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憑什麽他想回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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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市場裏人聲鼎沸,活魚的腥氣、熟食的醬香、水果的甜膩攪和在一起,直往人鼻子裏鑽。李玉梅正彎腰挑揀著水靈的小青菜,褲兜裏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她沾著泥點子的手掏出手機,屏幕上那個沒有備注卻爛熟於心的號碼,像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紮進她平靜的眼簾。多少年了?這串數字早已沉進記憶的淤泥裏,此刻卻帶著陳年的汙濁重新泛起。她捏著那幾根青菜,指尖無意識地收緊,菜梗滲出的汁水冰涼地粘在指腹上。周遭鼎沸的人聲潮水般退去,隻剩下那嗡嗡的震動固執地響著,震得她心口發麻。最終,她還是劃開了接聽鍵,把冰涼的塑料殼貼到耳邊。
    “玉梅?” 一個沙啞又帶著點試探的男聲傳了過來,像生了鏽的門軸在轉動。是陳建業。他絮絮叨叨,無非是說兒子陳亮結婚了,他這當爸的心裏滋味複雜。接著話鋒一轉,說以後小兩口有了孩子,他這退了休的人,正好回來搭把手,“帶帶孩子,做做飯,省得你一個人受累。” 那語氣,仿佛他隻是出了趟遠差,如今理所當然該歸家了。
    李玉梅沒吭聲,目光落在菜攤濕漉漉的水泥地上,幾隻被踩扁的菜葉粘在那裏。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刻意的討好和掩飾不住的蒼老。她隻含糊地應了句“知道了,我想想。” 便匆匆掛了電話。拎著那袋青菜走出菜市場,午後的陽光白花花地砸下來,晃得她一陣眩暈。手裏的塑料袋變得沉甸甸,勒得指骨生疼。這些年,關於他的零碎片段,像牆角掃不盡的灰塵,偶爾從親戚的閑談裏飄進耳朵和那個女人沒幾年就散了,一個人住著,身體大不如前,工作也早沒了著落。她從不主動問,可那些碎片還是拚湊出一個潦倒的輪廓。如今,這輪廓帶著他的聲音,蠻橫地撞進了她窗明幾淨的生活裏。
    晚上,兒子陳亮下班回來。李玉梅把飯菜端上桌,清炒小青菜碧綠,紅燒魚塊醬香濃鬱。燈光下,兒子的臉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輪廓,眉眼間依稀能看出陳建業年輕時的影子,這讓她心頭無端地一刺。
    “媽,有事?”陳亮扒拉著飯,抬眼問。李玉梅的欲言又止瞞不過他。
    她放下筷子,聲音盡量放平“你爸……今天來電話了。” 她頓了頓,觀察著兒子的臉色,“他說,想回來。”
    陳亮夾菜的手頓在半空,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落下去,夾起一塊魚。“哦,”他嚼著飯,語氣聽不出波瀾,“他想回就回?當這旅館呢?”他咽下食物,抬眼直視著母親,眼神裏是成年兒子對母親的心疼,“媽,這事您甭考慮我。您自己拿主意。我就一句話,您要是覺得憋屈,犯不著為任何人委屈自個兒。您高興怎麽過,就怎麽過。” 這話像一塊溫熱的毛巾,裹住了李玉梅那顆被往事硌得生疼的心。兒子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那些年她咬著牙硬撐的苦楚,兒子全懂。
    夜深了,窗外一片寂靜。李玉梅躺在自己那張寬大舒適的單人床上,身下是暄軟的新棉褥子,卻輾轉反側,像躺在針氈上。黑暗中,陳建業電話裏那句“回來搭把手帶孫子”反複回響,像一把鈍刀,撬開了記憶塵封的閘門。
