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結束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
    凜凜寒風中，北川秀如往常一樣，先是一個接一個把醉醺醺的開業醫師們送上出租車，最後才自己招手，攔了一輛車回家。
    他送的最後一個人是唐澤敏行。
    後者比其他開業醫師們相對清醒一些，臨走前還拉著北川秀的手感謝了好久。
    等最後一輪商業互吹完畢，北川秀揮手讓司機送他回位於台東區的家中，卻被迷迷瞪瞪的唐澤敏行搖頭拒絕。
    “麻煩.麻煩送我到.到澀穀的‘妖怪通’.”他磕磕絆絆的對司機說道。
    司機無奈的回頭看車外的北川秀，尋求他的意見。
    這種半夜回家的醉鬼都喜歡亂報家庭住址，日本的人力成本又非常昂貴。
    如果聽信他們的胡話，萬一送錯地方，可能會產生大量不必要的費用，到時候就扯不清了。
    據司機所知，“妖怪通”是澀穀區比較有名的本土風俗店，裏麵全是一些“妖怪”般的販春娘，譬如年近40卻依然緊致的美熟婦，在日本極為少見的一米八高個美少女等。
    總之那個地方肯定沒有什麽正經的公寓住宅樓，清一色全是燈紅酒綠的花街。
    而這些醉漢就喜歡在酒後往各種風俗店跑，但常常車還沒到，人就已經睡死過去.
    “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吧。”北川秀瞥了眼半睡半醒的唐澤敏行，從錢包裏抽出一張萬円大鈔遞給了司機，這足夠支付去“妖怪通”的車費了。
    北川秀估計唐澤敏行在“妖怪通”有什麽熟悉的相好，自己還是別多管閑事了。
    “好嘞，那您慢走。”
    出租車司機得了準信，拿了車費，立即搖上車窗，一腳地板油，車子飛速衝進了空曠的街道裏。
    看著漸行漸遠的出租車，想著慶功宴裏這些開業醫師們的點點滴滴，北川秀有點犯困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寫作靈感猶如源泉般不斷冒出。
    還在醞釀中的《白色巨塔》後續章節漸漸清晰明了了起來。
    1998年11月12日。
    距連載有《白色巨塔》的11月號《大眾》發售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時間。
    11月號《大眾》以雷霆之勢空降到日本國的各大書店，在5號的首刷日當天，狂銷約80萬冊，創下了大眾文學雜誌首刷日銷量的曆史新紀錄！
    要知道，剛發售不久，連載有《惡女》完結章的10月號《文藝》，首刷日銷量也不過才100多萬冊。
    在此之前，10月號《北川》的首刷日銷量約79.1萬冊。
    眾所周知，大眾文學和純文學在日本國的影響力，正好和它們的名字相反。
    比起大家都會看的純文學，靠著《半澤直樹》崛起不久的大眾文學才是小眾類文學。
    一幹大眾文學雜誌也很識趣，從不和純文學雜誌比什麽銷量數據。
    甚至在各個權威的書籍銷量榜上，日本國民眾都看不見有什麽大眾文學雜誌能上榜。
    而現在，《大眾》竟然超越了勢頭迅猛的《北川》，還在首刷日銷量這一核心數據上，逼近了公認的出版界龍頭《文藝》！
    由此可見《白色巨塔》是真帶起了一陣國民級熱度，不僅僅是大眾文學市場這一小眾圈子裏的讀者們的狂歡。
    《大眾》後續的銷量勢頭也十分喜人，不僅保持住了前期的衝勁，還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發售一周後，它的總銷量已經從第一日的80多萬冊來到了現在的400多萬冊。
    Oricon公司在昨天的預測數據報表裏指出，不出意外的話，1998年的11月號《大眾》將被載入日本大眾文學的曆史史冊中。
    Oricon公司還預估11月號的《大眾》最終總銷量有望突破600萬冊，即將成為大眾文學史上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
