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那些真正能拋頭顱、灑熱血，隻能拋下親人、朋友毅然犧牲之人是何等的悲壯與了不起，曾經，蕭天洛也是這樣的人。
    刻在他上輩子墓碑上的烈士二字足以證明，但這輩子，他有了牽絆，不想輸，不想死。
    這兩者，有對錯之分嗎？並沒有。
    “好了，人各有所思，但起碼我們誌向相同。”梅莊主是最想得開的一個，大咧咧地說道：“苦守三年不易，隻是有人不知有人知，如今才算是真正綁在一處，勁要往一處使。”
    好在史大人等人的反應都令人欣喜。
    蕭天洛其實是懂的，這無非是因為蕭佑的背後是皇帝，這就是最好的背書。
    還有什麽比跟著皇帝混贏麵更大的？
    從私塾出來，蕭天洛去找大小姐和三個小家夥，三小隻連同月見，還有剛被送過來的小郡王正一起念著三字經，朱明熾雖然最晚來，但跟得有模有樣。
    他倚靠在門前，聽著琅琅書聲，再聽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嘴角勾了勾。
    方才所說都是真心實意，上輩子他可以義無反顧地與敵人同歸於盡，不負烈士之名，但這輩子他必須換個更穩妥的玩法，能讓舉家老小都能安穩一生。
    他見證過刑場的滿門抄斬，斷然不敢想自己的親人也要落到那樣的下場，或死於非命。
    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豁出去保住自己及所有人。
    “爹爹，快過來看。”祝傾慈歡欣地叫著他，呼他過去看她剛剛寫的字：“好看嗎？”
    其實比鬼畫符略好些，一筆一畫可稱工整，但稱不上有筆鋒。
    三歲多點的娃娃能寫成這個樣子很不錯了，蕭天洛真心地誇了一句寫得真好，反觀他自己，三歲出頭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名字根本不會寫，全是畫圈圈。
    古人這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對孩子的啟蒙是真的沒話說，就是教育資源太不平衡，穿越來了古代，才知道後來的九年義務教育施行有多難得。
    消滅文盲，普及九年的義務教育，在大楚幾乎是不敢想的事情。
    也虧得自己的三個孩子會投胎，若是在普通人家，起碼女兒要給兒子讓道，是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蕭天洛越想越覺得心酸，又補了一句：“寫得太好了。”
    祝久兒望了一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樣，真的是寫得好嗎？
    蕭錦瑜立馬拿起自己的：“爹，看我的！”
    “嗯，也很棒，不過，”蕭天洛一看老大祝承晗的，暗自吃驚，就連年紀最大的月見都寫不了這個樣子，祝承晗的字相當有模樣，快有筆鋒的感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注定的，身為嫡長子，祝承晗簡直就是祖父眼中的命中情孫。
    他小小年紀就極沉穩，做事投入，專注力極強，就拿練字來說，他是真的在用心。
    這樣的孩子就該是嫡長子，想到皇帝的嫡長子，再看自己的，嘖，自己是不是贏過皇帝？
    朱明熾還沒有開始寫字，隻是跟著練三字經，這小子的記憶力過人，居然倒背如流。
    這大大超乎祝久兒的意料，準備等聖懿公主過來接孩子時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不過現在的公主忙得不可開交，正逮著五皇子不放，一門心思要查到他的門客養在何處。
    這孩子麽自然就交給他們了，本就想著順便啟蒙，順便讓孩子和侯府多親近親近。
    祝久兒瞧出蕭天洛的心事重重，在陪了孩子一陣子後便回到院子裏，她順便說道：“最近小銅爐也要回來了，他與小郡王年紀相當，就當給小郡王做陪讀了。”
    小銅爐是林通的兒子，一直養在他父母那裏，林通和侯府沒有簽死契，又是義妹夫的孩子，所以小銅爐也是侯府的親戚，自然也是要照拂的。
    “孩子大了，莫要再叫小名，大名林則，”祝久兒提醒道：“你是否有心事？”
    蕭天洛剛才臉上帶著笑意，她卻看得出來笑意未達眼底。
    “媳婦，蕭佑身份曝光，我們從此就要邁向新征程，這一路上會有凶險，方才與祖父等人聊，柳先生說他無所畏懼，我卻辦不到像他一般。”
    祝久兒儼然想到他為何辦不到一樣，正要說話，蕭天洛抵住她的額頭，長長地歎息一聲。
    “你們就是我的命，我上輩子可以慷慨赴死，這輩子卻不能無所顧忌，如今戳開了那層窗戶紙，真正的較量開始，前路不知吉凶，我卻有些懼了。”
    “心中有牽掛才豁不出去，我隻怕有人會魚死網破，怕侯府轟然倒下，怕我們全家不得善終，想到我們的三個孩子也跟著受牽累，我的心就卡在嗓子眼，怎麽也放不下去了。”
    以前蕭天洛不懂為什麽很多小說和影視劇裏都會提到人不能有軟肋，他現在是明白了。
    有了軟肋就會生出懼意，害怕會失去更多，根本沒法豁出去。
    祝久兒了然，就說這人剛才看著幾個小家夥熱熱鬧鬧在地一起練字讀書，怎麽看到的是他欣慰中帶著幾分心酸與憂心，眉頭都皺巴在一起了，跟個小老頭子一樣。
    人就是這般，一旦多思慮就會憂心重重，祝久兒噗嗤笑道：“蕭天洛，你低估侯府了。”
    “侯府這幾代能屹立不倒，靠的不是忠心，不也僅僅是正氣凜然，這世道不是你正就無邪，也不是沒有人想要讓我們這宣武侯府轟然倒下，但都未能成功。”
    “除了我們手中握有私兵以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侯府一直未雨綢繆，若是真有人要對侯府不利，我們逃就是了，此外，侯府還有金書鐵券。”
    啥？蕭天洛多愁善感這半天，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免死金牌？”
    “原來你知道，我就不多說了，這東西是先帝賜下來的，他知道陛下登基以後勢必要對從前忠於先帝的陣營下手，擔心他控製不到力度傷害到一些忠良之臣，所以賜下來一批。”
    還是一批？想到自己在生病時見到的先帝，蕭天洛後悔了，當時應該多和他說說話的。
    不過直到現在蕭天洛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上次的情況，好像也由不得他，進入是被動的，清醒也是被動的，但他就是有直覺——那些都是真的。
    先帝在這個朝代死後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自己嘛，一座墓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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