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雪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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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逗弄北川徹的小山敬子立即起身,整理好了衣裙,與廚房裏忙活的夢子道別後,往對門的別墅走去。
    島村家的房子比北川老師家的還要大,但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暴發戶味道。
    小山敬子是通過丈夫小山昭男的關係進入的三井家政株式會社,然後靠著勤勞的工作態度和一次次的好評口碑,才最終被分配到這片頂級富豪區。
    在長達二十年的漫長家政婦工作中,小山敬子經曆過形形色色的男主人。
    她的三任丈夫都是通過家政工作認識的——
    第一任丈夫城野是名珠寶中介商,比她年長三十五歲,曾經在戰場上殺過人,退伍後靠著軍隊的關係成了許多知名珠寶的中介商人。
    兩人育有兩個孩子,大女兒朝子和兒子清。
    城野的晚年生活很糟糕,去年在病床上痛苦的死去了。
    城野的人生和死亡讓小山敬子知道了北川老師——
    他死前一直在看《奇鳥形狀錄》和《刺殺騎士團長》,在反思戰爭和自己。
    但這並不能減輕他的罪孽。
    因為這兩本書,小山敬子也墜入了北川秀的坑,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她認為城野的死就是因為前半生的罪惡,因此對北川秀的價值觀、戰爭觀十分推崇。
    她的第二任丈夫俊三是一家中小型出版社的老板。
    兩人沒有孩子,俊三自己還帶了一個女兒弓子。
    五個人的家庭其實過得十分和諧,但天不遂人願,俊三的公司去年因金融危機倒閉破產了。
    俊三不辭而別,很多人都說他去青森縣樹海自殺了,敬子便為他舉辦了葬禮。
    為了生計,她變賣家產,在上個月和一名公立醫院的醫生小山昭男墜入了愛河。
    如此豐富的婚姻經曆在這個時代的日本女人身上極少見。
    這也讓她更能看懂、看透男人。
    第一次來這片富人區時,公司經理向她著重介紹了幾名優質客戶,島村和北川秀就位列其中。
    而她僅僅隻是看了兩家的房子和內部布局,就毅然選擇了看起來是最差的北川秀。
    畢竟來這兒工作的女性,都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家政婦和男主人的情事也是電視熒屏上經久不衰的故事。
    可小山敬子不這麽認為。
    能住在這種地方的男人,根本不缺女人。
    要長久工作下去,反而更應該和男主人劃清界限,和女主人處好關係才是。
    而島村這種獨居富豪因為不存在女主人的問題,往往會被公司定為最優質客戶。
    但小山敬子第一次見島村的家,就知道這個男人和風一樣,無法被抓住。
    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經曆多任丈夫後滿溢而出的熟婦蜜桃味。
    他癡迷於這種感覺,但未必能長久,大概率不會是良配。
    小山敬子已經不想再拖家帶口的賭人生了。
    因為她都四十三了。
    島村聽到敲門聲後立即興高采烈的來開門。
    見到昨天還穿著緊身後媽裙的小山敬子今天換了一身幹淨厚重的白色連衣裙,那種嫵媚熟婦感弱了許多,他略略有些失望。
    “進來喝一杯再走麽?”島村問道。
    從虛掩的門裏傳出來濃鬱的酒香,還有悠揚的爵士樂曲調,客廳裏滿是西洋舞蹈相關的畫。
    小山敬子搖了搖頭,雙手放在小腹恭敬道:“不了,太太還有事要吩咐我。島村先生如果沒事的話,請和我一起去見北川老師吧。”
    “行那現在就出發吧!”
    島村也不沮喪,來日方長,他的人生有足夠多的時間消磨在這些事上。
    兩人回到北川家,正好看見夢子在給兩個小家夥唱兒歌。
    見到夢子後,島村吊兒郎當的性格頓時收斂了許多,站得筆直,說話腔調也是一板一眼,頗有點生意場上成功老板的味道。
    這讓一向將他當成浪子富豪的小山敬子有些吃驚。
    島村先生居然還有這麽一麵麽?
    “敬子姐,得麻煩你去準備糕點和茶水了。”
    夢子揉了揉兩個小家夥的臉蛋,有些歉意的看向她。
    小山敬子連忙擺手:“太太您說什麽呢,這就是我的工作,您請繼續照顧少爺和小姐!”
    她去廚房忙活,島村則辭別夢子,熟練的朝樓上露台走去。
    “好久不見,北川老師!”
