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再次陷入沉默，隻有空調的低鳴和偶爾響起的粗重呼吸聲。
    大家都是在商海裏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江湖，自然明白李發成話裏的分量。時間，現在是他們最寶貴的，也是最稀缺的資源。
    “那……現在怎麽辦？”終於有人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李發成。
    李發成沉默了許久，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最終，他抬起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我再去見一次陸江河。”
    頓了頓，他加重了語氣：“這一次，不談試探，不搞虛的。我要跟他交個底。告訴他，我們這夥人，撐不住了，也耗不起了。明陽縣的條件，可以談，但……”
    “老李，”坐在角落裏一位頭發花白、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老板突然開口，“你去談可以，但有句話我得提醒你，也提醒大家。”
    “咱們是商人，求利是本分。現在形勢比人強，我們是落了下風，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把自己的臉麵扔在地上讓人踩。我們可以妥協，可以退讓，但不能沒有底線。如果那個姓陸的小子，真以為拿捏住了我們，想開出什麽苛刻到侮辱人的條件，想把我們當要飯的打發……”
    “那咱們寧可壯士斷腕，也絕不能答應！錢沒了可以再賺，廠子倒了可以再開，但要是連做人的那點骨氣都沒了，那才是真的一敗塗地！”
    自古以來，華夏商人重利，更重義，也重氣節。
    他們可以精明算計，可以審時度勢，甚至可以在逆境中隱忍蟄伏，但骨子裏總有那麽一股勁。
    順境時，他們是市場的弄潮兒，呼風喚雨；逆境時，他們也能咬緊牙關，扛住壓力，絕不會輕易任人宰割。
    求財，但不失格；逐利，亦有所不為。這不僅僅是為了麵子，更是為了維係那份在商場立足的根本——信譽與尊嚴。
    今日若是為了苟延殘喘而徹底丟了這份氣節，明日就算東山再起，也難免被人戳脊梁骨。
    在座的這些人心中都明白這個道理。
    李發成聽著老老板的話，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的疲憊被一股決然取代：“放心吧，老哥。我知道該怎麽做。生意要談，但腰杆，不能彎得太低。”
    李發成那邊如何苦苦支撐、最終定計，暫且按下不表。
    此刻，在這風起雲湧的羊城地麵上，要說最氣定神閑的人，恐怕非陸江河莫屬了。
    當然，這份輕鬆愜意，並非源於將李發成那幫在羊城呼風喚雨多年的老江湖逼到牆角的快感。
    陸江河還沒那麽淺薄，他此刻的心情舒暢，是因為通過沈文靜這根線，他的關係網，又悄然向外延伸了一大截。
    沈文靜在省報的關係確實不是蓋的，其中幾個相熟的資深記者，手裏都捏著不少各行各業的人脈資源。
    幾番電話往來，加上沈文靜親自出麵吃了頓飯，事情就這麽搭上了橋。
    省報的記者又通過自己的關係，介紹了幾個在羊城海關係統裏，說話有些分量的朋友給陸江河認識。
    於是乎，接下來的兩天，陸江河幾乎是連軸轉，穿梭於羊城各大酒店、茶樓的飯局酒桌之間。
    人脈，這玩意兒就是這麽回事。
    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盞，話趕話，事趕事，就把彼此的朋友圈子互相介紹、滲透。
    今天你幫我引薦個領導，明天我幫你搭個線，後天他再幫你遞句話。
    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講究的就是個禮尚往來，人情互換。
    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也有求於你的關口。
    一來二去，人情欠下了，也就意味著關係到位了，下次有事，自然就好張嘴。
    李發成他們廠子遇到的那點小麻煩，海關查驗率驟增這記狠招，根子，其實就在這兩天的飯局裏。
    沈文靜需要省報幫忙造勢，或者說維持良好的媒體關係，這是她的本職工作需要。
    省報那邊呢，也樂於和沈文靜這樣既有官方背景、消息又靈通的人保持密切聯係，互通有無。
    為了鞏固這份關係，或者說，讓沈文靜欠下點實實在在的人情，省報的朋友自然願意幫忙牽這個線。
    海關那邊的朋友，或許是看在省報的麵子上，或許是覺得多個朋友多條路，總之，在飯桌上幾杯酒下肚，氣氛到位了，事情也就應承了下來。
    一個電話，幾句看似不經意的交代，下麵具體辦事的人，自然會揣摩上意，把事情“辦好”。
    這就是人情社會的運轉邏輯，水麵之下，是無數根看不見的線在互相拉扯、支撐。
    人生在世，出門在外，靠的就是朋友，靠的就是這張無形的關係網。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順風順水，遇不到坎？誰又敢說自己永遠不需要麻煩別人？
    平日裏多燒香，多結緣，關鍵時刻，別人才願意拉你一把。
    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出路，多一分底氣。
    有了上輩子的經驗，陸江河對此深以為然，對於這種能夠拓展關係、增強自身能量的機會，他向來是來者不拒，甚至樂見其成。
    不得不承認，這輩子有沈文靜這麽個既有能力、又願意幫襯的女朋友，確實是他陸江河的一大幸運。
    這邊的酒杯剛剛放下，飯局上許下的承諾和交換的人情還在腦子裏盤算消化。
    幾乎就是第二天一早，陸江河剛在賓館用早餐。
    李發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言辭懇切，說是想過來拜訪一下，當麵談談。
    這次見麵，李發成沒搞什麽試探，姿態放得很低，依舊是那副半粵半普的口音。
    羊城賓館的早餐廳裏，人不算多，透著一股南國特有的濕潤與閑適。
    陸江河慢條斯理地吃著碟子裏的腸粉。
    李發成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獨自用餐的陸江河。
    他快步走過去，臉上擠出幾分笑意，隻是那笑意多少有些僵硬。
    “陸老板，早晨。唔好意思，打擾你食早餐。”
    陸江河抬眼看了看他，用筷子夾起一小段腸粉，蘸了蘸醬油，放進嘴裏，細細嚼了兩下，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李老板，早。坐。”
    李發成依言在對麵坐下，目光落在陸江河那碟幾乎快要見底的腸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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