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侯寬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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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家的事兒不好管。弟兄五個,一個個粘上毛就是猴,誰也不願意吃虧,不願多掏一分錢。加上幾個娘們兒又攪和在一起,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倒出來,老大和老二拚命,老三上吊老四跳井,從侯黃氏倒頭停屍開始,一直沒有清閑過。
劉漢山和馬高腿拉下臉,讓弟兄五個均攤錢財,事後均分賬單。用誰家的柴米油鹽醬醋都記賬在冊,最後一起算賬減扣。那一會兒,似乎如仇人相見,不見一點同胞親情。劉漢山和馬高腿氣得幾次大罵侯家兄弟不要麵子,幾次差點動手。
不是這倆人站台操持這事兒,侯黃氏還會像他男人一樣臭在床上,生滿蛆蟲。
出殯那天,天空晴朗,熱得如炒黃豆的砂鍋熱土,腳不能連地。
指使客陳石頭剛喊一聲“起靈”,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塊床單大的雲彩,對著侯家門前如潑水般的衝泄,侯黃氏的紙紮的罩子車馬小鬼錢匣澆得稀爛。親戚鄰居站在兩米外的圈外,頭頂陽光,衣服一點不濕,半點雨星不沾。侯寬弟兄幾個孝子,隻能站在圈子裏挨揍。
侯寬滿心怒火,剛一抬頭,一個閃電如曳光彈一般精準,奔著侯寬腦袋飛流直下。侯寬拿手裏的鞍仗一揮,吸引了曳光彈,一聲雷炸,侯寬手裏的鞍仗化作千萬條火柴棒,侯寬滿臉木屑,滿臉灰土如同戲台上的黑臉包公。
雷聲響過,侯寬直挺挺倒在地上。他惡聲惡氣地高歎一聲:“雷公又劈我,老天爺懲罰我,我做了虧心事兒太多了。”
劉漢山這幾天不在家,是真有事兒。張德祥派人叫他去縣城,和他商量,讓劉漢山擔任副縣長。
“我可是三顧茅廬了,劉備當年請諸葛亮也不過如此。”張德祥說。
劉漢山坐在張德祥的縣委書記辦公室如坐針氈。他感到現在和張德祥在一起,沒有了以前的隨意和親切,總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東西把他們隔開,和他漸行漸遠。
“以前他是土八路,我是大管家,一個鍋裏攪馬勺,就沒有這種陌生的感覺。”張德祥執意讓劉漢山出山,除了劉漢山的革命資曆,必須給他一個交代,他更需要一個懂農業生產得力的助手,幫助他在蘭封縣幹出一番事業。張德祥心裏有一個隱秘的秘密不說,他今年臨近60歲,需要劉漢山的勢力給他強有力的支撐,才能保證他在蘭封縣平安落地。他敏銳地嗅到,有一種不祥的預兆,正在縣城彌漫開來。
他以為是縣裏領導們麵和心不和,在政壇搞些事情,後來感覺不光蘭封縣如此,全省或全國都是如此。他開始為自己精心設立一個政治上安全堡壘,劉漢山就是重要的一個環節,或者一個重要的關隘。他在防備著有人會在你不防備的時候背後來一刀,讓你不知道怎麽死的。有劉漢山站在他背後,他至少不會腹背受敵,能保證自己安全退休回家頤養天年。
侯黃氏的喪事完結後,劉漢山走馬上任,擔任縣裏負責農業的副縣長。按照張德祥的話說,他是農業專家,給地主當管家能種好幾千畝地,也能給蘭封縣當好管家,種好縣裏的幾十萬畝土地。
劉漢山堅信自己能當好這個副縣長。“不就是管種地嗎,我比貓畫虎也能幹好。”
他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他不知道,他種莊稼是行家裏手,當管家也很出色,他在官場混,和張德祥這些官場老油條廝混,如同在豺狼中覓食,劉漢山那兩把算子未必耍得開。
縣裏推行農業生產互助合作,遇到了難啃的骨頭。幾乎每個村裏的地主富農,都不願意把自家的牛羊馬車交出來給合作社。縣裏派工作組到村裏做工作,遇到了多方威脅。夜裏被砸悶磚,敲悶棍的事兒不斷傳來。有些工作組成員暴露了家庭住址,第二天祖墳被挖,大門被潑糞火燒。工作組人員在家不敢出門,下鄉不敢進村,農業合作社眼看就要流產。張德祥參加省裏會議,就農業合作社這項工作遲緩不前受到省裏領導的嚴厲批評。
張德祥一肚子委屈。他是村裏走出來的領導,知道那些家境富裕的村民們,一輩子省吃儉用才攢下那些家當,心肝寶貝一樣的牲畜,如今你讓他白白送給合作社,等於辛辛苦苦半輩子的家業給掏空了,如挖心割肉般心疼。可是,這是省裏的決定,也是中央的政策,張德祥心裏有看法,可是還得熱情洋溢地貫徹。“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是領導交代任務時常說的一句話。
縣裏開會,研究部署負責這項工作的縣領導。那些縣長副縣長書記副書記們,知道這個活兒麻爪,仨虱子榨不出二兩油,都低頭抽煙不語。隻有劉漢山笑眯眯地看著張德祥,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憨厚麵相。張德祥心裏有譜,原來他遇到難題沒有得力幹將,現在有了劉漢山,這個已經不是問題。看到大家不說話,張德祥心裏想,這幫獸養的,有點魚餌大的好處,能把尿罐子打爛。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把頭縮進肚子裏。沒有你們這些張屠夫,老子吃不了帶毛的豬。他看也不看眾人,眼睛盯著劉漢山說:“你們不吭聲,我就點將,這個工作由劉漢山負責落實。散會。”