    洶湧而出的,是十五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夜。空氣黏得能擰出水,陳建業收拾行李的窸窣聲是唯一的響動。他動作很快,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決絕。李玉梅抱著剛上高中、嚇得臉色發白的小陳亮,站在臥室門口,像兩座僵硬的石雕。陳建業拉上旅行袋拉鏈,聲音冷硬“家裏的東西,你看得上的就留著,看不上的扔了也行。我……我那邊也缺錢,小亮這學期的學費,你先想想辦法。”他甚至沒看兒子一眼,仿佛那隻是個不相幹的物件。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濕熱的夜,也隔絕了一個丈夫和父親最後一點廉價的溫情。李玉梅沒哭,眼淚早在那些猜忌和爭吵的夜裏流幹了。心口那塊地方,隻剩下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空洞,像被徹底凍僵的石頭。她隻是更緊地摟住懷裏瑟瑟發抖的兒子,聲音低啞卻異常清晰“別怕,亮亮,有媽在。” 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個家,以後就靠她這副肩膀扛著了。
    記憶的碎片在黑暗裏閃著寒光。兒子高燒不退的深夜,她一個人背著半大小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醫院跑,冰涼的雨水灌進脖領,後背上是兒子滾燙的體溫和沉重的呼吸。兒子要交一筆不菲的補課費,她翻箱倒櫃湊不夠,最後咬牙摘下腕子上那隻戴了快二十年的老式金鐲子——那是她當年的陪嫁。當鋪高高的櫃台後麵,老板挑剔的眼神像針一樣紮人。還有那年冬天,老房子的水管凍裂了,水漫了一地,她穿著膠鞋,在冰冷刺骨的水裏折騰了大半夜,才勉強堵住。第二天雙手凍得通紅腫脹,連筷子都拿不穩。那些需要男人搭把手、需要一副寬闊肩膀依靠的艱難時刻,陳建業在哪裏?他在另一個女人那裏,享受著新鮮的熱情,過著他的“好日子”,恐怕連兒子長多高了都懶得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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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是熬過來的。像熬一鍋最苦的藥,一點一點,耗幹了心血,才濾出那麽一點點清湯寡水的平靜。她白天在廠裏三班倒,晚上回家還要檢查兒子作業,縫縫補補。廠子效益不好,她下崗了,就去超市理貨,去飯店後廚洗碗,手指在冷水裏泡得發白起皺,關節粗大變形。省下的每一分錢,都變成兒子書包裏的書本,變成他碗裏的肉,變成他考上大學時那身嶄新的行頭。最難的時候,她看著鏡子裏那個憔悴蒼老、鬢角早生的白發怎麽也藏不住的女人,也曾有過一絲軟弱,想找個依靠。可念頭剛起,就被現實狠狠砸碎——誰能真心實意接納她這個拖著半大孩子的“包袱”?更怕的是,再遇上一個陳建業。漸漸地,她習慣了。習慣了一個人決定所有事,習慣了下班回家隻有自己的腳步聲,習慣了冬天被窩自己暖熱,習慣了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揣摩任何人的心思。她的悲喜,隻屬於她自己和兒子。
    兒子大學畢業,找到一份體麵穩定的工作,是她熬幹心血後最大的甜。前些日子兒子的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看著兒子牽著新娘的手,眉眼間盡是幸福和擔當,李玉梅坐在主桌,臉上笑著,心裏那塊凍了多年的堅冰,才終於被這暖意融開了一道細細的縫。婚禮後,她用攢下的錢,把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徹底翻新了一遍。舊家具都換了,牆壁刷得雪白,窗戶擦得透亮,陽光能毫無遮攔地灑滿整個客廳。每天早上,她去公園遛彎,看著晨練的老人們;下午,跟著小區裏幾個老姐妹去廣場,音樂響起,腳步雖然不那麽靈活,但踩在節拍上,心裏是踏實的;晚上回家,窩在沙發裏看會兒電視,困了就睡。這份清淨和自在,是她用半生血淚換來的,是紮紮實實握在手裏的安穩。
    現在,他說想回來?回來做什麽?李玉梅在黑暗中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朦朧的光影。他說是來“搭把手帶孫子”?孫子?兒子兒媳剛結婚,蜜月才回來幾天,小兩口正是享受二人世界的時候,孫子連個影子都沒有!就算將來真有了孫子,她李玉梅身子骨還硬朗,幫著搭把手綽綽有餘。兒子兒媳年輕力壯,難道還指望一個多年缺席、如今一身毛病的老人來當帶孫子的主力?這話聽著多可笑!多虛偽!
