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任教皇蘭戈站在宮殿的陽台上，麻木的看著下方嘈雜而混亂的萊茵城。
    這才過去多久，半個月還是一個月？
    蘭戈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連半個月都沒有，隻是十天而已。
    十天前的那個夜晚，這座大陸上最恢宏的城市還是以靜謐而祥和的姿態展現在他眼前的。
    但現在呢？
    不斷來往的鐵騎揚起高高的塵土，大人們恐慌的蜷縮在道路的兩側，孩童們躲在大人的懷裏放聲大哭，但哭聲卻稀釋在了那鳴放了整整十天的警報聲中。
    蘭戈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眉宇間滿是疲憊。
    他也已經有十個晝夜都沒有合眼了，如果是正常人早就已經死去了，但對於有著“生機”戒指的萊茵教皇而言，這種程度還算不得什麽。要知道在剛得到這枚戒指的時候，蘭戈曾嚐試過數月不休息，也沒有感到精神有太多的損耗。
    但是現在，蘭戈卻隻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睡到天昏地暗，睡到現實裏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而蘭戈也知道，這並不是因為自己老了，而是因為……
    “冕下！”蘭戈的身後傳來了鐵甲摩擦的聲音，很快，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跪在了他的麵前，“城西的守軍傳來報道，又有一批數量過千的災民想要進入城中請求庇護，您看……”
    蘭戈並沒有睜開眼睛：“全部接收。”
    “還要接收嗎？”騎士咬著牙說道，“可城中的糧食已經快要告罄了，而且這些人並不都是萊茵的信徒。”
    “那又如何呢？”蘭戈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著身後的騎士，“在這種關頭，你要把這些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們排除在城外嗎？”
    騎士當然不敢這樣說，但他還是很糾結：“可是城裏實在是……”
    “這是主的旨意。”蘭戈平靜的說道，“你知道的，祂就在我們身後的大殿裏。如果你有什麽不滿的，可以直接去與祂說。”
    聽到此話，騎士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神殿，眼中滿是恐慌。
    “我……明白了。”騎士低下了頭，“我會貫徹主的意誌。”
    說罷，他起身離開。
    蘭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後，才輕輕的歎了口氣。
    身為教皇的蘭戈又何嚐不知道城中的糧食已經告罄了呢？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座城市，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座城市能夠承載多少的人口。
    但接收這些難民，是神的旨意，他無法違抗。
    之所以說是難民，是因為外麵的世界已經亂了套。
    現在的萊茵城還隻是混亂而已，可外麵的世界，是真真正正的在進行著戰爭，一場特殊的戰爭。
    沒有兩軍對壘，隻有騎士們衝進那一戶又一戶的居民家中展開的劫掠，加上數位神明的隕落，曾經的秩序崩塌，更是將一切推向了混亂的頂點。
    在這種情況下，難民們自然會蜂擁著向萊茵城這座仍舊由神明庇佑的地方湧來，盡管他們所遭受的苦難也大都是由從這座城市裏出去的騎士所造成的，但他們別無選擇。
    而萊茵城對這些難民的態度，則是之前提到過的全盤接受。
    不管是從何而來，不管是不是萊茵的信徒，隻要請求庇佑，就一定能夠得到回應。
    在這搖搖欲墜的末世中，萊茵城仿佛成為了那最後的希望之種，偉大的萊茵之神將要拯救一切。
    也隻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這背後的真正原因——主在收集人質。
    說得更詳細一些的話，那就是萊茵之神正試圖將所有人都綁在祂的戰車上，要麽與祂共生，要麽與祂同死。
    也就是說，這場不屬於凡人的戰鬥尚未開始，萊茵之神便已露了怯。
    蘭戈輕輕的歎了口氣。
    現在還沒到最絕望的時候，他不敢想象等到維薩斯找上門的那一刻，祂與萊茵之主會展開一場怎樣的戰鬥。
    天地會崩毀嗎？
    不，或許不會。
    但這個萊茵城，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城市，這數百萬被萊茵之神綁上戰車的人們能夠從這場神戰掀起的漩渦中逃離嗎？
    也同樣不可能吧。
    這時，灰蒙蒙的天空終於落下了暴雨，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霾之中。
    蘭戈看著陰霾中的萊茵城，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未來城破人亡，數百萬人為神戰喪生的畫麵。
    或許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吧。
    就在這時，下屬又來通報：“冕下，主要見您。”
    “知道了。”
    蘭戈微微頷首。
    他或許是萊茵的曆代教皇中，除了首任教皇外與主直接接觸最多的一任教皇了，但此刻他卻沒有絲毫的慶幸，有的隻是麻木。
    在去前往見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耳旁除了嘈雜的雨聲外什麽也聽不到，曾經無比熟悉的道路此刻也變得陌生了起來。仿佛道路的盡頭並不是至高無上的神殿，而是黃泉。
    就在這恍惚間，蘭戈看到一個麵帶微笑的年輕人迎麵朝他走來。
    他並不認識對方，對方的身上也沒有穿著神職人員的服飾，就像是個風塵仆仆的外來者，但蘭戈卻沒有覺得有任何問題。甚至在對方朝他微笑的時候，他還下意識的低頭回了個禮。
    然後雙方擦肩而過，彼此之間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樣。
    直到在進入神殿前，對方突然叫住了他。
    “差點忘了。”
    蘭戈回過頭，看到對方朝他伸出的手。
    “你該把那東西還給我了。”對方說道。
    東西？
    蘭戈在微微愣神後，順著對方的目光低下了頭，看到了自己手上的生機戒指，恍然大悟：“是哦。”
    然後連忙摘下，交還給了對方。
    對方接過後，在手中掂量了兩下後，戒指便消失不見了。
    “這樣就行了。”對方笑著說道，“抓緊時間吧，要不然你就追不上你的神了。”
    說完後，對方轉身離開，很快就消失在了蘭戈的視野中。
    而蘭戈就像是魔怔了似的呆呆的看著對方的背影，直到下屬將他喚醒：“冕下，您這是怎麽了？”
    蘭戈回過了神來，周遭的一切又變得熟悉，他下意識的問道：“剛剛那個人是誰？”
    “剛剛那個人？”下屬有些疑惑，“不一直都隻是我們兩個人嗎？”
    隻是我們兩個人？
    蘭戈在短暫的愣神後，猛地低下了頭，發現陪伴了他十餘年的生機戒指已然不見。
    “難道是……”蘭戈想到了什麽，眼睛瞬間瞪大了。
    “冕，冕下。”下屬也在突然間驚恐了起來，“您的臉。”
    不用下屬提醒，蘭戈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情況。
    失去了生機戒指，他的這具身體也該恢複到正常狀態了。
    而正常狀態下的他，應該已經老死了。
    “主，主！”蘭戈立刻轉過了身，急忙向著神殿走去，“主呢？！”
    但就在幾個呼吸間，他的身體便快要支撐不住了。
    “冕下！”下屬立刻上來攙扶蘭戈。
    “讓開！”
    蘭戈咆哮著將下屬推開，強撐著走到了神殿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神殿的門推開，然後瞬間瞪大了眼睛。
    萊茵之神，死了。
    這場神戰，在他意識到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蘭戈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這時他想起了那個人對他說的話。
    “抓緊時間吧，要不然就追不上你的神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的腦袋一歪，就這樣死了過去。
    ……
    白維走出了神殿，看向遠方。
    他的雙眼穿過了萊茵城，穿過了高山與平原，穿過了形形色色的人，最終落在了索姆城外的一座沒有名字的孤墳上。
    “交易達成了。”
    他這樣說著，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