    島村每次來都看到北川秀在伏案工作,不是在寫書,就是在看當下流行的文學作品。
    有時候他都懷疑北川老師是不是一個機器人,難道不用休息、娛樂和社交的嗎?
    “島村先生,下午好啊。”北川秀正在讀一本名叫《倫敦人》的海外。
    這個世界的文學殿堂亂七八糟,原曆史中的有些作家消失不見,有些卻還存在,文學作品亦是如此。
    因此整個世界文壇的水平參差不齊,想要了解和深入,就必須花大量時間去閱讀——現在還沒有成型的線上站,連看盜版,搜索資源都是件難事。
    “下午好,北川老師。你原來還要看其他作家寫的書麽?”
    島村在他的對麵坐下,瞥見那本《倫敦人》後笑著問道,
    “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大作家是不用看其他人的的。”
    島村鍾愛西洋舞蹈和音樂,對文學創作不了解。
    在他的認知中,不少音樂家和舞蹈家從不看同時代其他人的作品,認為那會影響到他們的創作思路。
    北川秀已經貴為“天下第一”,且寫起海外文學作品來也是實打實的名家,所以他很驚訝北川秀居然還會看其他人的書。
    北川秀愣了下,隨後笑道:“家的最重要財富就是自己的知識儲備,看得多才能寫得好。
    而且我距離你說的那種大師可差得遠了。”
    在北川秀的記憶裏,會這樣創作的人都是天賦最頂尖的創作者。
    譬如隔壁的某周姓音樂天王,據說就不喜歡聽別人的歌,也極少唱其他人的歌。
    文學巨匠列夫·托爾斯泰聽說一輩子都沒怎麽看同時代的作家的作品。
    可那是各個領域的最頂尖創作者,北川秀自己就是個天賦一般的文抄公,怎麽可能會那麽自負。
    “哈哈,北川老師太謙虛了。雖然我不看文學,但你的大名也是如雷灌耳啊。
    前幾天去銀座的酒吧,那裏的應召女郎提起《挪威的森林》都是兩眼放光.”
    說起自己的招妓史,島村頓時變得眉飛色舞起來。
    北川秀連忙打斷他的話:“島村先生這次過來是為了繼續說新潟縣旅遊的事吧?”
    “啊,是是是,差點又忘記了。”
    島村笑著撓了撓頭,
    “對了,上次說到哪裏來著?”
    “說到你第二次去新潟縣,在火車上碰見了一個名叫葉子的少女。”
    北川秀回憶了下,隨後說道。
    新潟縣最著名的點應該是它是川端康成的《雪國》的故事發生地。
    而北川秀之所以對島村的故事很感興趣,就是因為他的經曆和名字與《雪國》的男主極為相似。
    聽說《雪國》是川端康成的自身經曆,而這個世界沒了這位日本第一大文豪後,類似的事情原來也會演繹到其他人身上嗎?
    亦或者川端康成也是聽了其他人的故事,再糅合自己的經曆改編成的《雪國》?
    總之川端康成的以後肯定會文抄幾次,能了解到更多相似的信息,對北川秀的寫作百利而無一害。
    “對對對,就是在火車上碰見了葉子。”
    提到葉子,一向輕佻的島村居然也露出了遺憾與懷念的神色。
    他把腦袋往上仰了仰,思索片刻,才繼續說道:“葉子的弟弟從那年的冬天起就要在那個將被大雪覆蓋的鐵路信號所上班。
    她的身邊有一個男人,兩人的舉動很像夫妻,男的顯然有病,陪伴病人,無形中就容易讓人忽略男女間的界限。
    而伺候的越勤快,兩人看起來就越像是夫妻。
    可一個女人像慈母般照顧一個比自己年紀大上很多的男子,總讓人覺得這不是正常夫妻關係”
    島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葉子和那個男人的事。
    北川秀知道他是想說服自己,葉子並沒有結婚。
    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老夫少妻在日本還是很常見的。
    尤其是葉子這樣的身世背景和工作情況,搭一個有錢的老男人過活也很正常。
    這些北川秀沒有說出口,他隻是靜靜聽著,有時候用筆簡單記錄一下,更多時候主要是觀察島村的反應和狀態。
    因為說起新潟縣之行的島村和他認識的島村完全不同。
    現在的島村是個漂泊不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子。
    而說故事時的島村,則更加穩重,像個男人,仿佛浮萍找到了根莖。
    “我是第二次去新潟縣,而那一趟旅程,其實是為了找另一個女人。
    她叫駒子,是一名藝妓。
    我用手指在濕潤的玻璃上描繪,仿佛看到了駒子的眼睛,可仔細一看,卻發現那屬於葉子。
    玻璃上隻映出葉子的一隻眼睛,但反而顯得更美了。
    葉子上身微傾,全神貫注地俯視著身旁的男人。
    葉子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一眨也不眨的嚴肅目光,都表現出她的真摯感情。
    我長時間地偷看葉子,她的心卻全部掛在那個病男人身上,就算偶爾把頭轉向我時,她也不會看見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也不會注意到我。
    我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被玻璃窗裏的景象深深吸引了。
    大雪天,外麵是紛飛的雪花,光暈下的玻璃窗上,女孩的絕美容顏和眼睛
    請恕我詞匯量稀缺,我實在難以向你描述我當時的感受,我隻覺得美,好美,仿佛不在人間.”
