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僥幸存活的魔修俘虜們匍匐在冰冷粘稠的黑曜石地麵上，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幾乎與身下尚有餘溫的屍體融為一體。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幾乎凝成實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死亡的鐵鏽氣息。
    他們被無形的恐懼扼住了喉嚨，隻覺得周圍那些持劍修士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芒刺，紮得他們皮肉生疼，靈魂戰栗。
    連抬起頭看一眼高台上那決定他們命運的身影的勇氣都徹底喪失，隻能將額頭死死抵在沾染血汙的地麵，卑微地祈求著那渺茫的生機。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
    一絲微弱的、劫後餘生的慶幸，如同寒夜裏的螢火，在他們絕望的心湖中搖曳——還好，還好自己當初守住了那點微末的底線，未曾沾染無辜者的鮮血，否則此刻，怕也隻能像這些無聲無息的軀體一般，永遠躺在這片汙濁的土地上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血腥中，一個溫和的、仿佛帶著暖意的聲音，如同穿透陰雲的陽光，清晰地落了下來
    “不必跪著，都站起來吧。”
    這聲音是如此平靜，如此……溫和？與方才那下達屠戮令時的冰冷簡直判若兩人！
    幾個膽大些的魔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帶著巨大的惶恐與一絲難以置信的希冀，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雙深邃的眼眸之中。
    那雙眼睛的主人依舊是鹿聞笙，依舊是那個剛剛以雷霆手段清洗罪孽的扶光君。
    此刻神色竟是出奇的平和，眉宇間那層凜冽的殺伐之氣仿佛被無形的春風吹散，隻餘下一種沉靜的、近乎悲憫的柔和。
    如同暴風雨肆虐後的湖泊，重歸澄澈安寧，甚至映著天光，漾著些許暖意，靜靜地映著他們這些滿身汙濁、惶恐不安的靈魂。
    他們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這巨大的反差帶來的衝擊，甚至比之前的恐懼更加強烈。
    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毀天滅地的風暴，此刻卻沐浴在平靜祥和的春風裏，令人恍如隔世。
    一股柔和卻沛然莫禦的靈氣，如同無形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拂過他們僵硬冰冷的脊背和顫抖的膝蓋，不容抗拒卻又帶著撫慰的力量，將他們從匍匐的姿態托起。
    這股力量讓他們受寵若驚，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暖流。
    惶恐不安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按撫，竟奇異地安穩下來。
    望著高台上的身影，一句話語驀然撞入腦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方才的裁決是凜冽的雷霆，此刻的寬宥便是潤物的甘霖，皆出自他一人之手，皆是他意誌的化身。
    阿七隻覺得喉嚨幹澀發緊，一股熱血衝上頭頂，驅散了最後的怯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清晰地喊了出來“鹿魁首！我…我願自廢魔功，散盡修為，重修正道！”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隨即是更深的緊張——他竟有這般勇氣主動說話了？
    是方才那句“堂堂正正”點燃了心火？還是眼前這雙溫和眼眸給了他說出心中所想的底氣？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立刻激起了一圈漣漪。
    其他被赦免的魔修也如夢初醒，紛紛急切地附和
    “對！魁首，我也願廢功重修！”
    “求魁首給個機會，我們願洗心革麵！”
    鹿聞笙站在高處，臉上依舊是那令人心安的和煦神色，天光恰好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而聖潔的光暈，使他看起來如同神龕裏滿目慈悲的神像，包容萬物，澤被蒼生。
    他的聲音清晰而平和，卻帶著一種開天辟地般的震撼力量，重重砸在每一個俘虜心上
    “不必。”
    兩個字，讓所有請願聲戛然而止，俘虜們臉上寫滿了巨大的茫然與不解。
    鹿聞笙的目光掃過這些驚魂未定、滿身汙濁卻眼神深處尚存一絲清明的麵孔，繼續道
    “魔道修行，亦不過是天地萬法中的一條路徑，本身並無絕對的正邪之分，隻要所行非是屠戮生靈、殘害無辜的歪門邪道，便無需諱莫如深——大道三千，殊途亦可同歸。”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如同洪鍾大呂，敲碎了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自卑與惶恐
    “從今往後，隻要爾等謹守修真界律法規矩，恪守本分，不傷天害理，便與我們，並無不同。”
    並無不同！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阿七和所有幸存魔修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巨大的衝擊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衝垮了這些魔修心中最後的堤防。
    長久以來積壓的屈辱、掙紮、不被認同的絕望，在這一刻被這包容的話語徹底撫平、消融。
    他們被魔宗灌輸的思想，被正道追殺的恐懼，被世人唾棄的卑微，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們牢牢釘死在“異類”、“邪魔”的恥辱柱上。
    他們早已習慣了在陰影中掙紮，在泥濘裏苟活，從未敢奢望能與“正道修士”平起平坐，更遑論“沐浴陽光的權力”！
    原來……他們並非天生就該活在汙穢裏？原來……他們也可以擁有“堂堂正正”的未來？原來……他們腳下這條看似不歸的路，隻要心向光明，同樣可以通向被認可、被接納的彼岸？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瞬間模糊了視線。
    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衝刷而下。
    那不是恐懼的淚水，而是長久壓抑後的宣泄，是絕境逢生的狂喜，是一種被賦予尊嚴的觸動。
    他們望著高台上那沐浴天光、神色平和卻蘊含著無限包容的身影，隻覺得一股暖流從冰冷的腳底直衝頭頂，四肢百骸都充滿了新生的力量。
    那身影在淚光中變得模糊卻又無比清晰，仿佛成了黑暗盡頭唯一的光源，神聖而充滿希望。
    那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情感的、近乎天道般宏大而慈悲的包容，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想要匍匐在其腳下，獻上全部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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