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暈染天穹時，蒼生盟的九重玉階正流轉著星輝，一群新鮮麵孔，惹得不少弟子駐足。
    十二根盤龍柱上的夜明珠照得雲台恍若白晝，卻照不亮這些年輕修士們眉眼間的暗影，不乏有弟子們認出他們的身份，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
    這些年輕修士哪個不是踩著萬千枯骨走來的天之驕子？這些從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天驕們，連影子都帶著血鏽味。
    東海漩渦中踏浪九日的滄離歌，流滄錦展開時千重碧浪遮天蔽日，錦緞末端永遠綴著鮫綃宮珊瑚簷角撞碎的月光；南疆毒沼裏馴服九頭蟲的曇蘅，千劫蛇骨鞭掃過處瘴氣凝成骷髏哀嚎，鞭梢至今纏著巫祖祭壇上取下的引魂鈴。
    獸穀血池中與檮杌幼崽同眠三載的厲猙，裂天斧劈下時百獸虛影仰天長嘯；焚天穀熔岩裏淬煉翎陽弓七晝夜的炎昭明，箭離弦時如十日並出，箭囊裏永遠備著三支刻有銘文的翎火羽箭。
    更別說紫霄觀雷雲下苦修太乙正法的雲無咎，桃木劍起時三十六道雷符懸空列陣，劍穗上係著去年中元夜從鬼王顱骨裏挖出的往生玉。
    淩波城那對踏雪無痕的姐妹花——姐姐江裁雪反握雪隱刺點穴封脈如冰河驟凝，玄色勁裝袖口繡著十二道冰裂紋，垂眸時睫羽凝霜似雪雕；妹妹江浸月倒提月現刺穿雲破霧似銀瓶炸裂，銀藍裙裾翻飛間露出腳踝係著的追月鈴，笑渦裏盛著揉碎的星子光。
    他們或倚著雕欄漫不經心地把玩劍穗，或立在簷角眺望雲海，各色衣袂被罡風掀起時，腰間玉佩相擊的脆響都似裹著三分劍氣。
    靜謐中，東南角傳來酒壇碎裂的脆響，紅衣少年將空壇隨手拋下萬丈雲淵，琥珀色酒液順著下頜沒入衣領，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微光。
    “玄度真君當年踏著問劍台咱們三百六十五道血痕登臨絕頂，如今的扶光真人”他舔去唇邊殘酒，眸中似有寒星墜落，“怕是都不曾見過真正的天驕血吧？”
    “哼，什麽咱們，我們可是後浪，你們這些自詡前輩的敗者，還是早些讓路！”
    “你他娘的懂個屁！柳霽謙那就是個嗬嗬，有那個嘴不服氣，後邊跟小爺我碰一碰，就知道天才的參差了。”
    “真是粗鄙，本公主都不想跟他們站一起。”
    “愛站不站，求你來了？好大的臉，容得下萬水千山。”
    “無量天尊，哎呀，大家不要吵架嘛”
    “能動手就別說廢話！”
    滄離歌倚在西北角的盤龍柱上，流滄錦的碧色水紋在夜明珠下漾出深淺不一的波光。
    鮫綃宮特有的月光珊瑚綴在她腰間，每當罡風掠過，那些被珊瑚棱角撞碎的月光就會化作細碎的銀塵，落在她鴉青色的睫毛上。
    三丈開外，正用蛇骨鞭逗弄毒蠍的曇蘅突然冷笑“這般講究，倒像是人族閨閣小姐搞的妝奩。”
    話音未落，東南角突然爆開赤色火光，炎昭明將翎陽弓橫在膝頭，箭囊裏三支翎火箭的銘文正在吸收月華，熔岩淬煉的箭簇上浮出金烏圖騰。
    “比起某些人用毒蟲當首飾，”他漫不經心撥動弓弦，“我倒覺得人族的風雅更配得上"天驕"二字。”
    雲台中央突然炸開雷光，三十六道雷符組成的八卦陣中，雲無咎的桃木劍正懸在離地七尺處緩緩旋轉，劍穗上的往生玉突然泛起青光，少年倏然睜眼“炎少主，語氣何必這麽衝？”
    淩波城姐妹的追月鈴突然發出清越長鳴，江浸月足尖點過玉欄，銀藍裙裾翻飛間露出綴著冰晶的鹿皮短，她旋身落在姐姐身側時，十二道冰裂紋袖口正凝結出細小的霜花。
    “阿姐，”少女歪頭時發間銀飾叮咚作響，“不知道他們有幾斤幾兩呢，就在這裏大放厥詞。”