    身為北川秀在《大眾》的責任編輯，石田泰淳前幾天食無味，寢難安，差點就頂著黑眼圈猝死過去了。
    沒辦法，一字不落的將《白色巨塔》原稿貼上雜誌是他的建議，前期用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為《白色巨塔》做宣傳也是他從董事會手裏力爭得到的權益。
    雖說《大眾》是《北川》的子期刊，是北川老師大量控股的出版社，但北川老師一早就說了，他隻拿幹股和分紅，不會過多參與出版社的核心決策，會將權力盡量放給專業人士。
    因此成立以來，《大眾》的核心商業決策基本都由董事會決斷而出，而能影響到董事會決策的編輯部高層隻有本部長和總編輯兩人。
    對於使用雙主角，且把財前五郎這一“大反派”角色用作第一主角的《白色巨塔》。
    董事會的取締役們眾說紛紜，大多持保守態度，認為它難以取得像《半澤直樹》那樣的好成績。
    所以最後董事會決定采用S級企劃來推動《白色巨塔》的各項工作進程，不因為是北川老師，就再次突破公司S級的極限，把大家的命運都綁在這一本書上。
    對此石田泰淳竭力反對，先是跑去和自家主編爭論，然後又找了編輯部副總編、總編、事務次長、本部長，就差用腦袋擔保《白色巨塔》了。
    在他的辛苦奔走下，《白色巨塔》終於拿到了超S級的待遇，但同樣，石田泰淳不得不為這部新書立下“軍令狀”。
    這一切他都沒和北川老師說——
    他覺得這是身為一名優秀編輯應該做的事，應該有的眼光。
    要是這種小事都要時刻勞煩北川老師關注，那還要他這個責任編輯幹什麽？
    當吉祥物看看麽？
    不過要說這事對他沒什麽壓力，那也是假的。
    現在石田泰淳已經和小林知世同居在一起。
    每天早起去東大文學部的小林知世能明顯感覺到男友最近的狀態很緊張，連帶著她也開始吃不好睡不好，被導師竹內治教授連續批評了好幾天。
    還好《白色巨塔》和石田泰淳想象的一樣給力，北川老師果然頂住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硬是在重重包圍圈裏殺出了一條血路！
    靠著驚掉所有人下巴的爆炸銷量與勢頭，《大眾》編輯部的這次“梭哈”也獲得了巨大的回報。
    原本在北川文娛裏一直弱於《北川》的《大眾》總算揚眉吐氣了一番。
    他們不再是北川係裏最弱的那個弟弟了，終於有了和老大哥們同台競技的底氣。
    以後他們在總部看到《北川》的編輯們時，也不用再低著頭快速走過，以免互相尷尬了。
    就在《大眾》的編輯們彈冠相慶之際，東大附醫四年一屆的各醫局正教授選拔大會也悄然落幕了。
    東大文學部鵜飼教授的親弟弟，現任東大附醫醫學部部長、第一內科正教授的鵜飼良一邊看表，一邊匆忙往行政樓趕，直奔位於頂層的醫學部長室。
    早上時，清潔女工已經把辦公室的角角落落都打掃幹淨，花瓶裏也換上了最新鮮的花束。
    這才過去幾個小時，辦公桌上待批閱的公文和郵件又高高堆起，仿佛一座小山般睥睨著走進門的鵜飼良。
    他掃視了眼桌上的文件，全是和醫學院內部人事調動、各研究室研究經費預算、海外出差或留學申請相關的雜務。
    說是醫學部長，其實他的職務更像是這座白色巨塔的超級大管家。
    不僅平時要和其他醫師一樣問診、上課，還得抽空處理醫學院的各項事務。
    除此以外，諸如文部省舉辦的文部次長上任酒宴、國立大學醫學部長總會議等政務事件，也得由他來親自處理。
    而承擔那麽多的工作，鵜飼良能得到的僅是一個月50萬円左右的職務津貼，以及一輛豐田專用車而已。
    真正吸引到他，讓他願意為之不斷努力奮鬥的，其實是對醫學院各種人事調動的核心決斷權，以及展現好自己的行政才幹後，有望參與下屆的東大校長遴選。
    正如正教授和助教授間的天差地別。