以前劉漢山和張德祥的關係很微妙,算是亦師亦友。兩人之間維係感情的,全靠義氣和友情。如今成了上下級關係,劉漢山想報答自己的上級的提攜和慧眼識珠,靠義氣和友情就不夠,必須要思想上有感恩,行動上要添彩。劉漢山爭到這個工作,算是有了報答張德祥的機會。
會後,張德祥把劉漢山叫到辦公室囑咐:“當縣長不同當管家,不光是人多事兒雜,關鍵是要有個當官的樣子,樹立政府的形象。”
劉漢山表態:“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把這事兒擺平。”
劉漢山走出蘭封縣城,心中茫然,有點不知所措。蘭封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得罪人的事兒,從哪裏下手有所突破,尤為關鍵。
劉漢山帶了三個人。一個是縣政府辦公室的小齊,說是協助劉漢山工作,其實就是不定編的秘書。二是縣政府農業局的副局長陳鵬。第三位是水利局的辦事員周德高。
小齊說:“劉縣長,聽說紅廟鄉是最難啃的骨頭,如果把紅廟拿下了,其他鄉就會迎刃而解。”
紅廟地處蘭封縣中心,一些村莊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曆史,人際關係很複雜。要說牛人,村裏那些潑皮無賴算不上什麽,三拳兩腳就可以讓他們認屍+從)。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村裏那些看似普通人家,邋遢老漢,就有兒子女婿侄子外甥在縣城省城甚至北京城當官做生意,還有那些東拐西繞驢尾巴吊棒槌的親戚。就是南瓜地裏扯秧子,絲絲縷縷都有牽連。也有一些人白日裏老實本分,天一黑就成了殺人放火的惡霸賊人,你得罪了他們,就會記恨你一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犯在他的手下栽跟頭,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報複你。無論哪個朝代,都說鄉村關係複雜難治理,就是這個原因。
農業局副局長陳鵬家就在範莊,侯寬老嶽父那個村子。陳鵬的父母都是孔家的租戶,他早就認識劉漢山。陳鵬悄悄說:“劉縣長,我們幹這活兒可能是吃力不討好,打不住黃鼠狼還要弄一身騷。”
劉漢山看他話裏有話,瞪了一眼,等他把話說完。
“我聽說搞農業合作社是個紮手的活兒,誰都不願意幹,怕得罪人。縣裏有領導就出餿主意,把這活兒推給我們。弄成了他們樹下好乘涼。弄不成,他們拿這事兒說事兒。”
劉漢山知道這活兒不好幹。幾百年了,農村都是各家單幹,自給自足。現在要把剛分到各家的土地牲畜要回來歸堆,大呼隆幹活,有利有弊。從劉漢山的認知來看,這種活兒有人偷懶耍滑,帶動其他人對比參照,弊大於利。現在從農戶手裏要回土地牲畜,等於虎嘴裏奪食,乞丐手裏搶肉,都是要命的差事,弄不好,連祖墳都會被人挖掉。可是,上級既然這樣部署,自己隻能執行了。不管是死是活,不管是深坑是火坑,隻能咬牙往裏跳了,是死是活,是福是禍,隻能交給老天爺了。
劉漢山盡管是第一次當官,他畢竟當了二十多年的管家,在管理上經驗和方法是相同的。在辦合作社的問題上,他先從自己家開始,免得在別人麵前說話腰杆不硬。
劉漢山回到家,先把自己幾個兄弟、堂兄弟叫來,吩咐他們成立合作社,土地小塊合成大塊,牲畜牽到一起飼養,農具一塊存放,一起使用。我幾個爺爺當然不敢說個不字,他們看著老大,讓幹啥就幹啥。我那個癱子大老爺劉德厚倚老賣老,憑著老資格和劉漢山較勁兒。劉德厚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瘦成了骨架,一層發毛發黴的白皮不情願地裹住。兩隻像雞爪子的手指著劉漢山罵:“你兔崽子給我聽著,我們家不參加你這個合作社。你們搞共產,就是當老抬明搶。”
劉德厚生了六個閨女,直到癱瘓在床也沒有生個兒子。前幾年抱養一個一身毛病的孩子叫劉根,當做寶貝。家裏養一匹白馬,從雲南倒賣過來的,身材比內地馬小一圈,像未長大的馬駒。這個小馬不能上去耕地,卻成了劉根的玩具。如今成立合作社,這匹小馬也要牽走飼養,劉根不幹,哭著拉住馬韁繩不讓牽,劉德厚開始發飆。
劉漢山對這個做了半輩子壞事兒的大爺還是包容的,畢竟是自己的大伯,有血緣親情。他們家沒有男勞力,多年耕地播種都是劉漢山找人幫忙。就是饑荒年家裏沒吃的,劉漢山出手相幫,沒有餓著劉德厚一家老小。劉漢山說:“大爺,這個合作社誰不參加,你家也得參加,因為你家沒有男勞力幹活,要不然以後沒有人幫你。”
劉漢山說這話並沒有其他意思,劉德厚聽了卻腦子裏冒火,一下點炸滿肚子委屈。劉漢山說他家沒有男勞力,暗諷他的兒子是抱養的,這是罵他沒有兒子,他想到了當年作惡時,村裏人罵他的那句“斷子絕孫劉德厚”。
劉德厚又指著劉漢山罵:“劉漢山,你是咒我斷子絕孫,我咒你死在大年初一,我看就是國民黨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