    回應她的是突然爆發的獸吼，厲猙將裂天斧重重頓地，百獸虛影在斧刃寒光中仰天長嘯，震得最近的三根盤龍柱簌簌落灰。
    “是要切磋嗎？帶俺一個！”
    炎昭明撇撇嘴“要打便打！玄度真君踏血問劍時，可沒你們這些惺惺作態的規矩！”
    最後那個“矩”字還在罡風中震顫，幾道氣已同時發出。
    讓這些不是一家的天之驕子和和氣氣的呆著，堪稱天方夜譚，這不，沒穩住一會兒，雲台上霎時靈氣縱橫，除了自己，無差別攻擊。
    當第三重簷角的青銅鈴被劍氣叩響時，最後一抹殘陽恰好漫過第九重玉階的月見草紋浮雕，霎時在雲台上投下七十二道遊動的金蛇。
    流滄錦掀起的千重碧浪撞上蛇骨鞭凝成的瘴氣骷髏，翎陽箭的金烏虛影撕開雷符陣的青紫電光，江裁雪的雪隱刺點出七朵冰蓮時，妹妹的月現刺正將三支翎火箭引向盤龍柱上的夜明珠。
    厲猙的裂天斧就在這時劈開凝滯的空氣，斧刃未至，百獸虛影已震得盤龍柱顫動，雲無咎的桃木劍卻後發先至，三十六道雷符結成天羅地網，電光遊走間竟將虛影生生釘在半空。
    “無量天尊。”小道士甩著係有往生玉的劍穗，笑眼彎彎地擋住炎昭明的翎陽弓，“諸位道友的火氣，倒比貧道書上見過的千年旱魃還旺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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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第九重玉階的冰霜蔓延到雲台邊緣時，劍鳴聲響起的刹那，所有兵刃都蒙上薄霜，三十六道冰棱精準地凍住每個人的命門。
    白衣女子踏月而來時，發間玉冠映出七十二道遊動的金蛇——正是先前殘陽在玉階上留下的印記。
    雲台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所有人不約而同望向東南——君凝的霜色裙角正掠過第九重玉階，她發間斜插的簪子每走一步便凝出三尺霜痕，待行至雲台中央時，整座白玉台已覆上薄冰。
    “鬧夠了？”她指尖輕叩腰間玉玨，清脆聲響竟壓過尚未消散的雷暴餘音。
    目光掃過被凍住半幅流滄錦的滄離歌，又在厲猙凝著冰霜的斧柄上頓了頓，“蒼生盟的雲台修繕費，會從你們長輩手裏扣。”
    江裁雪的雪隱刺上不知何時纏滿了冰晶，細看竟是君凝發間墜下的霜花，她玄色衣袖微顫，十二道冰裂紋次第亮起，卻在第三道時被更凜冽的寒意生生壓滅。
    “君前輩”炎昭明箭囊中的羽箭突然自燃，燙得他踉蹌後退，“我們不過是”
    “我不管你們所謂傲氣，三更天在祖師殿跪香。”
    君凝轉身時，發梢掃過雲無咎來不及收回的雷符，漫天電光竟化作細雪紛揚“誰有異議？”
    剛剛還盛氣淩人的天驕們，頓時跟個鵪鶉似的不吭聲了君凝這般人物，近乎是籠罩著他們童年。
    人族天驕幼時被規訓過，妖族天驕兒時沒少被君凝的名頭嚇唬——不外乎是，“再如此，就叫攝律道君來訓你抓你！”
    雲台上三十六盞長明燈突然同時明滅，待光影再定時，眾人武器不知何時全都插在了百丈外的石頭上，給武器掛著的穗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好不淒慘。
    “明日辰時，我要看到所有人。”君凝的身影消散在玉階盡頭，餘音裹著冰碴砸在每個人心頭，“哪個拖拖拉拉，就是要叫本座親自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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