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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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注定是個大災之年。五月份連續幾場暴雨,地裏成了泥漿。後來一場冰雹將麥子打爛,莊稼幾乎是絕收。到了六七月份,正是需要雨水的季節,卻滴雨未下,農民們望著自己的田地,眼中滿是絕望和無奈。

    每天的景象都是晴空萬裏,陽光熾烈得讓人難以忍受,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太陽的烈焰所包圍,連空氣都因為高溫而變得扭曲。隨著時間的推移,天空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燒著,猶如熔岩爐一般,將整個大地烤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莊稼的葉子逐漸幹枯,失去了生機,河水也開始斷流,河流變得幹涸,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被這炎熱的天氣所吞噬。

    人隻能躲藏在屋內,試圖躲避這炎熱的侵襲,而牛羊也蹲在樹蔭下,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著炎熱結束的那一刻。一隻螞蟻勇敢地爬到了我的身邊,它冒險地露出半個腦袋,四處張望,但熱浪立刻襲來,它趕緊縮回,已經太遲,半個腦袋已經被烤熟。這個小小的生物,讓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力量和生命的脆弱。

    村民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大災難即將來臨,他們依然在炎熱的氣氛中尋找樂趣。半個月之後,原本鬱鬱蔥蔥的玉米和高粱已經變成了枯枝敗葉,莊稼地裏的青草也已經粉末化,半尺厚的浮土就像炒鍋裏的炒麵一樣鬆軟綿柔。大地成了熱鍋,村裏的人們貼餅子烤紅薯時,已經不再需要燒火用鍋,而是直接將餅子扔在浮土上。

    秋季到來時,莊稼幾乎絕收,地裏沒有一點墒情,小麥種下去也不發芽。一些臨近河水的村子開始著手進行灌溉,有的村則打井澆地,以搶種搶收,使得這片沉積的大地終於有了一絲生機。這一切的努力是不能改變災難的來臨,杯水車薪,難以挽回大難來臨的腳步。

    冰冷的冬季腳步漸近,村莊開始遭受饑荒的侵擾。在這個農業為主導的季節裏,由於一年的收成完全沒有,那些擁有糧食的富裕家庭,也開始緊張地煮起了紅薯和芋頭,力求將每一粒糧食節省下來,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糧食短缺。

    那些以租地種植作為生活主要來源的家庭,他們的生活狀況逐漸地變得越來越困苦。他們的糧食儲備一點一點地減少,最終陷入了完全的斷頓。為了能夠填飽肚子,這些人們不得不四處尋找食物,他們的行為就像是一群四處尋找食物的老鼠,隻是為了生存而四處奔波。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絕望的氣息。那些原本充滿活力與歡笑的孩子們,如今也失去了往日的笑容,他們的小臉上寫滿了對饑餓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迷茫。

    張大妮跟著母親來到劉家。母親低眉順眼的對劉漢山說:“親家,大妮子早晚是劉家人,我還是早點給你們送來吧,讓她幫你們幹些活兒。”

    這話是他們兩口子琢磨半夜才湊成的。張家斷頓了,養不活那麽多孩子,想把張大妮送到劉家圓房。按說,劉麥囤當家賊,每半個月偷雞摸狗一樣給嶽父母家送去幾十斤米麵,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能扛著走路的最大重量。當時張大妮十二歲,小妹十歲,小弟八歲,下麵還有個吃奶的弟弟剛剛兩歲。這四個孩子是四張填不飽的老鼠洞。小妹飯量格外大,十歲的女孩子一頓能吃八個拳頭大的窩窩頭,外加兩碗雜麵粥。後來,小妹每次來到劉家,張大妮都要做兩鍋饃。要不然,妹妹吃不飽。爹娘琢磨兒女活命的道道。他們掐頭去尾,把倆閨女姨都送到婆家,當團圓媳婦,最小的兒子兩塊大洋賣給了別人。

    劉漢山喜滋滋看著未來的兒媳婦,那個圓圓胖胖的小女孩兒。張大妮一點不懼,笑眯眯地瞅著公公。劉漢山在他幾個弟弟妹妹麵前繃著臉,在他兒子麵前沒有笑容,隻要看到張大妮,臉就欣然。這讓三個弟弟妹妹嫉妒,他們也想在大哥麵前受寵,極力賣弄自己的把戲,希望能看到哥哥的笑臉,然後提出一些自己的要求,可惜劉漢山根本不屑一顧,一點不給麵子。

    劉漢山屬於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張大妮一輩子都相信劉家收留她當團圓媳婦是行善積德,讓她跳出火坑,不再為吃飽飯發愁。其實,劉漢山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隻是當他做善事積陰德,那算是沒看透他的心機。劉家正缺人手,劉漢山要張大妮早點來到劉家,比雇人幹活好多了,又不招搖,惹人嫉妒。張大妮早晚是劉家人,出力幹活,不用花錢,合情合理。