    他這個醫學部部長和東大校長之間，也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成為東大校長，意味著未來能蔭及子孫三代起步，而僅僅隻是隨時會被換掉的醫學部長，則隻能保證在任期內的無限權力而已。
    “第一外科的正教授選拔已經出結果了吧？”
    鵜飼良將印章一個個敲在文件上，頭也不抬的問道。
    在門邊等候的禿頭助教授立即點頭哈腰道：“是。在上午10點10分，第一外科那邊就傳來了訊息。
    當選的是唐澤敏行助教授，您的預測十分準確。”
    “唐澤當選了啊。那一會兒你以我的名義發一份內部祝賀郵件給他，然後約他今晚去‘青春通’喝一杯。”
    鵜飼良手裏的印章隻是微微停頓了下，隨後又迅速活動了起來，
    “對了，則內院長那邊，也得抄送一份。關於唐澤的最後任命書，你先拿去給則內院長看，等他看完了，再拿來給我。
    有關醫院的事，再怎麽說都是院長的經驗比較豐富。”
    雖說在國立大學的附屬醫院裏，醫學部長的職位比附屬醫院的院長高，但為了拉攏自從醫學部長選拔後就和自己交惡的則內院長，一心想要爭奪下屆校長寶座的鵜飼良，總會刻意在一些小事上“尊重”一下他。
    不然以鵜飼良的高齡，這次換屆沒能更進一步，那大概率也會在附屬醫院的院長之位上退休。
    那時，沒有則內院長這個前任協助，他會舉步維艱的。
    “是。那我立刻就到醫院那邊，請則內院長先過目一遍。”禿頭助教授再次九十度鞠躬，連忙跑去辦事。
    不得不說，當上正職後，就是這點好處，做什麽事都不用親力親為，總有一堆像狗腿子般的助教授為你跑東跑西。
    而且使喚他們時，心裏完全沒什麽負罪感。
    畢竟他們能到這個位置，未來想更進一步，都得指望你的提攜嘛。
    花了大約半小時處理完手頭事務後，鵜飼良還沒收到唐澤敏行的回複，心頭略有不爽，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跑去第一外科詰問——
    那小子剛得了升任正教授的準信，現在肯定在醫局被無數人追捧，他此刻去打壓別人，容易被底下的人評價為“沒氣量”。
    第一外科的東教授之所以那麽大年紀還蹉跎在那個位置，沒法往醫學部長的寶座上靠一靠，就是因為“沒氣量”這個致命的評價。
    想起東教授，鵜飼良又是一陣蹙眉。
    之前和歌山毒咖喱事件旁聽會上，他好不容易借著哥哥的光，見到了名聲極大的北川秀老師。
    因最近事務繁忙，他便把和北川老師的交際囑托給唐澤敏行。
    沒料到直到《白色巨塔》正式連載，他才從自己的助教授那兒得知訊息。
    原來北川老師早就聯係過唐澤敏行和東教授，起初還打算把東大附醫作為的背景世界觀來用。
    可惜好像是後來東教授的不配合，讓北川老師心灰意冷，最後竟然跑去浪速區，找了一家私立醫院，隨後又去了大阪大附醫采風。
    鵜飼良剛看過《大眾》，發現《白色巨塔》裏把背景設置在了隱喻大阪大附醫的浪速大附醫後，實在痛心疾首啊！
    這麽大的一波流量，這麽好的一次機會，竟然被東教授和唐澤敏行兩人給浪費了！
    前者秉持著正教授所謂的威嚴和權勢，肯定讓北川老師不舒服了。
    至於後者。
    鵜飼良可以百分百肯定，這家夥是想獨吞功勞，直接撇開東教授和他這個醫學部長。
    “年輕人的野心啊，有時候就如同黑夜裏的火炬，太過明亮，總是容易刺傷人眼的。”
    鵜飼良輕輕冷哼一聲，已經把唐澤敏行從未來的醫學部長接班人序列裏踢了出去。
    將他捧上正教授之位，那是因為要給大阪醫師公會的那些開業醫師麵子。
    畢竟髒活累活總得有人去幹，總不能讓他這個堂堂的醫學部長去給人點頭哈腰吧？
    至於唐澤敏行的後續晉升，那就不是區區大阪醫師公會的人可以操縱的了。
    “唉，得想辦法去北川老師麵前刷刷存在感了。”
    鵜飼良之前把事情交托給唐澤敏行，也是因為自矜醫學部長，且年紀比北川秀大了兩輪不止，不太好意思拉下臉麵去舔他。
    可現在看，和校長寶座比起來，老臉又算得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