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王都熱鬧，宮殿寂靜。
    詹姆垂著眼睫，靜靜表示著臣服，至於替兄弟問問是否隨西恩離開的事情，一句不曾提。
    時間一點點過去，埃德蒙三世靜靜思索片刻後知後覺詹姆一直在殿裏跪著，忽然笑問：“詹姆，莊園工作的日子如何？”
    “回陛下，一日兩餐有肉有麵包甚至有桑果，莊園仆從非常恭敬，唯一缺點是——”他躊躇著，慢慢吐出一字——
    “閑。”
    “隊裏新隊員暗暗朝臣抱怨莊園日子清閑，閑得心慌。騎士是刀，久久不用不磨容易生鏽。”
    上首人隨意哼道：“閑？吾日日公務纏身，想清閑都難，你們倒是嫌棄清閑了。”
    詹姆整顆心重重一墜，對方繼續道：“而且閑著好啊，你今年得有四十一了，一直單著算啥事，閑著約約別家小姐出門看歌劇……”
    詹姆：“……”
    堂堂一國君主哪能這麽……像是隔壁鄰居家的嬸子。
    目前西圖大陸上種族不同，壽齡不一，精靈族和樹人族、龍族等等擁有悠長的壽命，可繁衍困難，一年裏出生的崽子不滿兩掌。
    人類繁衍容易，可壽齡上不及別的種族一半，人類壽齡普遍在一百歲往下，貴族能有七八十，普通平民四五十，而一些貴族豢養的農奴通常不能活到四十。
    當然，天賦者壽齡不同。
    見習～初階的魔法師劍士正常壽齡是一百歲左右，中階能有一百五，高階兩百，大魔法師和大劍士能有三百，魔導師和劍師五百以下，大魔導師和大劍師千歲以下，法聖聖魔導師）和劍聖別稱半神，壽命悠長。
    詹姆統領今年四十一，高階劍士，足以稱得上——青年才俊，畢竟兩百歲的壽命裏，四十一相當於普通人的二十。唯一可惜的是出身寒微，不然王都裏麵貴族姑娘隨意挑。另外，一階一困境，若詹姆能在百歲前更上一層樓，出身都不能束縛他。
    埃德蒙三世天賦出類拔萃，三十五成為高階劍士，可惜有一年親征路上遭埋伏，中奇毒，目前境界一日日跌落，現在隻能堪堪維持著中階劍士的境界。
    上首者慢慢講話，溫和寬厚的聲音回蕩宮殿，下首者胡思亂想，思緒飄天際，眼睛不曾有焦距……
    半晌，詹姆回神，視野裏一片織獅首鑲金玉的華貴衣擺蕩漾，上首者聲音不疾不徐。
    “……著實不錯，你有時間看看。”
    誰不錯？
    詹姆有腦子，自然不可能問出口，隻是靜靜垂首回複：“是，陛下。”
    埃德蒙三世審視著麵前麵相耿直的騎士，不知怎的想到一些事情，眼神幽暗，回首一步步回高高的王座：“西恩蘇醒，你帶點話給他，近日事務繁忙……”
    離開皇宮前詹姆都想著埃德蒙三世剛剛提的人是誰，莫非想給他保媒？但，他不結婚的原因非常複雜，某年某月某天某位姑娘……
    侍衛離開，宮殿侍者靜靜守著，埃德蒙三世翻著財政官的文書，卻是再也不能專注。
    他闔眼，單手撐著額閉目養神。
    不知多久，黑暗視野裏一道倩影，卷發層層鋪展若海藻，下一刻麵前人回首。麵前人和西恩非常像，雪膚紅發，隻是相比西恩她麵容輪廓明顯柔和，紫葡萄眼睛圓圓的，一旦彎眼露貝齒，一瞬間羞澀明媚勝過朝陽。
    “我爭取了。”
    他不自覺開口。
    血祭影響惡劣，往往需要徹底抹殺血祭者防止消息泄露，可是，血泊裏麵色慘白的青年和他母親太像了，畫麵衝擊巨大，他腦海裏唯有一個想法——
    西恩得活著，那是遺物。
    於是，紅袍祭司來了，西恩活了，等回神事情已是定局。
    埃德蒙三世自覺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多，可是視野裏的美人幽幽凝望，紅唇張合，噙著淡淡的嘲弄。
    “撒謊。”
    “你、想、他、死。”
    埃德蒙三世驀然睜眼，喘息粗重一些，一回首瞧著座位後麵艾裏維亞王國的國家地圖。圖上西麵有一個特意標出的紅點——埃蘭諾斯。
    皇宮裏麵消息一向靈活。
    夜深，皇宮花園裏麵潔白細長的花朵幽幽綻放，白瑩張開翅膀，再靜靜棲息……
    雍容華貴的梅裏斯皇後打量著園裏青翠欲滴的葡萄串，舉剪刀修剪一下葡萄藤蔓，再摘一顆嚐嚐。
    “不甜。”
    隔壁一襲洛洛克玫瑰花瓣裙的公主眨眼，同梅裏斯如出一轍的碧眸染著喜悅：“再等一周就甜了，而且那時候哥哥回王都，他最喜愛葡萄……”
    “你啊。”
    月華鋪著一層白霧，歲月溫馨。侍者垂首托著碟站立，碟裏有剪刀、糕點、糖果，一位嗓音清潤的年輕男侍溫聲細語講解著修剪藤蔓的要點，風度翩翩……
    “哢嚓。”
    “哢嚓。”
    時間慢慢流逝，公主有事暫回宮殿。花園裏比剛剛靜，梅裏斯慢條斯理修剪枝條，陌生侍者等半小時，一直忐忑，額頭不停冒汗，半晌總算聽到仙音。
    “西恩醒了？”
    “是的，據說傍晚西恩殿下醒了有半小時，後麵再睡了。”
    梅裏斯頓一下，眸光黯淡一些，平靜問：“陛下打算什麽時候前往莊園看看？”
    “……陛下目前未有出行打算。”
    “哢嚓。”
    藤蔓枝掉落，恰恰鋪著鮮亮華貴的裙擺。梅裏斯頓一下，失神瞧著錯剪的藤蔓枝，唇畔噙著一抹嘲諷。
    “西恩真不幸。”
    西麵莊園距離王都十裏，來回不用一個上午，皇帝要是真想看看，誰能阻擋，什麽都是借口。
    愛是借口，不愛照樣是借口。
    哪怕早早看清埃德蒙三世的德行，梅裏斯仍然覺得作嘔，不屑道：“咱們陛下真絕了。”
    “不知，那人臨死前是否後悔？”
    晚風徐徐，花園花草“嘩嘩”響，白瑩振翅離開棲息的葉片，四周侍者靜靜垂首，恍若未聞。
    皇宮是角鬥場，一方勢弱，自有一方強盛。埃德蒙三世人至中年，身體情況一日日下滑，而梅裏斯的孩子仿佛神明賜予艾裏維亞王國的星辰，冉冉上升，誰都清楚國家的未來是誰。
    西恩醒來的消息像是一顆石子落湖麵，驚了漣漪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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