前輩！”馬小刀點了點頭，“蒼天有眼，也知道前輩是前輩，護國公是護國公，前輩本就命不該絕！”
    了塵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輕輕放下：“在山上我結識了鎮守總府的天龍百長和無相禪師，後來便拜在禪師門下出了家！”
    馬小刀點頭道：“從那以後，世間少了一個洛慕城，多了一個了塵和尚！”
    “所以小刀——”了塵默默凝視著馬小刀，“你殺護國公一是為父母報仇，二是為天奉萬千枉死的將士討回公道，三也是為天奉王朝正本清源！”
    “你小小年紀做了洛慕城做不到的事，所以你我之間並無仇怨！”
    馬小刀起身退了一步，整了整身上的衣襟，躬身對著了塵恭敬敬揖了一禮：“前輩大義，晚輩慚愧！”
    了塵起身上前，伸手輕輕攙了他一下：“小刀，不必如此！”
    聽完來龍去脈，馬小刀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了塵轉身走到了懸崖邊上，任由罡風吹掠著自己的褐色僧衣不住飄蕩，悄然不語！
    馬小刀抬腳走到了塵身邊，左手摁著殺鹿寶刀的刀柄與他並肩而立，默默欣賞著山下的無盡風光！
    “小刀！”
    “晚輩在！”
    “你腰間的酒葫蘆中，可還裝有好酒？”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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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否給洛叔喝上一口！”
    “當然可以！”馬小刀解下金色小葫蘆，雙手遞給了對方！
    了塵點頭接過，拔開木塞，仰首喝了一大口，其姿灑脫非常，有不少酒水從嘴角泄下，打濕了他身上的褐色僧衣！
    “嘖嘖嘖，果然是好酒！”了塵用寬大的袍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漬，點頭讚揚道，“是東荒封夷關的仙人跪！”
    “我也有近二十年不曾喝到這酒了！”
    “小刀，你知道麽，這也是你爹生前最喜歡喝的酒！”
    了塵把金色小葫蘆傾倒身前，一洌清酒灑落懸崖，很快便被罡風吹散，“同戰，納蘭，你們夫婦二人生了一個好兒子！”
    馬小刀愣了一下，眼眶悄悄紅了起來！
    了塵塞好木塞，把空了的金色小葫蘆還給了馬小刀：“抱歉，全部倒光了！”
    “無妨，山下馬車裏還有！”馬小刀接過酒葫掛回腰間，“反正是給我爹娘喝的！”
    了塵伸手輕輕拍了拍馬小刀的肩膀，笑道：“小刀，說得好！”
    馬小刀問道：“要不，走之前我帶一壇上山給洛叔解解饞？”
    “那倒不必！”
    “剛才這一口已是破戒，估計家師得罰我挑半個月的水了！”
    “不過你這一聲洛叔，叫得我心中舒坦極了！”
    “方才喝這仙人跪時，我是洛慕城，喝完酒後，我便做回了塵和尚！”
    馬小刀笑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了塵聞言一愣，哈哈大笑了起來！
    馬小刀在一旁陪著他笑！
    許久之後笑聲漸散，了塵扭頭看著馬小刀道：“什麽時候走？”
    馬小刀想了想，回答道：“吃完午飯吧，肚子有點餓了！”
    了塵皺眉問道：“這麽急？”
    “嗯，想快些回到拒蠻關！”
    “聽說，你也快做父親了？”
    “嗯！”馬小刀點頭道，“以後出生了，我讓孩子上山拜會洛叔！”
    “那敢情好！”了塵頓了頓，輕聲道，“你爹娘在天有靈，知道你有後，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馬小刀輕輕“嗯”了一聲！
    “行！”了塵轉過身子，雙手重重按在了馬小刀的肩膀上，“我發過誓不再下山的，就不送你了！”
    馬小刀點頭應道：“不用！”
    了塵收回雙手目視前方，臉色沉了下來，肅然道：“到了關外，記得替我向狂獅那廝帶一聲好！”
    馬小刀嘴角翹起，點頭應道：“洛叔放心，一定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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