    剝開這層溫情脈脈的借口,底下露出的,是赤裸裸的現實他在外麵轉了一大圈,碰得頭破血流,身體垮了,錢沒了,孤家寡人一個,無依無靠了。於是,他想起了那個被他拋棄多年的“家”,想起了那個被他虧欠了半輩子的兒子——如今兒子成家立業,有了穩定的收入。他回來,哪裏是幫忙?分明是看準了這裏有個現成的窩,有熱飯熱菜,有人伺候,更重要的是,有個能給他養老送終的兒子!他這是想找個不花錢的養老院,找個能照顧他餘生的保姆!
    一股強烈的憤懣和不甘,像滾燙的岩漿,猛地衝上李玉梅的心頭,燒得她渾身發顫。憑什麽?!憑什麽他當年能那麽瀟灑,說走就走,把孤兒寡母和生活的重擔像甩包袱一樣丟下?憑什麽在她熬過最黑暗的歲月,終於迎來一點光亮和寧靜的時候,他就能這麽輕飄飄地,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想回來就回來?他有什麽資格,來打破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份平靜?
    李玉梅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急促地喘息著。她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暖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濃稠的黑暗,也照亮了這間屬於她一個人的、整潔溫馨的臥室。牆上掛著兒子婚禮時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裏她和兒子笑容燦爛,中間那個位置,永遠地空著,也永遠地幹淨著。
    她慢慢地掀開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吵醒了還在熟睡中的鄰居。
    雙腳剛一接觸到微涼的地板,她就不禁打了個寒顫,但她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徑直走到窗邊。
    走到窗邊後,她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窗簾,“刷”的一聲將其拉開。瞬間,淩晨那清冷的空氣如潮水般湧進房間,其中還夾雜著外麵玉蘭樹若有若無的香氣,讓人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她靜靜地站在窗前,凝視著東方天際。那裏已經泛起了一絲極淡的魚肚白,仿佛是黑夜與白晝之間的過渡色。城市還沉浸在沉睡之中,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路燈的光暈安靜地鋪在樓下的小路上,形成一片片柔和的光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清冽的空氣,感受著那股涼意順著喉嚨滑入肺腑。那口一直堵在心口的濁氣似乎也在這一瞬間被衝散了一些,讓她的心情稍微舒暢了一些。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了她的臉,她定睛看去,隻見自己的眼角已經有了深刻的紋路,鬢角也開始泛起灰白色。然而,與這些歲月痕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那異常清亮的眼神,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她就這樣凝視著玻璃裏的自己,仿佛能透過這層薄薄的玻璃看到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然後,她緩緩地開口,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地在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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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梅啊,你這半輩子可真是太苦啦!你辛辛苦苦地熬了這麽久,難道就是為了等他回來給你添堵嗎?絕對不是啊!你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你想想看,當年他那麽狠心扔下你,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他早就應該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一旦斷開,就再也不可能接回去了!
    她轉身,拿起床頭櫃上靜默了一夜的手機。屏幕亮起,那個熟悉的號碼還停留在通話記錄的頂端。她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方,停頓了幾秒,然後,異常堅定地,長按,選擇了刪除。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猶豫。就像當年,在當鋪高高的櫃台前,遞出那隻沉甸甸的金鐲子一樣決絕。
    做完這一切,她關上燈,重新躺回床上。黑暗中,心緒竟奇異地平複下來。窗外的天色,正一點一點,不可阻擋地亮起來。
    第二天,李玉梅起了個大早,像往常一樣去公園遛彎。陽光灑在身上,暖烘烘的。她步伐輕快,心情格外舒暢。
    在公園的長椅上,她遇到了老鄰居張嬸。張嬸拉著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說“玉梅啊,我聽說陳建業那老東西要回來,你可不能心軟呐!”李玉梅笑著拍拍張嬸的手,說“張嬸,您放心,我心裏有數。”
    回到家,李玉梅把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又精心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她坐在桌前,看著窗外的藍天,嘴角微微上揚。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李玉梅打開門,門外站著陳亮和他的妻子。陳亮笑著說“媽,我們商量好了,以後我們自己帶孩子,您就好好享清福。”李玉梅眼眶一熱,緊緊抱住兒子和兒媳。
    從此以後,李玉梅的生活依舊平靜而美好。她偶爾和老姐妹們跳跳舞,看看書,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幸福時光。而陳建業,也漸漸消失在她的生活裏,成為了一段遙遠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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