    “暮景的鏡麽?”北川秀忽然說道。
    “什麽?”島村愣了下。
    “你看到的景象,你想的東西,那個女孩,以及你的經曆。”
    北川秀簡單解釋了下。
    “暮景的鏡.好像真是那麽回事。總之很虛幻,又很真實,讓我無法確切的回憶,可每每想起她,眼淚就止不住的下流。”
    島村摸了摸眼角,有濕潤的淚珠,
    “後來到了站,我見到了駒子,她還是那樣。
    第一次見她時,我不想她未來會當藝妓,可最後的結果似乎並不如人願啊
    我和她有過一次那種事情。
    可我沒有像對她的承諾裏說的那樣,以後會來信,會找她去約會,會給她送有關舞蹈造型的書。
    我對她一直很愧疚,但朋友們卻笑話我太多情。
    朋友們都說,這樣的女人,指不定一晚上受寵幾次,每個男人都這麽說的,她們要是往心裏去了,那還怎麽活呢?
    哈哈,也是。
    可我再一次看到駒子時,她好像不是那樣。”
    “駒子告訴我,他的一個恩主願意為她贖身,和她結婚,連定金都付好了。
    就是那位恩主的身體很虛弱,看起來年紀也大。
    我當時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自然拒絕了那一夜的邀請,然後嘛,我就提議讓她幫我找個女孩。”
    島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大概是覺得這要求挺離譜。
    北川秀也覺得很離譜,笑著問後續:“然後呢?就算是藝妓,也很難接受你這樣的過分要求吧?
    讓一個女孩幫你找販春娘,我寫都不敢這麽寫呢。”
    “哈哈,是啊,一開始肯定是不接受的,但我說了,我不希望和她隻是這樣的關係,尤其是她即將要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島村點頭道,
    “不過後來即便答應了,新來的女孩讓我一下子就沒了興致,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有興趣的不是什麽山村藝妓,而是駒子。”
    “新潟縣倒是和伊豆有點類似。”北川秀點頭道。
    繁華的南伊豆是大城市,北伊豆的情況和新潟縣差不多。
    即便有《伊豆的舞女》帶來的影響力,其實最後真正受益的還是當權者們。
    聽說伊豆市長成功進了國會,今年北川家裏堆的一疊禮盒裏,就有他的份。
    至於那些北川秀和夢子見過的底層人,也就隻是不再那麽貧困了而已。
    如果薰子不是跟著來到了東京,大概率會是另一個駒子吧?
    “她從十六歲起就把讀過的一一做了筆記,因此雜記本已經有十冊之多,她好像還是北川老師你的書粉呢!
    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啊,北川老師,好像無論是誰,都在看你的書,聆聽你的教誨呢。”
    島村繼續說著,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本來說是要給北川秀科普新潟縣的美麗雪景,可聊著聊著,話題永遠在葉子和駒子身上兜兜轉轉。
    北川秀也沒有點破這個,隻是笑著點頭附和。
    話題漸漸到了尾聲,島村的神色忽然變得有點失落。
    “很美好的故事,很美麗的地方,我要考慮和夢子醬去轉一轉了。”
    北川秀真心說道,又隨意問了一句,
    “對了,駒子和葉子後來呢?”
    島村抬頭看他。
    隔了好久。
    才開口道:“駒子抱著葉子,兩人都在今年的一場大火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