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莫名的氣氛因為鹿聞笙口出驚人的話而衝散，彼此緊繃的心也微微放鬆。
    柳霽謙的目光，細細描摹著眼前的人。
    當視線觸及鹿聞笙那身沾滿泥汙、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裳時，特別是那膝蓋處格外明顯的汙漬和磨損痕跡。
    他心頭一緊，眼前這人哪裏還有平日裏的從容清朗？簡直像隻剛從泥潭裏掙紮出來、渾身濕透還瑟瑟發抖的流浪小狗，可憐巴巴的。
    好看的眉頭下意識地微微蹙起，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你這一身是怎麽弄的？”
    柳霽謙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緊緊鎖在鹿聞笙狼狽的膝蓋上。
    鹿聞笙看著柳霽謙瞬間嚴肅起來、甚至隱隱透出幾分問責意味的表情，感覺自己真像是貪玩弄髒了新衣、回家被嚴厲家長抓包的小孩，氣勢莫名就矮了一截，聲音也幹巴巴地沒什麽底氣。
    “嗯，也沒什麽，就是……被人踹了膝蓋，跪了一下，加上下著雨，就都髒了。”
    “踹你？！跪了一下？！”
    柳霽謙的反應遠超鹿聞笙的預料，隻見那原本氣質溫潤內斂、如月華清輝般的人，周身氣場驟然劇變。
    那雙熔金般的眼眸深處，仿佛有熾烈的火焰被瞬間點燃，襯得那張本就絕豔無雙的臉龐此刻更添幾分懾人的冷厲與威嚴。
    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下顎線也繃得緊緊的，整個人如同一柄驟然出鞘、寒光四溢的絕世名劍，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因他陡然釋放的靈壓而凝滯了一瞬。
    鹿聞笙毫不懷疑，如果此刻踹他那人就在眼前，恐怕會被柳霽謙這突如其來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給撕成碎片。
    眼看柳霽謙眼底的火焰越燒越旺，銀發似乎都要因靈力的激蕩而飄拂起來，鹿聞笙趕緊伸手，像安撫炸毛的貓兒一般，動作輕柔又帶著點笨拙地呼嚕了一把柳霽謙那如頂級綢緞般順滑的銀發。
    “好了好了，微雲，別氣。” 他的動作帶著安撫的意味，呼嚕柳霽謙的腦袋，掌心感受著那冰涼順滑的觸感，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點哄勸的意味，“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那人……已經被解決了，真的，別生氣，嗯？”
    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以及鹿聞笙那帶著無奈和縱容的語氣，像一股清泉流淌過柳霽謙幾乎沸騰的怒焰。
    柳霽謙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一鬆，眼底那駭人的冰冷殺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心疼和一絲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戾氣。
    他幾乎是本能地順從著那手掌的力道，微微垂下頭，像一隻被順毛安撫的猛獸，極其不情願地、一點點收斂起來了利爪。
    他任由鹿聞笙的手在自己發間穿梭，感受著那帶著安撫力量的觸碰，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將臉更深地埋進鹿聞笙的頸窩，汲取著那令人安心的氣息，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確認對方真的無恙。
    緊繃的身體在鹿聞笙的輕撫下漸漸放鬆，隻是那緊蹙的眉頭仍未完全舒展，抿著的唇也透著一股子委屈和不甘，仿佛自家捧在手心的珍寶被人無端糟蹋了。
    柳霽謙恢複清明，化神期的靈韻滌蕩殘存的魔氣，維係此方天地的陣法徹底到了崩潰的邊緣，如同一個被蛀空的琉璃巨罩，遍布著蛛網般的裂痕，隨時可能徹底崩解。
    鹿聞笙環顧四周，入目盡是斷壁殘垣。
    昔日華美的公主府，此刻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殘骸，精美的雕梁畫棟或被魔氣腐蝕成焦黑的朽木，或被巨力衝擊為齏粉瓦礫，散落一地，浸泡在渾濁的積水中，散發著破敗與死亡的氣息。
    那原本鉛灰色的壓抑“天穹”，此刻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如同破碎的琉璃鏡麵。
    裂痕之中，並非純粹的黑暗，而是扭曲翻滾著令人不安的能量亂流——有的裂口如同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瘋狂吞噬著光線，透出令人窒息的絕望；有的則如同被強行撕裂的傷口，從中傾瀉下刺目的、近乎純白的光柱。
    這些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穿透彌漫的煙塵，狠狠紮入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
    其中一道最為粗壯的光柱，恰好落在鹿聞笙與柳霽謙所站的區域。
    那刺眼的白光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穿透力，將彌漫的塵埃和殘存的魔氣陰影驅散，也清晰地照亮了鹿聞笙的麵容。
    他微微仰頭，迎著那傾瀉而下的光芒，眼底的濕潤尚未完全幹涸，此刻卻被這破界之光映照得亮如寒星，仿佛為他洗去了滿身的泥濘與疲憊，隻留下澄澈的信念在眼底熠熠生輝。
    隨著陣法結構的徹底瓦解，一種無形的束縛被解開。
    不少躲藏在斷牆後、瓦礫堆中的民眾，被這天地劇變和驟然降臨的光芒驚動，遲疑地、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來。
    他們或扶著殘垣站起身，或攀上稍高的廢墟堆，如同從冬眠中驚醒的蟲蟻，一個個仰起頭，癡癡地望向那破碎的天空。
    刺目的光芒灼痛了他們的雙眼，淚水無法抑製地湧出，順著布滿塵灰的臉頰滑落，留下道道清晰的痕跡。
    然而，沒有人舍得閉上眼睛，哪怕被強光刺激得淚水漣漣。
    那破碎的天光，對他們而言，是久違的、象征著自由的出口，是通往彼岸的唯一指引。
    他們並非陣眼，僥幸未被狂暴的象生河吞噬。
    此刻，隨著維係這虛假世界的陣法根基徹底崩壞，束縛他們靈魂的最後枷鎖也煙消雲散。
    一點點的、柔和的、仿佛螢火蟲般的微光，開始從他們疲憊不堪的身體裏逸散出來，那光芒起初微弱，隨即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如同無數細小的星辰掙脫了塵世的軀殼。
    那是被陣法強行禁錮、扭曲的靈魂本源，終於掙脫了無形的枷鎖，重新煥發出應有的光芒。
    光點從他們身上升騰而起，帶著解脫的輕盈，如同逆流的星塵，緩緩地、堅定地向著那些破碎的天光裂隙飄去。
    每一個光點，都承載著一個遲來的輪回，一個被中斷的人生。
    浮萍般飄蕩的靈魂，終於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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