    入冬開始,來劉家的蹭飯吃得人突然多了起來。這些人大部分是租戶。他們來到劉家,理由五花八門,磨磨蹭蹭,最後吃頓飽飯,順便借點糧食度饑荒。

    剛開始是劉曹氏做飯,款待這些租戶,沒幾天她就厭煩了。劉德全身體有恙,不是胳膊疼就是腿腳癢,瞧病看醫生,抓藥熬藥湯,劉曹氏忙不過來。其他幾個兒媳婦一個比一個精明,有好吃的趕蒼蠅一樣趕不走;一說幹活馬上溜走,十匹大馬拉不住。

    劉家缺個頂梁的女人。張大妮沒有進門,因為樊玲瓏的早逝,劉家缺個正當年的小媳婦持家,老中青三代不能環環相扣,隴不缺苗,過日子就會缺鹽少醋差醬油。張大妮來了,她把這個關鍵環節彌補了,空出來的位置頂上了。

    張大妮右手腕外側骨節有一個雞蛋大疙瘩。小時候以為是什麽骨節病。西部山區缺碘地區常有這種病,家裏人擔心會傳染。後來張大妮才告訴兒女們,這是小時候做饃和麵太多落下的毛病。

    張大妮從進門第二天開始,每天早上雞叫頭遍起床,劉麥囤套驢拉磨,張大妮接麵蘿麵。劉漢山起床,他倆已經磨出兩袋糧食的麵。張大妮開始刷鍋和麵做飯。她做飯按照家裏五口人口做,一鍋出十二個碗大的窩頭。剛要吃飯,外麵有人來找劉漢山。這些人進了門,先看飯桌。饃框裏有吃的,上桌拿饃夾菜。沒吃的,劉漢山讓兒媳婦重新和麵做飯。

    鄉村吃飯沒有七大碟子八大碗這麽複雜,一般是貼鍋餅,蒸窩頭,蘿卜鹹菜,鹹豆漿,外加一鍋玉米稀粥。這些食品,要比今天的七葷八素還要珍貴。

    這些男人都是家裏頂梁柱,沒吃沒喝,也不想失了麵子。他們踩著飯點來到劉家,我爺劉漢山故意謙讓幾次,讓他感覺不坐下來吃頓飯就是不給劉管家麵子。他們吃得很嗨,張大妮做飯就很苦。一天做五頓六頓飯,算是過年放假。張大妮說她一天最多做過十一頓飯,從天一亮到小雞上樹進我,一會兒沒得空閑。

    劉家不缺糧食。這兩年麥收秋收,好多租戶把打下的糧食直接送到劉家,家裏八間東西廂房裝滿了糧食,後劉莊趙莊還有兩個糧庫,囤了三四萬斤雜糧。

    劉漢山神機妙算,一開春指派邵大個去湖北買糧囤積。家裏糧倉空出來沒幾天,邵大個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糧倉填滿。

    大饑荒那年,張大妮做飯救了很多人。後來上了年紀,患哮喘很嚴重,讓人詫異的是,村裏得哮喘的那些老頭老太早死了,最大壽命不超過六十歲。張大妮活了八十七歲無疾而終,兒孫滿堂子孫遍地,人都說她年輕時候積德行善的結果,而不是兒孫有多大能耐。

    租戶們來家又吃又拿,心裏過意不去,又沒有珍貴的東西相解,便和劉漢山噴空聊天,說些他們聽到的和劉家孔家有關的事兒,既能打破自己白吃白喝的尷尬,又能討好劉漢山,也算是對劉家管飯的回報。

    董莊的董大頭說:“劉管家,聽說孔少爺要結婚娶媳婦了,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劉漢山一愣:“我咋不知道,誰家的閨女,啥時候定的親?”

    董大頭吃著鍋餅就著鹹菜,嘴裏嘟囔:“你和東家都不知道?媒人是侯五,我們村戴二狗家的二閨女,戴春蓮。”

    劉漢山一聽是侯五做媒,知道有貓膩。他反而不問了,他知道董大頭有話憋不住,你不問,他馬上吐露出來。你著急問他,他要拿你一把。

    劉漢山不說話,董大頭盡情往嘴裏塞饃,嘴撐得像快下蛋的雞屁眼,玉米麵渣子流出來,董大頭伸出右手接住,然後一把捂到嘴裏。憋不住了,他看了劉漢山一眼:“戴二狗還罵你,說上你的當了,不該貪圖你減免租金。”

    劉漢山聽得雲裏霧裏,嘴裏說:“這事兒怎麽又扯到我頭上了?”

    “災情那麽重,你答應大家減免租息,孔少爺去了,逼著大家掏錢。人家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說句話不算句話,是蹲著撒尿的娘們兒,能不罵你?”

    劉漢山心裏感到極大委屈:沒有說讓租戶掏錢,是不是東家有什麽想法?

    劉漢山找到孔春生,說了自己聽到的流言蜚語。孔春生罵道:“漢山,肯定是那個孽種在中間搞鬼。他和侯五攪和在一塊,就是死魚抱爛蝦,臭味相投。”

    孔家大院的長工女傭們,聽說要查侯五和孔少爺,主動找劉漢山揭發。

    槽頭陳是第一個。槽頭陳現在對劉漢山百依百順,說話都要先看劉漢山的臉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